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大宋 第99章 ︰夜路

作者 ︰ 大篷車

夕陽絲毫沒有顧忌人們期望的心情,仍然緩慢但卻堅定的向下落去。當金色的余暉,從遠處林梢消逝最後一絲時,吳徐兩家的聯合車隊,正剛剛從澤縣城的土牆下,蕭瑟的行過。

打從知道了來人是那位呂方將軍,而又知道了前面的情況後,吳志遠便再沒有了半分氣焰。整個人如同一條被抽去了骨頭的蛇,軟癱癱的連馬都騎不住了,只得往車廂里跟徐直擠了。

這一路行來,失魂落魄的完全呈現出一種呆滯的狀態,讓徐直看的不屑至極。

沒有理會那個窩囊廢,扶著車轅,徐直鑽出車廂,遙遙看著暮色中漸去漸遠的澤縣縣城低矮的城牆,眼神中先是一片淒然,隨後卻漸漸堅定起來。

人的潛力無限。懦弱的人,在困境前往往會愈發沉淪下去,直到永無輪回之地。而堅強的人,卻會在逆境中成長起來,最終迎來更大的輝煌。

吳遠志不用說,自然便是那前一種人了。而徐直感覺,自己必然是屬于後一種的。

眼前面臨的境況,幾乎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如果再繼續頹廢下去,那麼不用賊人來打,只消有點風吹草動,這幫人就會如同兔子一般,徹底淪為獵物。

但是如果能振作起來,小心應對,反倒說不定能得來一線生機。至少,他這個帶頭的人,必須做出一種姿態,以安整個車隊的人心。

天空中的光亮漸漸消退,遙遠的天際,白色的月牙子隱約可見,仿佛要迫不及待的宣布夜晚的來臨。

出了澤縣地界,四下里便是江南之地少見的山地地貌。此刻已是秋季,山風經過逼仄的空隙,發出嗚嗚的戾聲,愈發讓人心中生寒。

放眼四周,除了腳下這條踩出來的泥道外,到處都是高過人腰的荒草,和大片的蔓生植物以及樹林。

草叢中不時有奇怪的響動發出,草葉搖曳之際,時不時能看到一些蛇獾之類的小獸,大搖大擺的從一邊鑽出,又再沒入另外一邊。

整個車隊鴉雀無聲,每個人都沉默的令人窒息。方才的發生的事兒,就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就算想壓都壓不住。

所以,人人心中都被恐懼填滿。五十里,不遠也不近,放在平日,縱馬奔馳,不過大半天可至。但是在這大隊的車馬拖累下,整整走上一天都到不了。

這讓人們心中不由的興起一種咫尺天涯的感覺,和著四周荒涼的景色,和越來越近的夜色,包括徐直在內,都不由的興起一中末路淒涼的感覺,腳下也愈發沉重起來。

徐直知道眾人的心思,但卻也毫無辦法。只能輕輕一嘆,由得大伙兒去了。

前路生死未卜,遍地危機,此番究竟能有幾人平安回去,究未可知。他又何必在這個時候,再去壓制他們?

就算再怎麼急趕,今夜也是走不出這片山路。眼下最好的選擇,就是沿路尋找一處利于防御的地方,立刻扎營,小心戒備,或許還能熬過去。

是以,在終于徹底看不到澤縣縣城的影子後,他開始留心觀察四周,並不時派出自己貼身護衛,遠遠的散開,一邊是警戒,再就是搜尋便于駐扎之處。

夜色漸漸明亮起來,將人與馬的影子,恍恍惚惚的在地上拖出片片斑駁。

遠處不時有野獸的低吼聲回響,間中伴著些古怪的,不知名的叫聲。目光所及之處,影影綽綽的,危險如同潛伏在暗影中的凶獸,讓人不寒而栗。

「大少爺,大少爺!」前方一騎飛近,遠遠的便向車上站立的徐直叫了起來。

徐直微微一皺眉,臉色愈發陰沉下來,待到那人臨近,低聲喝道︰「閉嘴!你嚷嚷什麼,還怕大伙兒心不夠亂嗎?說吧,怎麼了?」

那人臉上微紅,窘了窘,這才低聲道︰「大少爺,前面有些不對頭

徐直心中一震,隨即深吸口氣,沉聲道︰「說明白些!」

那人道︰「小的們在前面探路,發現離這三里外的一處窄道上,滿是人馬走過的痕跡。而且四周少有鳥獸的叫聲,這說明…說明………」

他說到這兒,變得有些期期艾艾起來,臉上也不由的露出驚懼之色。

徐直沉著臉,轉頭看向黝黑的遠處,冷聲道︰「這說明前面有人埋伏。只有有人埋伏,才會將鳥獸都驚跑了,所以才不會有任何鳥獸的叫聲

那人胸膛急劇的起伏幾下,這才艱難的點點頭。

徐直心中暗暗一嘆,知道今夜難過,卻沒想到來的竟是這麼快。此地離著澤縣不過也就是個把時辰的路吧,那些賊人難道就一點也不顧及驚動到呂方?想必是算定官軍不會冒險在黑夜出兵吧。

