但那女孩如誘惑,竟更進一步演變成忍耐的痛苦里唯一的蜜糖,他無法自控,想要靠近,想要沾染上快樂,于是強迫自己,徹底轉換了方式,讓自己,成為她最討厭的那個人。
冷嘲熱諷,欺辱逗弄,所有她害怕的討厭的,他全部做全。最愛的是她的笑容,卻在漸漸長大的漫長歲月里,只能以她的怒火和眼淚得到安慰。只有那些,才是專屬于他的,而那蜜糖般的笑容,他再也不敢奢求。
在陽光下看著月琪對著他生氣或是大哭,在暗淡處看著月琪對著別人甜甜微笑。他飽受煎熬,卻仍不後悔,至少,他還能接近她。
明明可以一直開心快樂地生活,因為他橫插的一筆,使她成長的歲月里平添了無數坎坷委屈,他那麼自私,有時連自己都痛恨,卻無法停止。
他喜歡她,喜歡到極點,但只能以這樣的方式。
高中時,他心愛的女孩已經長大,曾听過身邊同學議論著低一屆的那個很可愛的女孩,說些輕佻的玩笑。他就已難忍怒火,將對她心思不純的人一一修理。她卻偏偏逆他而行,非要找到一個優秀的男友和他較勁,她找一個,他便打一個,什麼優等生,什麼好孩子,他全都不在意。直到第十四個男生,他心酸不已地揮出一拳時,正好被她撞見,他憤怒之下說出那麼傷人的話,從此,他們的距離,更像是遠在天涯。
月琪不只是討厭他。月琪已經開始痛恨他。
他這樣想著時,心髒抽痛不已,卻在安慰自己,很好,很好,這樣的話,自己對月月來說,依然是獨一無二的。她會永遠記得他,她會永遠記得最痛恨的那個人,斯歡。
斯歡這個名字,能作為這樣的存在,已經很好了。
哥哥依然對她殷勤,他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一起,也不想知道。十八歲那年,他努力地考上了著名的重點大學,學費是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各種競賽獎金,他唯一一次任性,就是填志願時遵從自己的願望,放棄了伯父伯母喜歡的醫學,選擇了自己熱愛的服裝設計。
離開這個城市的前一天晚上,伯母來到他的房間再次對他叮囑生活常識,他難忍心中難過,一半是對伯父伯母的感情,一半是對父母的思念,在那個夜晚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眶。而伯母更是淚出眼眶,對他說出了他早就知道的關于父母的殘忍事實,末了,居然含著淚笑望著他,說︰「月琪是個好女孩,伯母知道你很喜歡她。你騙得過別人,騙不過我,不要顧慮任何原因,面對感情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好孩子,不要再躲避,等她長大了,你去親口告訴她,你喜歡她。」
他震驚地望著面前慈愛溫柔的親人,呆呆問︰「我可以嗎?」
伯母微笑著點頭,「當然可以。」
那時月琪還在上高三,學習辛苦,焦頭爛額。因為伯母的幾句話,他突然萌生了從來不敢有過的心情。或許可以,或許真的可以,對她說出真話。
一年後,月琪順利考上大學,斯歡大一結束,在那個假期里,斯歡沒有回家,苦心準備全國服裝設計大賽,在大二那年的冬天里,他用一襲晚禮服,得到了設計生涯的第一次冠軍。他懷抱著這份巨大的歡喜,在簡月琪生日的這天,趕回家鄉的城市。他要用這個作為生日禮物,告訴她,他一直以來,都那麼的喜歡著她。
那個冬日格外的冷,大雪覆蓋天地。因為得知他獲得了全國的冠軍,伯母開心不已,打算給斯歡驚喜,讓斯非和斯璃先去了對門簡家準備慶祝生日,他們夫妻瞞著斯歡早早來到火車站,接他回家。
那時天已黑了,大雪漫天,即使燈光明亮,也看不清眼前事物。斯歡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在車站等他,出來後就徑直走向路邊打車回家。車都已經走出一小段,他才敏銳地听到有人在高聲叫他,忙回頭去看,才看到漫天風雪里在後面追著的伯母,這時車子剛剛過了一個十字路口,他連忙下車驚喜地向他們跑去,卻就在通過斑馬線的時候,迷蒙風雪里有輛卡車直沖而來,呼嘯著從伯母的身上開過。
