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瑚背著包袱走了很久,怕逸寒追蹤,她故意舍馬而改用雙腿,另一頭則讓夢月騎馬引開他的視線。她還怕他放出大小三狼,所以在抹身時有意用了百花浸潤的香油來掩蓋自已身上的木香花香。她挑在今日,就是因為今日是在人看來最不能出逃的一日,她的病才剛好,身子發虛,腳下發軟,能跑出多遠,連她自已也不清楚。
仗著素日體壯的翎瑚避開大路,一直沿著小路行至月上樹梢才稍加歇息。她不知道逸寒趕上了夢月沒有,不知道下次面對,她該如何向他解釋,她欠他一句「對不起」,只為她終究還是如絲蘿所說,傷了他……
日行夜宿,翎瑚終于到了祈楓的屬地——林姿城。看到那被風沙侵蝕的白石城牆,她終于松出一口氣,不論如何,她到了,接下來,她只要得到一個答案。跟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翎瑚直奔城門口的守衛,「這位官爺,晉……」
「竟然你在這兒?來,來!」有人的聲音蓋過了她的聲音,豹子環眼突出,一張大嘴張得能容下一只拳頭。翎瑚的目光在這人身上停留許久,「你……你是武光?」武光見她還記得自已,方正黝黑的臉膛幾乎樂開了花,「是呀。」翎瑚一到就遇上熟人,更覺自已得了個好兆頭,「祈楓呢?你怎麼沒跟著他?」
武光面露難色,做了個手勢帶她去了邊上,「王爺出行不便,所以讓我出來幫著買此東西。」
「出行不便?」翎瑚急切問道︰「他怎麼了?病了,還是受了傷?」
「不是不是,」武光看翎瑚著急,立刻搖頭擺手道,「王爺身體安健,只是……」
「你別同我吞吞吐吐的,有什麼話盡管說。」
武光是伴著祈楓到大周做質子時的侍從,從前同翎瑚幾乎是每日相見,因此對她的性情也是了如指掌,「這里不方便說話,公主還是隨我到王爺的別館去,讓王爺自已同公主說個清楚。」翎瑚狐疑問道︰「祈楓不住在王府麼,怎麼好端端的住到別館去?」
「唉,說來話長,公主還是隨我去見了王爺再說。」武光搖頭嘆息,顯是有難言之隱。翎瑚一直以來萬般猜測,這時只當猜中,耳邊「嗡嗡」作響,「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他是得罪了人,還是失寵于齊王?」武光抬頭望一望天邊彩霞,答非所問,「這個時節正是變天的時候,公主,我們可要走快些了。」
城郊。
晉王藍祈楓的別館依山傍水,成片的翠竹幾乎將房舍掩蓋,十分的清幽。武光帶翎瑚進去前先同門口的守衛低低說了幾句,又悄悄遞上一張銀票,那守衛顯是個頭領,一揮手便讓他們通過。翎瑚跟著武光穿過門廊往里,就見一路都有守衛站在廊下,她十分不解,焦急追問道︰「你這會兒可以告訴我了吧?究竟出了什麼事?」
武光依舊謹守沉默,一直帶著她走至後院翠池處,望見那抹頎長身影才一躬身開口,「王爺,快看看,這是誰來了?」這時初夏,翠池中巴掌大小的蓮葉成團成簇,有小小蓮苞已從中探出角來,在暖日照耀下,宛若一池金蓮靜待開放。那人緩緩轉過身來,素袍如雪,豐神如玉,在這一池金蓮的映襯下,教人分不清是仙是人。翎瑚望著那如畫面目,心中有如翻江倒海。那人回望著她,眸中亦有著剎那間的失神,「媚兒……是媚兒?」
他兀自不信,翎瑚已沖到他身前,抖著唇半天才道︰「藍祈楓,你……」說還未完,她人已在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之中,「媚兒,真的是你?」翎瑚縱使有千言萬語,這時候也都忘記在九宵雲外。她在他的懷中,而他仍同從前一樣,用手撥弄著她的發絲,低頭聞著她發間幽香,「媚兒,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麼會見不到?」翎瑚這才想起此行目的,推一推他道,「我死也要來問你一聲,你為什麼不來,為什麼要讓我嫁給……嫁給別人?」
