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天滿面恬然,慢悠悠的從吳家大廳上走了出來,一路上,所有看到他的吳家下人,都遠遠的就站下,微微躬身,低著頭的臉上,不可抑制的浮現著絲絲的畏懼之色。
方才大廳那邊,家主吳萬財如同歇斯底里的咆哮聲,都是因眼前這個男人而起。
在吳家人以往的認知中,吳萬財別說從未像今日這般失控,就算臉色一沉,往往都會有人倒大霉,不論任何人!
可是,偏偏這個男子,听說幾番跟老爺和少爺最對,身份也不怎麼特別顯貴,卻至今都安然無恙。眼見今日又是因為他惹的吳萬財暴跳如雷,人家還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眾家人心中愈發覺的其人高深莫測起來。
蕭天也不理會,信步而行之際,仍是如來時一樣,左顧右盼著,似在游覽觀光一般。
但凡看到有人駐足,便微微頷首淺笑示意,哪里有半分凶煞之氣。
如此走過兩道門,忽然心有所感。眉頭一軒,目光唰的往左邊一處角落看去。
那里是一處怪石堆成的假山,四周花樹繁茂,隱約可見一條小徑蜿蜒沒入不知何處。
而此時,便在那假山掩映下,有一角紅裙顯露。此時雖已是深秋,但江南之地仍比北方氣候濕暖,一些生命力頑強的花草,便也就仍遲遲不肯凋謝。
黃綠相間之中,偶有這麼一抹艷紅其中,錯非蕭天這等整日游走生死邊緣,感識敏銳之人,很難發現那里會有人藏著。
而即便是他,其實也純粹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他感到自己被一雙眼楮注視著,讓他心頭微跳。
腳下微微停住,稍一沉吟,抬腿便又要走。他自後世而來,不知從多少影視劇中、小說之中,知道在古時候,一些個大戶人家里的齷齪。
如今眼見這里極是冷僻,左右無人,自然而然的便往那方面去想。導致他這般想法的另一個原因,卻是他並沒從對方那種窺視中察覺到殺機。反而,似乎對方隱隱有些畏縮之意。
「阿….阿虎…」
就在他哂然一笑,舉步要走之時,忽然卻從那邊傳來一聲怯怯的低呼。這一聲,卻讓他驀地一驚,兩眼微微一睜,霎時間寒芒爆射。
已經很久沒人用這個名字稱呼自己了,如今忽然被如此稱呼,讓他一時間甚至有種恍惚之感,不由的想起當日剛剛來到這個時空的片段,心中又是震驚又是疑惑。
阿虎的名字,原本只有教坊司的人知道,可這里明明是吳家,就算吳家父子知道自己這個名字,也斷然不會跟家里下人去宣揚的。那麼,這個在此地呼叫自己的人是誰?而且,還是個女人!
「誰?出來!」
他再次左右看看,見並無人在附近,這才沉聲低喝道。
山石後一陣簌簌響動,隨著他的低喝,一個面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的女子小心的露出身形。
極謹慎的左右一再察看,確定無人後,這才轉過頭來,眼神復雜的看向蕭天。
「你…….你是……嗯,你是惜紅?」
蕭天凝目細看,只覺的極為眼熟,稍一尋思,立刻便忍了出來。
惜紅眼圈一紅,貝齒咬著紅唇使勁點點頭,心中一時間如打翻了五味瓶也似。
就是因為這個男人,原本和自己同在教坊司的玉娘子,如今早早月兌身苦海,還得蒙縣尊老爺相助,與其成就了一段佳話。甚至連她身邊的小丫頭,都因此得益。
可是再看看自己,惜紅不由的忽然悲從中來,淚水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
蕭天見果然是她,先是有些愕然,但隨即想起當日在綠柳山莊時,這個女人便似乎跟吳寶山糾纏在一起,如今既然能出現在這里,不用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嘴角邊便不由浮上幾絲冷笑。
這會兒眼見她突然鬼鬼祟祟喊住自己,偏偏又一言不發的,只是默默流淚,不由的心中愈發不屑。
這個女人當日在教坊司,就曾糾纏過自己,那時候他初來乍到,不欲被人注目,便裝痴賣傻以對。現在她又跳出來,難道還不死心不成?
想到這兒,他眼神愈發冷冽起來,淡淡的道︰「不知惜紅姑娘,哦,不對,想必應該稱呼夫人了吧。那不知吳夫人喊住在下,究竟有何見教?」
惜紅听出他語意中的嘲諷,身子一顫,臉色愈發蒼白起來。心下氣苦之余,有心轉身就走,不受這份挖苦,但想想自己心中所系,終是咬牙忍了下來。
「你和吳家的事兒,我都知道了。你要小心,我偷听到他們好像商量著,要請厲害的人物對付你……」
深深吸口氣,平復下心情,這才望著蕭天說道。
蕭天一愣,兩眼不由微微眯起。也不說話,只上下打量著她,似乎要重新認識一番似的。
他完全沒想到,這個女人躲在這兒,竟是為了給自己示警的。貌似兩人之間,還達不到這份交情吧。即便是這女人對自己有些念想,但以當日綠柳山莊所見,這女人固然放蕩,卻絕不會是因為一念之欲而不顧性命的性子。
那她又是為什麼呢……….