罷了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已至此,唯有盡力應付就是了。

想到這兒,他沉聲問道︰「那你等可探明,前方有沒有利于防守之處?」

那人臉上顯出苦澀之色,搖搖頭,輕聲道︰「沒有,除了懷疑早被賊人埋伏的所在,其他地方都是一片平坦,連大點的樹都不曾有…….要不……要不……」

他遲疑了下,見徐直冰冷的眼神看過來,又趕忙道︰「小的的意思是,要不咱們索性就在這兒停下。他們既然想埋伏咱們,想必也是人不多,不敢和咱們這麼多人硬踫。如果能憑著這點和他們拖延下去,只要天亮了,這里離著澤縣不遠,官軍白日行軍再無阻礙。再要麼,咱們干脆掉頭往回走,那幫賊人總不敢……」

說到這兒,卻見徐直輕輕的搖頭,不由的便就此打住。停下來看著徐直,等他決斷。

徐直心中苦澀,要是官軍能指望的話,自己等人又何至于落到如今這般地步?

那呂方雖沒對自己動手,但卻是使了借刀殺人的手段。剛才自己還想著賊人會不會顧忌官軍離得近,如今想來,其實,離著能稍遠些,或許對自己更有利。

誰知道呂方究竟是個什麼心思?他能這般逼自己走上絕路,只怕多半是早已知道了自己押送的是什麼。若真是那樣,那這一切必然是早有預謀,為的就是京口城內的這番角斗。

要真如自己所想一般,如今夜色深沉,離得澤縣要是太近,一旦那呂方起了殺心,將官軍扮作盜匪,趁夜色昏暗不明之際從後掩殺,自己等人便休想能有一個活著回去了。

「通知大伙兒,都把精神打起來。令車隊圍城圓陣,緩緩而進。待到近前時,盡量往一側崖壁下貼近,以免月復背受敵…….」

沉吟片刻,他冷靜的開始布置起來。說到一半,心中忽然一動,又道︰「讓人將所有裝載鹽貨的車子,全部連起來,擋在外圈。再將那些絲綢絹織等物,盡數拿出來,一旦賊人來襲,或可用這些東西打動他們……」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就在他正思量著如何更穩妥些時,忽然身後吳遠志猛然大叫起來。

徐直不由的皺眉,轉頭看去,卻見吳遠志不知何時也鑽了出來,此刻正兩手按著車棚,兩眼驚慌的游目四望著,那腿都快抖成篩子了。

「志遠兄,如今前方敵蹤已現,難道你有什麼更好的法子?」他忍著心中的鄙視,盡量放緩語氣問道。

吳遠志喉頭一陣蠕動,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搖頭道︰「我有什麼法子?只不過听你有意舍了鹽車,難道就不怕回去沒法交差嗎?」

徐直耐著性子,嘆氣道︰「我何嘗願意如此?只是如今形勢不由人,只要能留下性命,鹽貨總有法子再去搞來。可要是連命都沒了,也不用提回去交不交的了差了。再說了,此番鹽貨中,我徐家也是佔了份子的,真要回去家主責罰下來,自有在下一力承擔就是

吳志遠窒了一下,接著又道︰「既然如此,那綢緞等物又拿出來作甚?要知道,那些東西可不是你徐家的

徐直一听這個,不由的氣往上沖。此番往江南運鹽,這吳志遠便利用時機,趁機為自己采購了不少的絹匹以謀私利。使得原本就臃腫的車隊,更是龐大了許多。

自己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睜一眼閉一眼的權當沒看到,可不成想如今生死關頭,這廝竟然還死抱著錢財不肯撒手,真真是混賬至極!

