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轎後,林氏挽著林茹領著孩子們進到了屋里。她在主位上坐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喝了兩口,然後道︰「青珂,你去看看二少爺下學沒有?看他下學了,就叫他給老夫人請過安後就早點過來,告訴他姨媽和表弟表妹來了。」
「是。」叫做青珂的丫鬟應聲出去了。
「文琴啊,」林氏又轉頭對站在她邊上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響的方文琴道,「你就先在這兒待著,等過會兒你弟弟來了,你就和他一起帶著表弟表妹出去玩會兒。」
「是。」方文琴應道。聲音听起來不喜不怒,沒有帶一絲情感,還是如白開水般平淡。
王婉不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見她規規矩矩地站著,一動不動,那顆頭就那麼低著,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印象中方才在老夫人那她就差不多都是這樣,也只有最先剛見到他們一家三口,以及那三個男孩進來時她才稍稍靈動了起來,而其他的一切,似乎都與她沒有什麼關系。
林氏撿著話題同林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王婉時不時童心童語搭上幾句,屋內歡聲笑語不斷。而這聊天過程中,倒也讓王婉他們知道了先前那「阿斌」與「炎表哥」的確切身份。
「阿斌」大名方斌,是忠勇侯世子與世子夫人陳氏的唯一嫡子,也是大房的唯一男嗣。此外大房還有一嫡女,就是那個正在繡嫁妝的方文風,說是定下了永安伯世子的嫡長子,婚期在三個月之後。而那「炎表哥」來頭可就大了,他叫李明炎,是當今聖上的同母胞弟壽王的嫡長子,是正宗的皇親國戚!其母是忠勇侯府的二姑太太,老夫人劉氏的嫡二女。
「那大姑太太呢?」
「難道三姑太太不是嫡女?」
王婉同母親林茹同時問出口。不過,上一句是林茹問的,而王婉問的則是下一句。
「哦?」林氏不急著回答,她奇怪地看了王婉一眼,「你怎麼知道三姑太太不是嫡女?」她記得無論是在老夫人那,還是在她這里,都沒有人說到這個。
王婉巴眨著大眼楮,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稚女敕︰「姨媽你說到二姑太太的時候特地提了她是嫡女,那不就說明先前講到的三姑太太不是嫡女嘛!」接著,王婉裝出一臉的好奇樣,撒嬌道︰「對嗎?我猜的對不對?說嘛,姨媽你說嘛!」
林氏大笑︰「天哪!妹妹,我就說了,這孩子不是一般的聰明啊!」
「那就是我猜對了!」王婉一臉的興奮,好似自己的小聰明被認可一般。其實裝得臉都快抽搐了,她發誓下次再有什麼也要裝得完全都不知道,這個姨媽真是精明得太可怕了!
「那三姑太太確實是庶女,不過她自小是在老夫人跟前養大的。」林氏這算是正式回答了王婉的問話,「而那大姑太太……」林氏拉長了聲音,故作神秘,對著王婉道,「這府里可再沒有人比她更有福氣了,婉兒,你再猜猜?」
這下王婉可不敢再出頭了,她裝作一番苦想,然後一臉沮喪地搖了搖頭。
「可是進宮做了娘娘?」這是林茹的聲音。
「可不是嘛!」林氏拍手笑道,「還生了個皇子,咱們家的大姑太太就是四皇子的生母淑妃娘娘!這可不是滔天的福氣了!對了,那四皇子今年也是十歲呢!」
「啊,跟哥哥一樣大啊!」王婉叫了起來。卻是被林茹給批了一頓︰「婉兒,別胡說,怎麼能拿天家跟你哥哥比!」
「沒事沒事,童言無忌。」林氏笑道,「再說了,天家還不是一樣吃喝拉撒,這與百姓同齡而已,又怎不能說了,妹妹你太小心了。」
「就是,」見有人出頭,王婉終于把對母親入京以來的表現給總結了出來,「娘,你太小心了!這樣不好!」
「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麼!」許是覺得確實被女兒給說中了,林茹頓時紅了臉,怒噌起王婉。
「本來就是嘛!」王婉一把拉過對這種家長里短的聊天內容一丁點興趣都沒有,始終站在邊上當隱形人的王越,「哥哥,你說是不是?」
「啊……」王越先前的思想早不知飛到哪個爪哇國去,現在被妹妹這麼一逮,頓時不知該怎麼接口,只得抓耳搔腮地「呵呵」傻笑。
看他這個樣子,于是,大家伙兒便都「哈哈」笑起來了。
恰在這時,林氏的兒子,和王婉、王越真正有血緣關系的表哥來了。
只見門簾掀起,一個渾身裹著書卷氣的男孩邁著大步走了進來。與那方斌截然不同,他舉止優雅,行為溫和。但瞧他形容不豐,卻身姿挺拔,面色微白,卻神目清明。他的長相頗似林氏,看起來清秀俊雅。他笑起來的時候尤為好看,只一笑便是兩個淺淺的酒窩,仿佛春風醉人。
「哎,這位表哥長得真好看。」反正「童言童語」,姨媽又不是外人,王婉便直接把心中的感覺說了出來。
「哈哈哈——」屋內便又是一陣大笑。