祈楓這時也似回過神來,身子一僵,擁著她的手臂已然松開,「我既然不能娶你,自然也沒有來揭榜的必要。」
他的口氣忽然變得生硬如鐵,令翎瑚呆愣片刻,臉上一陣紅白,「你自已說過的話,難道都忘了嗎?」
「我沒有忘,不過我現在已另有打算,從前說的,就當是年少玩笑,你不用再放在心上。」
「啪」地一聲,翎瑚用力一掌摑在他臉上,震得自已的手也有些生疼,「你當玩笑,我卻是當諾言,從無忘卻的一刻。」祈楓輕撫臉上指痕,漠然道︰「媚兒,這里不是大周,我也已不是大周質子,容不得你這樣放肆!」
「你說什麼?你從前對我好,都因我是公主,你是質子?」翎瑚顫聲說不下去。
祈楓頷首,「不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那時你是大周最得寵的公主,我這遭人冷眼的質子自然萬事都得依著你。不過如今我回到北齊,又已是晉王,萬事由我自已作主,你雖然美貌,身份尊貴,但娶妻當娶賢,論到婚嫁,你已非我心頭人選。」
翎瑚緊咬齒關。
祈楓又道︰「之前母妃想為我定下的是王丞相之女,不過我冷眼看來,還是秦侍郎的小妹更好,嫻淑有禮,溫文大度,我已暗定了她。媚兒,本來我是想同你說個明白的,可一時之間又走不開,之後听說你嫁了漠北蕭家的人,心想著此生更是再無見面之機,誰想你竟會來。既如此,我便和盤托出,你恨我也好,惱我也罷,我想娶的是秦姑娘,再不會改的了。」
翎瑚怒極反笑,這算什麼?她天天牽著他、念著他,他卻說是年少玩笑?他不願娶她,他待她的好,全是另有目的……「好,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再無可說。藍祈楓,你我便如此物,再不相干!」翎瑚取出隨身匕首,割下一塊衫角擲地而去。祈楓沒有攔阻,只在她背影消失的那瞬低頭撿起了那截衫角,凝視許久後小心放入懷中。
守在院門口的武光見翎瑚沖出,進來後恰巧又看見祈楓的這一舉動,「王爺,公主對你真心,你怎麼不把實情告訴她?」「實情?什麼是實情?即便告訴她,又能如何?難道要讓她同我一起受罪麼?」祈楓說著,轉身又看向一池金蓮,「以她的氣性是受不住的,我也不願她……」
「不願我什麼?」翎瑚的聲音在院門口傳來。武光看見她回來,喜極若狂,「公主,你回來就好了,王爺不說我來說,」祈楓驟然轉身,「武光出去!」武光不敢再說,垂首退出。祈楓走近翎瑚幾步,神色依舊冷淡,「不是再不相干麼?你又回來作什麼?」翎瑚不答他此問,只道︰「你不願我什麼?什麼是實情?你說。」
祈楓將唇抿緊,眉間顯出幾分郁色。翎瑚望著他,慢慢靠近,「你不住王府住別館,武光又說要變天,這兒守衛重重,進來還要塞銀票,一定發生了什麼對不對?是不是同皇位有關?是不是你父皇有什麼事?祈楓,你老實告訴我。」祈楓依然緘默。翎瑚伸出雙臂,輕輕抱住了他略顯瘦削的身軀,「祈楓,你要是不說,我就在這兒一直等,等到你肯說了為止。」她傾听著他的心跳由緩變急,仰首望他,眸光仍如從前那般信任不疑。祈楓深深嘆出一口氣,展臂也摟住了她,很緊,很緊……
「媚兒……」頓了頓,他清冽的聲音轉為低沉,「從去歲暮秋開始,父皇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起初尚能勉強支撐,其後便臥床不朝,不能理政。雖說大小事務暫由我的兩位王叔與朝中幾位大臣共同協理,尚還不至于出亂,但太子之位懸而未決,我的幾位兄長便有些不安分起來。」
