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翎瑚顧不得自己僅著小衣,一下從被窩里坐了起來,呆呆望著逸寒,「你要帶兵出征,」
逸寒放好衣物,拉開被子攬她入懷,「事出突然,三日後就要開拔。」
翎瑚仍是不敢相信,「他……他怎麼會,怎麼敢,」
「他就這麼做了,而且比我們預計的早得多,還未除服就已帶孝親征。」
翎瑚貼著逸寒堅實的胸膛,身上有些打顫,「會不會是傳錯了消息?這麼著急,可一點兒也不像他。」
「也許是他等得太久,再也等不及了。」逸寒感嘆了一聲,為翎瑚掖好頸肩處的被子,「他已奇襲攻下了翼城和相鄰的顧城,要是再攻下裕城,那麼上回換他回齊的三座城池又將歸齊,北邊的命門也會大開。」
翎瑚顫得越發厲害,她抱緊逸寒,恨不得把自己嵌進去,「逸寒……」
逸寒輕吻她發心,「這一仗勢在必行。糊糊,乖乖的等我回來。」
「我不要。」翎瑚想起祈楓百步穿楊的箭術,想起逸寒中箭後蒼白的臉色,貼著他的心跳越發急促,「我不要同你分開,我要同你一起去!」
「我也不想離開你,」逸寒不斷輕撫她的背脊,低低哄她道︰「不過軍中規矩不可改,再者刀劍無眼,萬一傷了你怎麼辦?」
翎瑚不听,埋首吻著他胸前傷痕,「那你呢?你身上這麼多傷,要是再傷幾處,我可怎麼辦?」逸寒捧住她的臉,雙眸如同一潭玄水,撫慰著她焦灼的心靈,「糊糊,你就這麼看不起你夫君?」「那你也不是看不起我?就算上了戰場,我也不會讓人傷了我,更不會讓人傷了你。」翎瑚打定主意,眸色堅定,「我要看著你才放心。你要再阻我,我就去同父皇說。」
逸寒對著她的眸,他知道她在害怕什麼,也知道她說的出做得到,即便是文璟帝,恐怕也難以攔阻。「糊糊,如果你我一同出征,軍中將士會如何想我這個大將軍?未行軍,心先亂,到時如何上陣殺敵?」翎瑚知道這的確是個關鍵所在,卯足勁想了半天,終于興奮地直起身,將原先掖好的被褥完全打散,「你怕人知道,我就裝扮成個小兵不就得了?既能跟著你又不引人注意,兩全其美!」
她兀自沾沾自喜,逸寒的眸光已全落在那呼之欲出的豐盈上。這還叫不引人注意?「糊糊,你再裝扮也不會像一個小兵,還是乖乖等著我的捷報為好。」「不好,不好,不好!」翎瑚迭聲不依,「你沒看過裝扮怎麼知道不像?等著,我弄好了給你看。」
她圍著被子一下蹦下床,令床上的逸寒春光大泄。逸寒看她四處搗騰,哭笑不得,「糊糊,你這可有些死纏爛打了。」翎瑚在鏡前回眸,「你那時不也對我死纏爛打嗎?一報還一報,別想撇下我!」
第二日早朝,群臣收到戰火消息,有主戰的,有主和的,在听說文璟帝要派海辰與逸寒出征後,又是有人贊同,有人反對,直鬧了兩個時辰,文璟帝才揉著發漲的額角到後殿單獨召見海辰與逸寒。海辰早已在殿外等候,听到傳召便即入內;逸寒卻不是一人而入,他的身後跟著個皮膚黝黑、身材縴瘦的侍衛。
文璟帝抬眸看見便是臉色一沉,「你是新來的,不懂規矩麼?還不退下!」那人像是沒听見,仍是埋首不語。文璟帝看向逸寒,「這是你的人?」逸寒張口欲言,那人卻先他開了口,「我是他的人,也是父皇的人。」什麼亂七八糟的?文璟帝一拍桌案,「你到底是誰?」那人抬頭,粲然一笑,「父皇,是我呀,錦平!」
文璟帝瞠目細看。翎瑚原本的雪膚已變的墨黑,只一對眸子熠熠生輝,「父皇,你也認不出我了麼?」
「你……你……」文璟帝對著她煤炭似的黑臉膛,不知該哭還是笑,「胡鬧!還不去洗了臉來?」