林茹笑著輕彈了一下王婉的額頭︰「你這丫頭,先前見到那安國公小世子怎的不見你說他長得真好看。」
王婉輕哼了一聲︰「他啊,就一張皮面好看而已。這人哪!最重要的是氣質,氣質等同內里。看表哥,就知道一定是個知書達理的好人。他呢,是壞人,大壞人!」
「哈哈哈——」眾人幾乎笑倒。
林氏笑道︰「這婉丫頭還在記恨著那小子呢!倒把我家齊兒給捧高了。齊兒,還不快見過你姨母和表弟表妹。」
于是雙方見禮。
林氏為大家做了介紹。原來林氏的兒子叫方齊,今年十一歲,是二房的第二子,卻是唯一的嫡子。在他之上還有一個庶子,已經十四歲了。
「好了,孩子們在這里也快悶壞了,」林氏說道,「齊兒,你和文琴就帶著越兒和婉兒到園子里轉轉吧,記得不要走太遠。」
「是!」方齊與方文琴雙雙應下。
王婉知道母親與姨媽這麼多年未見,肯定有許多私密話要說,于是爽快地就跟著表哥表姐往外走,而王越,憋了這麼久,終于可以動一動了,自然是甭提有多高興了,一把拉過方齊,自來熟地將他往外拽,直把眾人逗得大笑。
在屋內呆久了,一出得屋門,頓時覺得陽光是如此的明媚,空氣是如此的新鮮,整個世界都美好了百倍。
「哎,表哥,我們去哪玩?」王越才剛出了月門,就迫不及待地問了起來。
「我娘說逛園子……」
「不是吧,表哥……」王越的臉垮了下來,「這、這是丫頭片子們做的事吧,我們倆大老爺們的……」
「我本來是要去書房的……」
「天哪,表哥!」王越驚叫起來,「你才下學,還要去書房,讀書讀得頭不暈啊!」
「那……要不,我們去那邊找三弟?可是……」方齊為難地著王婉和方文琴。
「可是什麼,走啊!」有人玩就成,估計王越都忘了方齊口中的三弟正是方斌,跟楚鳳歌是一伙的。只見王越興奮地拉著方齊就要走,「逛園子這種事,就讓她們姑娘家去做吧!」
「可、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
于是,方齊就被王越拖走了。其時離他們走出屋子時間間隔不過五分鐘。
「……」王婉看向方文琴。
方文琴依舊是那個樣子,面上絲毫表情也沒有。
「琴姐姐,我們……」
「婉妹妹要去逛園子?」听不出任何感j□j彩的問句。
「也不是……」
「那我回屋了,婉妹妹要去坐坐嗎?」
「啊?哦。但是……」
「那走吧。」
于是,一刻鐘後,王婉坐進了一間簡潔樸素的閨房。陽光透過窗稜直直照了進來,使得整個屋子非常亮堂。在她的右手邊是一張烏木象紋翹頭案,上頭擺著一把漆黑幽亮的古琴。左手邊是一個半大不小的繡架,從已經繡了大半的圖案上看來,應該是嫦娥奔月圖。而她的正前方,則是一張黑漆平角條桌。上頭擺著一整套的筆墨紙硯,方文琴正站在桌前,手拿著工筆,為她那即將完成的牡丹斗艷圖做著最後的勾勒。
「唉!」王婉坐在凳子上,無聲地嘆了口氣,郁悶地垂下頭來,盯著地板發呆。
一路上過來,方文琴都沒跟她說過一句話,只是目不斜視地不緊不慢地走著。而到了她的閨房,更是直接拋下她去努力自己的繪畫事業了。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就呆在原地,寧可蹲在地上看螞蟻走路,都比在這發呆強!」王婉後悔不已。可現在就這麼離開,貌似也太不禮貌了,而且,萬一迷路了,豈不是給方文琴添麻煩?
方文琴作畫,屋內是鴉雀無聲。方文琴自己的丫鬟,林氏安排的臨時伺候王婉的丫鬟,都是禁聲不語。王婉第一次開始想念自己那嘰嘰喳喳,像個小麻雀一樣的丫鬟忘憂了。忘憂是兩年前買來給王婉作陪的小丫頭,跟王婉同歲,因年歲小,且王家本就把她作為王婉的玩伴來養,因此一直沒心沒肺的。這次上京投奔忠勇侯府,因怕她不懂事得罪了什麼人,就沒有將她帶在身邊,而是把她和陳實一家人放在了一起。陳實一家是父親的家僕,現在正滯留在撫州處理些零碎的散事,等事情處理好後,便會上京同他們會合。「可憐的忘憂,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王婉的思緒飛到了遙遠的撫州。
而就在王婉天南地北地瞎想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陡然打破了閨房內的寧靜。
「听說表小姐在這兒,我過來看看。」這是一個溫柔婉轉的女聲,听起來綿綿的煞是好听。但卻見方文琴在這個聲音響起之後,手抖了一下,接著,盯著她的畫有那麼幾秒,然後,竟猛地一把把畫給抓了起來,「唰唰」兩下三下撕了個粉碎,一下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王婉被唬得一下從凳子上跳了起來。這、這是方文琴嗎?
「三小姐……你這是……」門外進來之人明顯也被嚇到了,只听她顫顫巍巍地道。
方文琴緩緩地轉過身來,先前一成不變的臉上終于有了表情,只見她橫眉倒豎,一臉怒容,櫻桃小口一字一句地吐了這麼幾個字︰「錢姨娘,請問你來這里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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