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歡痛苦地看著她,緊咬牙關,「對不起,我不能……」
「這兩個都不對!」簡月琪再次流出淚來,抓著他胸前的衣服大吼,「不是這些!是……」她的眼神慢慢沉靜下來,哀哀的,卻刻骨,「笨蛋,是我愛你。反正我們的婚禮已經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舉行完了,你不能甩開我。如果你說,我現在起就站在你身邊,無論什麼事,和你一起面對,如果你不說,我就站在你前面,所有問題,替你承擔!」
斯歡深深地望進她的眼楮里,喘息著沉默很久,才粗啞地說︰「月月,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應該知道我拒絕你的理由。」
簡月琪吸吸鼻子,「我當然知道,你傾盡所有,為了還清虧欠,怕再沒有東西能給予我,讓我受苦。現在,你要為了斯大哥捐出眼楮,更害怕我從此和一個瞎子相伴到死。是不是?」
斯歡靜靜一笑,忍不住抬手用指尖觸踫她冰涼的臉頰,「月月,你什麼都明白。」
「你卻什麼都不懂。」簡月琪鄭重地凝視他,抓住他的手,用力和他十指相扣,「我想要的,只是你胸腔里面的那顆心。既然那顆心從來都屬于我,你就不能把我甩掉。一無所有沒關系,瞎子也沒關系,只要心還在,我就絕對不會走。」
斯歡沒有反駁,輕聲說︰「月月,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看過的《快樂王子》。那時我們還吵過架,我說快樂王子心甘情願,你卻說,是索取的人們太自私。」
簡月琪不說話。
斯歡微微地笑,溫柔地摩挲她細細的手指,「我要做那個快樂王子,兩顆珍貴的眼球,幫我還清虧欠的債,按照以前的約定,存夠能讓她以後滿足生活的錢,加上我最珍愛的設計,給了小璃,健康的眼楮,讓哥哥復明。身體里唯一剩下的,就是鉛做的心。鉛做的心,是硬的,無法給你想要的柔軟。月月,我想要的結局,只是被大家忘記……更被你忘記。」
簡月琪一把捂住斯歡的嘴,不允許他繼續說下去,眼眶再次泛紅,這一次,卻堅持著沒有落淚,她咬咬牙,挺直後背,一字一字清晰而決絕地說︰「斯歡,你要做奉獻一切的快樂王子,我絕不反對,可是你不要忘了,即使快樂王子失去了一切,到最後,他還有那只願意陪他去死的小燕子!」她深吸一口氣,「而我,就是那只小燕子。」
斯歡冰冷的手不自控地抓住簡月琪的手腕,眼眶刺得生疼,潮濕揮散不去。
簡月琪慢慢放開手,湊上去,輕輕地,輕輕地啄吻斯歡蒼白的嘴唇,一下一下,用自己的溫柔將它染紅,喘息的空當里,額頭抵著額頭,她輕聲問︰「你不願意嗎?不要我嗎?不願意,讓我做那只小燕子嗎?」
斯歡的頭微微地側,微紅的唇延續她中斷的吻。
「你不願意嗎?」
「你不願意嗎?」
吻逐漸加重,說話聲越來越低,輕輕地喘息,伴著交纏在一起的咸澀的淚,痛楚和滿足,擔憂和願望,同時直達到心的最深處。
這些年,彼此討厭的生活。
這些年,彼此錯過的生活。
深深交纏的親吻里,他懷里珍愛的女孩有些呼吸困難,他稍微放開手,頭深深埋進她的頸窩,牙齒將嘴唇咬出血腥味,才艱難地,字字停頓地說︰「我願意,只是,我舍不得。」
舍不得讓你受苦。
舍不得讓你傷心。
舍不得讓你無依。
但經過這麼多這麼多年,這麼多這麼多事,這麼多這麼多掙扎,最舍不得的,卻是讓你離開我。
尾聲幸福的可能
廚房的鍋里慢慢熬著炖給斯非和斯歡的雞湯,簡月琪摘下圍裙,稍作休息,靠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無聊地撥了兩個頻道,正好看到某個電視台正在播放國際時裝博覽後的一場記者發布會,坐在台上神色不安的是個從來沒有見過的設計師,在記者的追問下,滿頭冷汗,應對不來。