他多想,那時能走快一點,和他們一起死在那輛卡車下。
或者說,他覺得自己,已經隨著他們一起死去了。
他是不該得到幸福的人,所有帶給他溫暖的人,全部以那麼慘烈的方式離開。他不該存在,如果沒有他,或許所有人都會健康快樂地生活著。
他卻不能死,他必須繼續活著,因為他虧欠,哪怕把自己的命雙手捧出,也無法償還欠給斯非兄妹的債。那對善良溫柔的夫婦,像親生爸媽一般溫厚的伯父伯母,是因他而死。
伯母下葬後,他和意外平靜的斯非,帶著幾乎瘋狂的斯璃,悄無聲息地離開居住了多年的家,賣掉這所房子,省吃儉用讓斯璃繼續讀書。安頓好後,他在一個無人的深夜里回到舊居,把得到了冠軍的禮服悄悄放在簡家的門口。
第二天,斯歡獨自離開這座城市。
他不是他自己的,沒有權利享受生活,他必須把能給的,全部還給他們,才能安心。簡月琪這個名字,永遠只能是心底最深處不能開啟的隱秘,他強烈的渴望,渴望多年,但再也沒有資格伸出手。
寂靜的午夜,簡月琪蓋著西裝外套,蜷在工作室的長沙發上熟睡。似是做了什麼夢,眉頭淺淺皺著,有些不安地轉動身體,嘴角逸瀉出輕輕的囈語。
斯歡伸手模模她的額頭,竟是有點發燒了,連忙輕手輕腳地翻箱倒櫃找出些退燒藥,去倒了開水,吹到不燙了,才輕柔地搖她醒來。
簡月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淺淡燈光下,是記憶里無比熟悉的臉。
「斯歡……」她一張口,才覺得口干舌燥,「你這個混蛋怎麼在……」
還不等她說完,斯歡已經把杯子和藥一起端到她面前,聲音溫柔得讓人心軟︰「听話,先把藥吃了。」
雖然緊皺的眉頭一直沒有松開,但簡月琪還是很听話地把藥片吞進去,喝了點水,更覺得身上虛軟,頭暈目眩。把斯歡的西裝往上扯了扯,神志有些糊涂,綿軟地低喃︰「斯歡,你是斯歡嗎?」波光蕩漾的眼楮直直地望過來,純淨如兩汪湖水。
斯歡的手頓住,很淺地笑了笑,「我不是。」
「你不是?」簡月琪很懷疑地看著他,眼前越來越模糊,終于放棄探究,開心地笑起來,「你不是他,太好了,我最討厭他……」
斯歡苦笑,拍拍她的肩,助她入睡,「我也最討厭他。」
「我討厭他……討厭死他了……」簡月琪不住呢喃,小聲說,「今天晚上我坐在門口等他,等了好久好久,他才出來,我本來有好多話想說……可是頭突然很暈……」
斯歡胸口堵了堵,輕聲安慰︰「那就不要說了,睡吧。」
簡月琪乖巧地點點頭,「其實剛才打算說的……都是想故意氣他的話……誰叫他不吭一聲就讓我欠他人情……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她的頭在沙發的靠墊上拱了拱,短發亂成鳥窩,軟綿綿地笑。
有那麼剎那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寂靜,讓斯歡陡然之間心如擂鼓,呼吸困難。
她眯著眼,蜂蜜般黏軟的語氣輕聲喃喃︰「其實我最想跟他說……他要是不討厭我該多好,他如果不欺負我……該多好啊……我真沒用,直到現在,他欺負了我好久好久,我心里面,」她苦惱地拍拍胸口,「心的最里面,居然還是希望,他能稍微地喜歡我……」
世界在這一刻全部靜止了。清晰回蕩的,只有簡月琪綿軟酸澀的心事。听在耳里,字字如同驚雷。
簡月琪把臉埋進靠墊里,傳出的聲音悶悶的︰「斯歡,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不要讓我誤會……我會受不了的……我會……以為你喜歡我的……只要……你能對我好一點點……」她蹭了蹭,轉過頭,雙眼迷蒙地痴痴望著已經呆住的斯歡,露出一個如糖果般甜蜜的微笑,輕聲說︰「如果你能對我好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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