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西跨院里,吳家百多口子人被盡數集中在這兒。哭啼聲、喊冤聲、求饒聲混成一片,讓吳萬財一陣陣的煩躁。
吳安帶著幾個下人圍攏在四周,面上也俱皆帶著恐懼之色。吳寶山滿面蒼白,目光有些呆滯的坐在一旁,身子尚時不時的抖顫一下,顯然仍未從之前城門處的血腥中擺月兌。
院門外幾個民壯提槍抄矛,看的死死的。透過院門,能看到公人們在各個院子中進進出出的身影,不時的還會傳來瓷器落地碎裂的脆音兒。
吳萬財回頭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兒子,眼中閃過又是失望又是疼惜的神色,但隨即卻又抿了抿嘴唇,露出狼一樣的凶狠光芒。
「吳安!」
「老爺
「去,找幾個機靈的,盯著他們,看看他們究竟要做什麼
吳安一愣,遲疑道︰「老爺,他們不讓出去,怎麼….」
吳萬財狠狠瞪了他一眼,哼道︰「蠢貨!讓他們兩人一組,搭人牆不就可以攀上牆頭了嗎?」
吳安啊了一聲,連連點頭,回身扯過幾個家丁,低聲吩咐了起來。
吳萬財目光冷厲,眯著眼看了看院門口的幾個民壯,神色變幻著。「他究竟要做什麼呢……….」他口中低低喃喃著。
「想必是覬覦咱家的家財吧不知何時,吳寶山站到了身邊,低聲猜測著。此刻的他,臉上猶自遺留著幾分恐懼,合著那蒼白的面龐,天色漸漸昏暗之際,猶如厲鬼一般。
吳萬財一驚,轉頭看是自己兒子,臉色一松,露出幾分柔色。「我兒,可好些了?」
吳寶山臉上露出羞愧之色,眼光躲閃著,勉強點點頭。其實從被押回來後,他便已經清醒過來。只是想想當時那場面,心中仍是不寒而栗。又再想到自己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尤其是在那個蕭天的面前,自己的表現,驚恐漸平之後,更多的卻是深深的恥辱和羞憤。
「父親不用擔憂,想那賤役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無非就是趁火打劫罷了。且讓他囂張,等此事過了,咱們便去找找姐姐,讓她吹吹枕邊風,不信整不死那賊胚
不欲在丟人的事兒上多說,吳寶山將話題轉開,恨恨的咒罵著,滿面的怨毒之色。
吳萬財暗暗一嘆,神情復雜的輕輕搖搖頭。想了想,抬手拍了怕兒子肩膀,使個眼色,轉身往旁邊假山旁的一個小亭中走去。
吳寶山一愣,連忙邁步跟上。
他們此時呆的西跨院,本就和一處小花園連在一起。這小亭子周圍極是幽靜,眼下其他人都心中惶惶,聚在門口那邊,這里便再無旁人,僻靜至極。
看著吳寶山進來,吳萬財左右看了看,面上沉吟片刻,顯得極是猶疑,似乎有什麼難以決斷的事兒。但不過片刻,終是露出幾分堅決。
「山兒,你可知,咱們吳家本是邵武大戶,為何為父最終卻帶了你們來了這京口?」
吳寶山一愣,吶吶的道︰「爹不是說,南邊鬧匪,商路不通……」