剛才听他說丟了鹽貨不好交代,自己還當他有些責任心,能顧忌到公事。哪知道,那全不過是由頭,這廝真正關心的,還是自己的私利。

想到這兒,他不由的氣懣滿胸,怒視著吳遠志道︰「如今命都要沒了,你還惦記著那些私利。若是你死了,可不知有命享受嗎?那些綢緞確實不關我徐家的事兒,但又何嘗關吳家的事兒?你當我不知嗎,那都是你私下辦來的,根本不是吳家鋪子要的

吳志遠被當面戳穿,也是面上掛不住,臉色漲得通紅。半響,才梗著脖子叫道︰「什麼叫不是我們吳家的?難道我便不是姓吳的?你如此布置,算來算去,都是我們吳家吃虧最大。你們徐家是有份子,可你們在里面佔多少?哼,總之,我不同意你的決定。其他事兒由你,但牽扯到我吳家的利益,吳某便不能不說!」

徐直氣急,不由的腦中陣陣眩暈,顫抖著手指著他說不出話來。半響,才勉力咬牙道︰「那你說怎辦?沖過去硬拼?就憑這點人?莫說他們只略通些棍棒,根本算不上什麼武藝,就算真能打,那又能打多久?這後面不知有多少賊人等著,如要這般,等到京口,怕是連一成的人都活不下來!」

吳遠志心虛,被他說得噎住。只是眼神一轉,又道︰「剛才我也听了,你那家人的主意就不錯啊。咱們大可不往前去,立刻轉頭往回走好了。現在雖然是夜里,但要是咱們靠近澤縣,那些賊人還敢真個跟了去不成?我看你就是有私心,巴不得這批鹽貨到不了京口才是!我早听咱們家主說過,你們徐家這次原本是想撇下咱們的。哼,你們徐家還不是想趁此買好縣令,欲要等我吳家倒了,自己一家獨大嗎?我勸你還是收了這個心思的好。要知道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跑不了我們,也走不月兌你們!」

他惱羞成怒之下,再也不加絲毫掩飾,直氣得徐直渾身顫抖,嘴唇都泛了青。

「你…你…吳志遠!你血口噴人!你當我徐家像你們吳家一樣,都是無情無義之輩嗎?咱們若要拋下你們,何必如此費事來跑這一趟?」

吳志遠哼了一聲,不屑道︰「你們這次來,還不是在咱們家主的逼迫下?難道又是你們甘心情願的?我們吳家怎麼無情無義了?若沒有我們吳家,你們徐家如何能有今日?」

徐直怒極,仰天打個哈哈,譏笑道︰「你們有情有義?哈,就是不知道那位撞死在縣衙大堂上的貴官家,會不會認同!」

吳成撞死縣衙大堂,這事兒確實是吳家理虧。在吳家上下,也早把這事兒當作了禁忌。沒人敢將真相宣之于口。甚至連吳成的遺孀和孤子,都對此事不甚清楚。

雖然當日縣衙外听審的人極多,但是一來離得遠,二來當時一波一波的事兒接連不斷,讓大伙兒只能遠遠的看到里面的情形,具體是如何發生的,又是怎麼個細節,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這才讓吳家在此事上,對吳成家遮掩了過去。

而今,徐直氣急之下,居然拿出這事兒來說,吳志遠一呆之後,頓時也是勃然大怒,大聲怒道︰「那事兒干吳某何事?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好好好,你竟敢背後詆毀咱們家主,且等回去後,看我不向咱們家主告發!如今你一意孤行,想死便只管自去,老子卻是不去的,這便就此散了。老子自回澤縣,告辭了!」

說罷,氣沖沖的從車上跳下來,也不理會旁人,只招呼著自己家人,將拉著私貨的幾輛車拽了出來,頭也不回的掉頭往澤縣方向而去。

徐直冷眼看著,從頭至尾再沒多半句話,只是嘴角掛著幾分冷笑。這夯貨不知死活,自投羅網,那便由他去死好了。沒了他在旁掣肘,自己反倒更好行事了。

「少爺,這……真就讓他走了?若是一旦回去後,他要搬弄是非,那……」

旁邊有親隨靠了過來,擔憂的輕聲問道。目光目送著漸漸遠去的吳志遠,臉上忽然顯出狠辣之色,小心的看看四周,又低聲道︰「要不,小的帶幾個人追上去。反正所有人都知道,這里賊人遍地,就算出點什麼事兒,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徐直冷冽一笑,輕輕搖搖頭,淡淡的道︰「怕他什麼?由得他去好了,傳令下去,按照我方才安排,咱們立即啟程

親隨愣了愣,但見自家公子堅持,也只得躬身應了,轉身去了。不多時,車隊重新動了起來。吳家人雖沒了吳志遠在,但好在臨行前,都得了吩咐,要听徐直調遣,這會兒倒也沒太大波動。

車隊粼粼而行,才走不出多遠,忽然卻听四下里猛然哨音大作,成片的火光從四周暗影中亮起。一時間連成火海也似,竟不知有多少,車隊眾人,頓時炸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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