簡月琪放下遙控器。
記者甲提問︰「這次您的作品在時裝博覽時大放異彩,可謂一鳴驚人。請問這次作品的設計理念是什麼?」
「這個……」台上的男人顯然已經飽受煎熬好一陣了,「當時的理念……」他冷汗涔涔。
記者乙不耐煩地站起來,「請問你創作最初的靈感來自哪里?是怎麼構思的?在創作過程中,有沒有很多困難?」
男人面色如雪,「我當時……」
眾記者已經一片嘩然。
記者會臨時中斷,中間插播了這位設計師獲獎時的盛況,身著盛裝的模特站在他的身邊,簡月琪早已沉澱下的心,在看到那群模特的瞬間,依然無法控制地疼了一下。
那些衣服,她都見過,在那時,還是這世界上唯一存在的,隱秘地掛在那所房子里,上面的標牌是——「月月在我的夢中,穿著的衣服」。
簡月琪關掉電視,走進廚房,香味濃郁,她微笑著把湯倒進保溫飯盒,小心翼翼地擰好蓋子,送去醫院。
斯非的健康狀態不錯,心情也很好,這讓所有人都覺得安慰。
簽署捐獻眼角膜的申請時,他落筆的一瞬間,孫醫生狠狠抓住他的手腕,幾乎咬牙切齒︰「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平靜?我這麼做根本就是錯的!你能不能讓我罪惡感少一點!」
斯歡笑,「我是心甘情願地簽,對你不是最好的安慰嗎?」
孫醫生瞪眼楮,「最好的安慰是你乖乖等待其他捐獻者!」
斯歡知道再怎麼解釋也沒有用,干脆說︰「那一次,車已經踫到我的衣服了,你為什麼拉我回來,你如果不拉,現在就是名正言順。要不然,我現在再去。」
「你!」孫醫生猛拍桌子,怒看向簡月琪,「你呢!你不是他愛人嗎?為什麼不攔著他?」
簡月琪看著斯歡要落筆的手,臉色發白,卻仍然微笑出來,「我不會為難他。說真的,如果我的角膜能匹配的話,現在無論如何也要簽字的人,就是我了。」
「你們!你們!」孫醫生捂著胸口,氣得跌坐在大椅上。
陽光燦爛的午後,小公園里處處暖人。
手術定在一個星期以後。
斯歡和簡月琪並肩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簡月琪把玩著他的手指,不肯抬頭。
「還是擔心嗎?」
簡月琪抿抿唇,故意冷淡地說︰「誰擔心你!你沒了眼楮,到時候生活全要依靠我。我一定要把這些年你欺負我的全部討回來!」
斯歡彎眉笑著,「欺負人也是很麻煩的,你要是什麼時候覺得累了,可以走開,我一個人,也沒關系。」
簡月琪手指剎那捏緊,不解恨似的,抓起他的手放在嘴里用力一咬,咬出一個深深的牙印,「你要是再敢說,我就咬死你!」
斯歡還是笑,手臂摟過簡月琪的肩膀,「我說真的,哪怕全身都不能動了,一個人也沒有關系。你好好的,我就滿足。」
「走開!」簡月琪氣極,使勁甩開他的手,憤憤站起來,丟下一句「我去買飲料」,就扭頭往背對著他的方向走去。
一邊走,一邊緊咬牙關,一邊走,一邊有什麼濕潤的東西一滴滴落在整潔的地面上。
端著熱女乃茶往回走的時候,衣兜里的手機忽然響起來,簡月琪手忙腳亂地把其中一杯用手臂小心夾住,艱難地掏出手機,看到是孫醫生的電話,慌忙之間接听,好像感應到了什麼似的,心頭狂跳不止,「喂……」
還沒說完,那邊就傳來孫醫生幾乎要哭了的狂喜聲音︰「簡丫頭!我告訴你!嗚,我告訴你……」
「什麼什麼?」簡月琪的呼吸急劇加快。
「有人……剛剛有個癌癥晚期的患者……答應捐出眼角膜,他的角膜,剛好和斯非的完全匹配……嗚嗚……你告訴那個混蛋小子,他不用失明了,我……我已經把他簽的申請撕掉了……」
女乃茶「啪」地落在地上,滾燙濃郁的液體飛濺上裙角。
簡月琪的心在喉嚨口怦怦地跳動,積出眼底無盡洶涌的灼人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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