「你……你不信我?」
眼見蕭天不說話,惜紅身子顫抖的更加厲害,一雙手都不由的使勁攥起來,顯然心中極為激動。
「為什麼?我需要個理由蕭天毫無所動,冷冷的看著她道。
「為什麼?為什麼……….呵呵….」
听到蕭天問出這句話,惜紅兩眼不由透出無盡悲苦,嘴中喃喃的念叨著,最後卻神經質般的輕笑起來。
「你信便信,不信我也沒辦法。總之….我盡到心了,就算…就算是看在和玉兒曾經姐妹一場的份兒上吧
蕭天听她提到梁紅玉,不由微微皺眉,深深的看她一眼,這才點點頭,淡然道︰「有心了,多謝說罷,再不理會,轉身往外走去。
當日在教坊司時,他可是看到阿沅對這個女人的態度,哪里會信她這個蹩腳的借口?只是不管真正為了什麼,對方終究是一番好意,尤其又提到了梁紅玉身上,他便不好惡言相向了。
至于說吳家父子要對付自己,那便來就是了。從開始布局準備對這吳家下手時,他便早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
「等一下!」
就在他剛走出兩步,身後惜紅忽然又再輕呼起來。
他心中大感不耐,皺眉轉身看過去,卻見惜紅忽然扭捏起來,眼神也是躲躲閃閃的,似乎在掙扎著什麼。
「他…他怎麼樣了?我知道,他一直和你在一起的頭轉向一邊,兩眼有些飄忽,這一刻的惜紅忽然神情大變,儼然如同一個初戀的女子一般,讓蕭天忽然有種陌生的感覺。
「他?什麼他?你究竟在說什麼?」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出口問道。
惜紅眼中閃過一絲羞惱,只當他是故意的。牙齒狠狠咬著紅唇,鼻翼急促的翕動幾下,終是放不下心思,強忍著羞意,輕聲道︰「你何必如此戲弄?自…自然是…是徐….徐瓊了……」
嘴中吐出這個名字,似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身子搖晃了幾下,連忙伸手扶住旁邊的假山,軟軟的靠在上面。
那個名字,如同帶著無窮的魔力,讓她念出來時,竟有著說不出的婉轉遷回、蕩氣回腸。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透出說不盡的溫柔之意,承載著她全部的生機。
蕭天有些發愣,徐瓊?可不就是徐長卿嗎?怎麼……哎呀,難道說………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那日在綠柳山莊時,似乎看到過徐長卿跟惜紅湊在一起過。當時他沒在意,一個是青樓女子,一個是落魄的文人,在那種場合湊在一起,實在是太平常不過了。
可如今眼見這惜紅的模樣,再聯想下當日徐長卿的神態,還有後來看到惜紅被吳寶山拖出來,指認自己時的模樣,蕭天猛然間省悟過來,這兩人之間,絕對不簡單!
「咳咳,這個……嗯,長卿兄很好,嘿嘿,他很好伸手模了模鼻子,他有些狼狽的說道。
原來一直是自己自作多情呢,這女人之所以冒險給他示警,壓根就不是他認為的人家對他有什麼念想,竟然是愛屋及烏,全因徐長卿而起。
到不知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麼故事,回去後,倒要好好問問徐長卿。尼瑪的,這搞的什麼烏龍,差點讓自己出了個大糗。
「他很好……很好…….」
惜紅喃喃念著,眼神漸漸明亮起來,臉上也瞬間有些紅潤,似乎听到了徐長卿很好,便讓她整個人都活轉了一般。
蕭天看的暗暗稱奇,想了想,試探著道︰「那個…你們…….呃,我是說,你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他嗎?」
惜紅身子一顫,迷蒙的神情驀地退去,代之而起的,卻是無盡的淒苦之情。
極緩極緩的搖搖頭,淚水又再泉涌而出,哽咽道︰「說什麼?他只怕連听到我的名字都不願……」
蕭天默然,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
「……我知道他好…便是好的……」惜紅緩緩站直身子,扶著山石,抖索著慢慢轉身往後而去,竟是再沒看蕭天一眼。
看著她兩眼空洞,宛如忽然失了魂魄一般,便連蕭天這般鐵石心腸,都突然有種不忍的感覺。
「……若是可以,告訴他,我…我從未背叛他,從來沒有………」淒然的語音,從假山後傳來,樹影搖曳之中,女子的身影漸漸隱沒。
有風吹過,帶起零星的雨絲打在臉上,讓蕭天竟感到幾分寒意。抬頭看去,天空陰沉沉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歇的細雨,竟又開始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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