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銘捧著泛黃的信紙,眼角不爭氣的淌下兩行清淚。
原來,司空府滅門慘案前,阿爺便知道會有那一天,便知道會因此得罪諸王,落得身死族滅的下場。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阿爺,你這是為的什麼?
老者見蕭銘悲痛欲絕,哽咽著勸道︰「少爺,你也別太傷心了。老爺當時既然料到了結果,便也該是心甘的吧
心甘,心甘?可有人會心甘人構陷,滿門皆屠?可有人心會甘宵小舞廟堂,空把把欄桿拍遍?
蕭銘悲慟之余便要去拆那第二封信,卻被老管家攔住︰「少爺,老爺當時說這後面兩封信,得到了時候才能拆!」
蕭銘疑道︰「到了時候,怎麼算到了時候?」
老者搖了搖頭嘆道︰「這老爺沒有說,不過他說到了危急時候少爺自然便會知道了
蕭銘雖然非常想一睹阿爺遺言,但想到這是他對自己最後的囑托便狠下心來,將兩張信紙收好。
「傅伯,你當時可看清那來人的模樣?」
蕭銘仍不心甘,沉聲問道。
老者思忖了片刻,只道︰「當時他們來的太急,進屋便一通搜查,我哪里還有心思去記下容貌。不過他們該都是金吾衛的人,那來首的應是個校尉
蕭銘嘆道︰「我早該料到的。神仙打架,怎麼可能自己露面,不過是派出一些蝦兵蟹將罷了。傅伯,此次我回到洛陽便是要追查當年的慘案,如今我已經成了夫子的學生,居住在國子監,不如你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老者搖了搖頭︰「少爺,小老兒我還是不去拖累你了。我這些年苟延殘喘便是為了見少爺一面,把老爺當年的囑托交代給您。如今小老兒我已經是風燭殘年,與您也是拖累」
蕭銘剛想說些勸慰的話,卻發現老管家嘴角溢出了黑血。
「傅伯,傅伯您怎麼了?」蕭銘大驚失色,連忙抱起老者朝炕鋪走去。
老者嘴角卻是浮出一絲笑容︰「少爺,不必了。我方才已經咽下了九轉陰陽丹,便是林清玄老道長在世,也救不活的。
蕭銘直是痛不欲生,那九轉陰陽乃是他蕭家的祖傳丹藥,效果他如何不知?服用的九轉陰陽丹的人,可采陰化陽,在短時內產生極盛的陽氣,對于武學修為的提升極為有益,故而當初他的幾位兄長築基時都曾經服用此丹。
不過,此丹雖涉及陰陽輪轉,但藥效極為狠厲,若服丹者體內陽氣過于稀少,非但不會吸收陰氣補闕,反而會將體內僅有的陽氣榨干,油盡燈枯而死。
此時老者七竅溢出黑血,面色慘白如紙,少年緊緊抱著老者,卻無一絲一毫的辦法。
九轉陰陽丹,可涉及陰陽輪轉,豈是人力可扭變?
老者顫抖著撫模著少年的面頰,喃喃道︰「少爺,讓我再看看你,再好好的看你一眼」
「傅伯,我在,銘兒在這兒。你別怕,我會救活你的。我帶你去找夫子,夫子他老人家修為深不可測,他一定能想到辦法救你的
蕭銘緊緊攥住老者的雙手,只覺得每一寸肌膚都似寒冰一般刺冷,而這份冷這份痛又何嘗不在他的心間?
老者的瞳孔漸漸散開,緊扣的手指接而滑落,最後一絲游離的氣息終于溘然消逝。
蕭銘將老者抱在懷里,痛呼道︰「賊老天,你十二年前屠我全家,讓我一人孤苦搏殺在邊郡州縣,窮山惡水,現在便連我最後一個親人都不放過。你究竟要怎麼樣,怎麼樣!」
陳萬年被綁縛了雙手、雙腳丟入到一架馬車上,只覺頭昏腦漲,四肢酸痛。
他掙扎著靠起身,想要噌開簾幔,卻發現馬車兩側的窗戶早已被人從外面用木楔子釘死。
「嘶!」陳萬年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頭苦笑。想他陳萬年十六歲中舉,二十歲中進士,被先帝賜下經略奇才的御批。
可這又有何用?自己出身寒門,沒有鐘鳴鼎食、富可敵國的家族在背後支持,這些年混下來還不是一個沒實權的六品市署令?
再看看那些同科及第的世家子,哪個不在六部混到了正五品以上的主事?