「我哪里胡鬧了?連父皇都認不出我,軍中人等就更認出我來了。」
一直未出聲的海辰看向這個無所不為的妹妹,「你要那些將士認不出作什麼?難道你想……」
逸寒代翎瑚頷首,「是,她就是要跟我們同去,怎麼勸都不听。」
文璟帝的頭脹痛欲裂,「錦平,你還嫌朕的煩心事不夠多麼?不能為朕分憂解愁,盡想著添亂!」
翎瑚咬了咬唇,撲倒文璟帝膝下,「父皇,錦平不想添亂,錦平只是想‘木香花開,錦繡連綿’,若是錦平跟著去,一定能為大周帶來連場勝仗。」文璟帝雙眉結攏,「說的比唱的還好听,朕看你不過就是私心作祟。」翎瑚被父親一下點中心事,支支吾吾道︰「父皇,錦平是有私心,不過也有對父皇的孝心和對大周的忠心,所以于公于私,錦平這一次從軍都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的。」
「是麼?除了能讓你纏著逸寒外,朕可看不出有任何好處。」文璟帝接到破城戰報後一夜無眠,今日又听朝臣紛爭了半日,心緒十分煩亂,「你若真想對朕好,就快些下去洗了這些黑乎乎的東西,再要作此打扮,就給朕待在你的公主府里,送行也不必去了。」
翎瑚生就的百折不撓,她也素知文璟帝的脾氣,這時候便不再多話,只用膝蓋挪著跪到一邊。文璟帝想要挫一挫她的脾氣,見她如此也不理睬,只管與海辰和逸寒商談出征事宜,不知不覺中就去了大半個時辰。「嗯,這樣很好。」文璟帝向逸寒點一點頭,又向海辰道︰「藍祈楓是頭一回出征掛帥,你也是。可不許輸給他!」海辰躬身答應。文璟帝叩了叩桌案,思緒又轉回角落中人身上,「錦平,還沒想通麼?」
翎瑚從沒這樣長時間的跪過,雙腿發麻有如萬蟻咬噬。她強忍痛楚看向文璟帝,「錦平想不通。」
「該說的道理,朕想你心里都該清楚,還有什麼想不通的?」
「就是清楚才想不通。我到了那里既不生事,又能照顧逸寒,還能為大軍帶來好運,為什麼不讓我去?」
「胡攪蠻纏。」文璟帝剛剛舒展開來的眉頭再次皺攏,「你哪里會照顧人?分明是分逸寒的心。再者要是被人發現你喬裝改扮,叫逸寒如何服眾?如何安穩軍心?」
「可是就算我不去,逸寒知道我隨時隨刻都會溜去找他,豈不是更為分心?」翎瑚經過這大半個時辰,顯然也已打足了算盤,「與其到時候鬧得大家都不安生,還不如讓我跟著他去,要是到時真被人認出,我任憑處罰。」
文璟帝望著她臉上毅然絕然的神情,心底里兀自發出一聲嘆息︰她這果決的性子要是再分給海辰一點,那該有多好?文璟帝這樣想著,目光就轉向若有所思的海辰,「海辰,這次是你為帥,收不收這小兵,你自己決定。」由他決定?海辰微微愣怔,翎瑚哀懇的目光立刻轉向了他,「三哥……」
海辰不看她,眉心成川似在衡量。翎瑚見他一直不語,急急往自己臉上貼金,「我騎射功夫一流;手腳勤快又不多話;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有了我,保證你們如虎添翼,大勝而歸。」這還叫不多話?海辰與逸寒對了個眼神,側首向文璟帝回道︰「只要她不生事,兒臣願收這個小兵。」
文璟帝長吁了一口氣,「既如此,朕也無話。」「謝父皇!謝三哥!」翎瑚雀躍,雙手一撐就要站起。海辰突地又道︰「錦平,我可有言在先。行軍布陣,不許你多言;吃苦受累,不許你叫苦;若有差錯,一律按軍法處置!」「哦。」翎瑚看他一臉正色,也自斂了笑意。海辰劍眉一挑,似乎不太滿意,「就這樣麼?」翎瑚看他背負雙手,凜然已有將帥之風,心念一轉下肅然了語氣,「是,大元帥!」