翎瑚蹙眉,「太子之位,各人憑本事罷了,怎會牽累你至此?」祈楓眸色轉冷,「自父皇執意用三座城池將我換回後,他們便諸多不滿,再加上其後父皇一直對我信任有加,這回趁著過年,又將我召至宮中侍疾一月,他們便以為父皇有意將皇位傳給我,在我出宮離開南都的路上他們竟偷換了林姿城的守衛將領,奪走了我的兵權,將我軟禁于此。」
「怪不得你不在王府卻在此,那你父皇呢?他不知道這麼大的變故麼?」
「我到這兒後又氣又急,生了一場大病。他們便回父皇說我病體難愈,只能在別館中靜養,父皇痰癥加劇,病得糊涂,也難理我的事。」
「那武光呢?他不是能出門麼?你讓他去南都皇宮送個信討個救兵呢?」
祈楓搖首,「武光只能往返這里與林姿城,要是想去都城,各個關口都有人把守,他沒走多遠就得被人押回來。」
翎瑚臉上憂色更濃,「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麼?」
「沒法子,我手上只剩下一個武光,沒權沒人,只有等定下太子之位再說。」
翎瑚咬了咬唇,「那時你待在宮中一月,你父皇難道一句也沒提過麼?」
祈楓垂眸,「父皇提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
「是什麼?」
「父皇身在病榻,心憂朝堂。他怕你大周知曉他病重後會趁勢來攻,所以想讓我去揭你那張招親的皇榜,如果能成就婚姻,也就能保我北齊平安。」
翎瑚心頭感慨,不知是喜是悲,「可是你被他們困住,不能來了。」
「是啊,雖說後來他們知道父皇召我並非為太子之位,可若是讓我同你成親,借了大同盛世,始終對他們不利。」
翎瑚低垂的眼睫直顫。祈楓撫了撫她的發,「對不起,媚兒,是我沒用,讓你嫁給了別人。」
「不是,不是你沒用,」翎瑚埋首于他懷中,「是我沒用,不能早些來看你,知道你的苦處。」
祈楓托起她的下頜,令她看往他,「媚兒,這來龍去脈你都知道了,快走吧,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你真要我走?」
「是!你是大周的錦平公主,而我,不過是個軟禁在此的掛名王爺,隨時都會有性命之虞。」祈楓邊說邊松開了環住翎瑚的手,「能得你來探,已是我此生之幸。媚兒,快走吧。」
翎瑚不走,眼底堅色直刻祈楓心底,「我不只是大周的錦平公主,我也是掛名王爺的朋友。朋友有難,我怎能袖手旁觀?何況……何況我心里也許過他一件事,除非他嫌棄我,不再要我,不然……」祈楓攥緊了她溫軟的手,「我怎會嫌棄你?媚兒,你是我的,」他的氣息愈近,「永遠都是我的。」
翎瑚闔上了眸。他的唇落在她的額頭、眉心、鼻尖,那樣溫暖而又美好,一點都不像那個人,總是令她心跳如鼓,透不過氣來……那個人……她猛地睜開雙眼,她怎麼會在這時候想起那個下流鬼來了?還拿來同祈楓比較。她雙頰如火,祈楓輕輕撫上,「怎麼了,媚兒?」
翎瑚有些躲閃。她怎麼能告訴他,她突然想起了別人,想起了那人如烈火一樣的親吻?「沒,沒什麼。」祈楓微微一笑,如皎月般迷人眼眸,「是害羞了?」翎瑚羞嗔他一眼。祈楓輕笑,低頭欲吻她誘人雙唇。翎瑚微微仰首,看著他的俊顏離自已愈來愈近,琥珀色的雙眸映出她的身影……
(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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