可偏偏自己不信邪,相信今上求賢若渴,只要自己恪盡職守,必定會被皇帝陛下重用。自己兢兢業業,不錯漏每一件公事,不妥協每一份賬目,換來的不是無數仇家?
若不是自己這般執拗,便是升遷無望,也多少能撈取些真金白銀的好處,哪至于淪落到此。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哈哈,哈哈
他陳萬年讀了一輩子書卻有什麼用,還不是被困在這一具馬車之中,絲毫動彈不得。
最是無用讀書人,最是無用讀書人啊!
陳萬年癱軟靠在車廂內,想起自己這十余年在東都洛陽寄人籬下的拮據生活,直感嘆造化弄人。
便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黑衣人模著鑰匙將鐵鎖打開,躍入車內。
砰!
陳萬年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脖頸一軟,昏死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陳萬年漸漸從劇痛中掙扎著蘇醒了過來。
只是他現在眼前蒙著一條黑布,無法看清身處何方。
陳萬年覺的一股清香撲面而來,這香很醇很烈,讓人有種欲罷不能的快感。
他皺了皺眉,輕聲道︰「壯士既然把我帶到了這里,不妨摘下我眼前的黑布。難道壯士到了這里還怕陳某耍什麼花招嗎?」
「有趣,有趣!」
他話音剛落,眼前的黑布便被人摘去。屋內的光線太過刺眼,陳萬年一時不適應,便眯起了眼楮。
「豐神說你是個妙人,本王起初還不信,我與他打了個賭說你必定會痛哭流涕,開口求饒。如今看來,本王要賠上一口好劍了
陳萬年慢慢睜開眼楮,只覺得眼前那個身著湖藍色套衫的男子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
端詳了片刻,陳萬年腦中忽然響起一聲驚雷。
「楚王,楚王殿下?」
陳萬年認出眼前之是楚王殊為不易,雖然他多年前曾經在祭天的時候遠遠望到過楚王一眼,但那時光是皇家倚仗、禁衛就有幾千人,隔著茫茫人海他看的並不清楚。
「你認得本王,喔,那事情就好辦了
楚王楊佑此時斜靠在一張水曲柳胡床上,把弄著一個玉扳指。他緊緊的盯著陳萬年,迷離的眼神充滿玩味,似乎陳萬年便是一個居于風月場的藝ji花魁,遙遙立在那兒供人xie玩。
「不知殿下興師動眾,把臣請來所為何事?」陳萬年到底是進士出身,膽識和氣度都是極佳,雖然面對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楚王千歲,卻不卑不亢,未露一絲膽怯。
楚王將那玉扳指隨手丟到案幾上,笑道︰「陳大人,若本王說請你來喝茶,不知你信否?」
陳萬年搖了搖頭,苦笑道︰「微臣大約是不信的
楚王冷冷道︰「是不敢信,還是不願信?」
陳萬年微微一愣,嘆道︰「兼而有之
楊佑搓了搓手道︰「陳大人是個明白人,旁的話本王也不想多說,只要你把萬隆賭坊這些年的賬本全部默錄一份,本王非但會放了你,還會保你一個黃門侍郎的缺
陳萬年被這話駭的著實不淺。要知道,黃門侍郎雖然品級不高,卻是天子近臣,極為榮寵。朝堂之上,那些四五品的官員打破了頭爭搶這個官位,看重的不就是它背後的利益。
這話若是旁人說,陳萬年便會一笑置之。但若是從楚王口中說出來,那便不是開玩笑那麼簡單了。身為親王皇子,楚王絕對有這個實力辦到此事。
陳萬年沒想到楚王竟然如此直接的跟自己談條件,心下沒底,便試探道︰「不知殿下要這賬本何用?」
楊佑聞言大笑︰「陳署令不但賬目做的好,連大理寺那套審訊犯人的路數也精通啊,不知陳署令想要怎樣審問本王?」
陳萬年拱了拱手道︰「微臣不敢
楊佑起身,背負著雙手在廳內踱步。
良久,楊佑冷笑道︰「你不敢?這天底下還有你這大周第一錚臣不敢的事情?人都道你陳署令有國士之姿,經世之才,可你知道為何你混了半輩子卻只是個署令嗎?便是你這身天不怕地不怕的臭脾氣!你看這個不平,那個不屑,只覺得這泱泱朝堂,文武百官,沒有一人一處是干淨的。你覺得自己心憂江山社稷,可這是你該憂的嗎?你痛恨豪門大族壟斷朝綱,這便只有你看見了嗎?依本王看,如此的無雙國士,我大周朝廷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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