吳萬財長出了一口氣,點點頭,卻又搖搖頭,低聲道︰「鬧匪不假,商路不通也不假,但都不顧是近幾年的事兒。況且,咱們不也在川中打開了局面嗎?而來這京口,卻是已有十余年了
吳寶山張了張嘴,遲疑的道︰「那…….那父親究竟是…….」
吳萬財點點頭,眼楮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面色漸漸凝重起來,沉聲道︰「這卻是涉及到咱吳家一個大秘密。你須謹記,這個秘密一日未能解開,便一日不可張揚,除了家主外,再莫要任何人知曉。便是你將來有了兒子,也非到交付家主之位時不可傳,你記住了嗎?」
吳寶山一驚,點點頭,猛又反應過來,低呼道︰「父親,你……那你現在………」
吳萬財眼中一暗,嘆口氣,點頭道︰「我只怕這次的坎兒……不是那麼好過的。若是萬一爹去了,你………」
吳寶山身子一震,惶急道︰「父親說的什麼話,怎麼可能?就憑那賤役,他不過只是一時得逞,難不成還能害了咱們性命去?他就不怕我姐夫……」
眼中閃過濃濃的一抹失望,吳萬財猛地抬手打斷他的話,低喝道︰「夠了!你姐夫,嘿。你姐姐不過只是個妾,在那朱眼中,又何曾承認過咱們這房親戚?再者說了,那蕭天又哪里會怕他?若不然,就不會有今日這一出了
吳寶山面色蒼白,還待要說,吳萬財卻擺擺手,又一次抬頭左右看看,這才拉著他往里又走了幾步,低聲道︰「你記住了,休要再指望于他。此事過後,你若月兌得了身,一定要再想辦法回來這京口縣。哪怕是換個身份,又或是隱姓埋名都可
吳寶山滿面愕然,渾沒想到自家老子竟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吳萬財卻不理會,繼續說道︰「你記住了,回來後,一定要盯住一個人。那蕭天死不死的沒關系,也不要再去招惹他,只看住一個人,就是那個徐瓊……….」
吳寶山張大了嘴巴……….
假山後,一個縴細的身影也猛地一震,戰戰兢兢之余,卻又更屏住氣息,使勁往縫隙里擠了擠,側耳听去。
「……….當年,咱吳家………….出後宮………姓蔡的………大隱秘……….京口縣下……….」
斷斷續續的,吳萬財此時的話聲愈發又低了幾分,只隱隱約約幾個詞匯隨風飄過。那身影竭力的控制著顫栗,一動也不敢動,知道一旦被發現,怕是再沒有半分活路。
「老爺,老爺!」
一陣焦急的呼聲傳來,隨著喊聲,老管家吳安幾步跑了過來,頓時讓亭中的父子二人一驚。
使勁捏了捏兒子的肩膀,吳萬財又低聲道︰「方才說的都記住了?」
吳寶山機械的點著頭,臉上說不出是什麼神色,似乎又是震驚,又隱隱帶著幾分興奮。
「慌慌張張的,什麼事?」吳萬財輕咳一聲,邁步走到亭子邊,沉聲問道。
吳安躬身道︰「老爺,看到了,咱們的人看到了
吳萬財眉頭一軒,皺眉道︰「看到什麼了?什麼看到了?」
吳安深吸了口氣,這才低聲道︰「您不是讓使人盯著他們,看看他們在做什麼嗎?」
吳萬財目光一凝,沉聲道︰「說
吳安道︰「是,回老爺。咱們的人方才看到,他們好似在往後面抬什麼東西,手里還拿著鐵杴?頭之類的東西
嗯?