海辰坦然受了。文璟帝捻須而笑,起身步向殿外,「朕已命人在逍遙閣置了膳。海辰,逸寒,跟朕來。」兩人答應著跟上。翎瑚一扁嘴,「父皇,錦平也餓了。」文璟帝沒有回頭,含著笑意道︰「朕看你這小兵得先收收骨頭,自己回去吃吧。」回去吃就回去吃!翎瑚咬了咬牙,強撐著支起酸麻的雙腿剛走出一步,「噗通」一聲又倒在地上。文璟帝和海辰都已步出殿外,只有逸寒慢悠悠地還未出門,听見動靜便即回頭,「糊糊?」
翎瑚一邊揉著發木的雙腿,一邊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逸寒……」
逸寒走近,眼帶趣味,「糊糊,你不是功夫了得麼?才跪這麼會工夫就受不住,上了戰場可怎麼辦?」
「上了戰場我也有你嘛。」翎瑚拖著她的手,搖一搖道,「你不會不管我的,是不是?」
「這會兒你還是我的媳婦兒,我自然的管你,」逸寒捏了捏她的鼻,伸手為她揉按毫無知覺的雙腿,「到那時你就是個小兵,我怎麼管你?」
翎瑚動了動腳,又拉著他的手按上她的腰,「這里也酸。」逸寒為她揉了幾下,翎瑚舒坦道︰「到了那里我也是你的小兵,蕭將軍愛兵如子,一定不會不管我的。」愛兵如子?虧她想得出來。逸寒抱她起身,為她理了理鬢邊散落的長發,「糊糊,我也是第一次上戰場,我怕到時候不能照應周全。」
「我不怕!」翎瑚偎入他的懷中,「公狼護不住母狼的時候,母狼就會護衛他。逸寒,只要你在,我就不怕!」依舊有些寒涼的春風吹入大殿,她長長的發絲拂在了逸寒的臉上、手上、心口,癢癢的、軟軟的,化去他心頭最後一絲疑慮……他的小母狼會跟著他直至天涯海角,而他,必能守護大周、守護她,生生世世!
亦蘭同墨寒與絲蘿回狼山之際,也正是十萬大軍啟程日。校場上海辰銀盔亮甲,腰懸長劍,三天來的連軸準備已令他嗓音嘶啞不堪,「北齊武王帶兵犯我大周,血洗城池,才剛探子來報,他已率軍向裕城進發,謀國之心已昭然若揭。眾將士,你們說該當何為?」
「把他們趕出大周!」
「殺了他!」
「破了北齊!」
眾人叫囂著,聲勢如虹。文璟帝頷首。海辰舉臂,場下即刻安靜下來。「好,眾位都是血性男兒,容不得人欺辱家國。我媚海辰也是!有人說我黃口小兒從未帶過兵;有人說我是仗著皇上寵愛才能得到這元帥之印。今日,我可以告訴大家,我是因為有心才能得到此印。何謂有心?就是護國之心,殺敵之心!眾位能否與我同心?」
「能!」
「同心!同心!」
「我們與元帥同心!」
呼應生此起彼伏,連隱在山間的狼群也發出長長的嚎叫似在呼應。海辰胸中豪氣干雲,目光逐一掃過那一張張以他是瞻的臉。驀然,他眸色一凝,渀佛不信似地又往前走上幾步。山上一抹清淺的藍色身影向他揮了揮手,既不走近也不走遠。海辰伸手一揚,卻不是向她,而是向著那些躍躍欲試的將士,「走,殺敵去!"眾人振臂高呼,各就其位後開拔向北行進。海辰轉身向文憬帝行了大禮,「父皇,兒臣去了。「文憬帝注目了他片刻,緩緩擺一擺手,「去吧!「海辰又看了父親一眼,翻身上馬後一夾馬肚躍然向前。在經過那片山頭時,他不自禁地再次抬眸,那人影卻已是消失無蹤,猶如是他的剎那幻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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