听到老家人的回答,吳萬財和吳寶山都是一愣,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等等,你是說,他們是在往里抬東西?你確定,不是向外?」吳萬財面色微微一變,猛然似是想起了什麼,急聲問道。
吳安臉上一片迷茫,啊了一聲道︰「是,沒看錯,就是往里抬,忒也古怪
吳萬財終是面色大變,身子一晃,險險沒栽倒在地。旁邊吳寶山連忙伸手扶住,驚詫道︰「父親,怎麼了?」
吳安也趕忙上前一起扶著,連聲急喚。
吳萬財好半天才穩住心神,眉毛胡子一陣急顫,滿臉絕望淒厲之色。急促的呼吸了幾下,終于長長喘出一口氣來,恨聲道︰「好,好,好一個蕭天,真真好手段,這是要下死手啊
吳寶山和吳安都是大吃一驚,急忙追問。吳萬財渾身顫抖,悲憤道︰「往里抬東西,什麼東西需要把我吳家所有人圈禁起來,再往里抬的?你們忘了?忘了咱們是怎麼整治徐家的?嘿,好手段,好手段,卻沒想到,小賊如此狠毒!」
他這一提徐家,吳安和吳寶山先是一愣,隨即都是面色猛的大變,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駭然之意。
徐家,可不就是被他們狠狠栽了一髒,構陷他們通敵造反,然後被刀刀斬絕、回家滅戶的嗎?卻沒想到,這報應來的如此之快,這法子竟被人用到了自家頭上。
「這…這…這怎麼辦?」想到了可怕處,兩個人都慌了神,吳寶山渾身抖得篩糠也似,惶惶的向吳萬財問道。
吳萬財深吸一口氣,努力的壓抑著那份恐懼,閉眼想了想,又再抬頭看看漸漸黑下來的天色,臉上慢慢浮現出猙獰之色。
「吳安!」他低喝道。
吳安一個激靈,「在!」他顫聲道。
吳萬財眼中閃著瘋狂的光澤,獰聲道︰「你去,挑兩個身手好的,讓他們待會兒趁著黑翻牆出去,跟到那蕭天身邊。那小賊今天到處抓丁,身邊都是各大戶家的莊丁,必然不會驚覺……」
吳安面色大變,哆嗦道︰「老爺,這…這要是…要是泄露了,那….那可是再沒了活路了啊
吳萬財兩樣通紅,猛然探手一把揪住他衣領,猙獰道︰「活路?便不動手,他可肯給咱們活路?如今他擺明了是要咱們的命,那便魚死網破,只怕能拉上小賊陪葬,老夫死也瞑目了。去!給我挑兩個膽大心細的,告訴他們,只要他們辦好了這事兒,他們的老小我吳家定給他們照顧的周周全全的。否則,大伙兒死也是白死,讓他們自己掂量吧
吳安面色雪白,直嚇的渾身顫抖,但在吳萬財凶狠的目光威迫下,只得抖索著應了,踉踉蹌蹌的往外走去。
看著他走遠,吳寶山只覺的兩腿軟的要跪了下去,冷不防臂上一緊,剛要大叫,卻听自家老子一聲低喝,轉過頭來,便見一雙通紅的眼眸就在眼前,不由的一個冷顫。
「走!現在就走!」吳萬財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同一只受傷的野獸。
「往….往哪里走?」吳大少爺抖得跟篩糠也似,吃吃的問道。
吳萬財心中哀嘆,這個兒子的表現,實在讓他失望到了極點。但是能怎麼辦,這始終是自己的兒子,好也是,壞也是,自己所有的希望、吳家的血脈,只能靠他延續下去了。
「翻牆,你現在就翻牆出去!先找身下人衣服換了,抹黑了臉,出去後先混到民壯里面。涼這天黑之際,也沒人能認出來。然後等,耐心的等,只要那邊一動手,無論成不成,必然大亂,你便可趁亂月兌身了。去….吧,爹爹能為你做的,便…便只有這些了他口中低低的囑咐著,說到最後,卻終是忍不住心中激蕩,不由的哽咽起來。
吳寶山也流下淚來,哭泣道︰「我….我….孩兒腿上沒勁兒,那牆又太….太高,實….實在是翻….翻不過啊….」
吳萬財又急又氣,再也忍不住憤怒,一把將他拎起,隨即一腳踹了出去,低聲怒道︰「蠢貨!就不會找石頭墊著嗎?出不去就是必死無疑!你自己想吧。滾!滾!還不快滾!」
吳寶山被他一嚇,身上莫名的就有了幾分力氣,眼見著老子須發戟張,哪里還敢多說,當下轉身就逃,三兩步便沒入了黑暗之中。
吳萬財胡須顫抖著,望著兒子離去的方向,老眼中滿是疼惜不舍之色,終是輕嗚一聲,老淚縱橫滿臉而下。
站在原地痴痴望了一會兒,這才咬了咬牙,稍微整理一下,強自穩住心神,邁步往前走去。他要親自面對最後一刻,為兒子爭取更多的生機。
好一會兒後,那假山後終是響起一陣瑟瑟之聲,那個縴細的身影小心的探了出來。看看果然沒了人,這才長出一口大氣兒,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回身艱難的看看高高的院牆,隨即面上顯出決絕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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