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御星辰 第六十二章 豪賭

作者 ︰ 九州流雲

小徐安再睜開眼時,只發覺自己躺在一間破廟里。他此刻腦袋劇痛,神智混沌,完全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他強自撐起身子,將背後的干草垛挪了挪,將將靠直了身子。

「你醒了

冰冷的聲音從廟外傳來,耶律欽閑庭信步的走近廟中,將一只包好的燒雞丟給了小徐安道︰「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隨便吃點,我們還要上路

小徐安望著耶律欽那張冷漠的面容,下意識的將身子向後挪了挪,瑟瑟道︰「我阿爺呢,我怎麼在這里?你要帶我去哪兒?」

耶律欽蹙了蹙眉,終究還是沒有發狠,只嘆了聲道︰「你莫要問這許多,這是你的命,你命中該如此,要怪你便怪長生天吧

說完,耶律欽便踱步走到廟門處,望著遠處朦朦山色。

小徐安極為伶俐,思量耶律欽不會害他,也就索性去了警惕。少年抓過那只燒雞,剝去油紙便大口啃食了起來。他餓的實在太久,自是胃口大開,便是如此油膩之物須臾間也啃食了近半。

小徐安稍稍填了肚子,擦去嘴角的油漬望向廟門。夏雨朦朧,自蒼穹稀疏而下,臨至廟宇時傾瀉為一道雨幕,將將把破廟與這大千世界隔離開來。

廟外是一條並不怎麼平整的土路,此時經過雨水浸潤已經泥濘不堪。土路旁根植著不少楊樹,偶爾也有身著簑衣頭戴斗笠的農戶趕著牛車匆匆而過。

這番景象在小徐安看來十分新奇。他這輩子便生在洛陽長在洛陽,從未走出過洛陽城,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現在,他們該是已經出了洛陽城了吧?

小徐安想起積善坊老宅里阿爺對自己說的那一番話,眼淚不爭氣的從眼眶中淌了下來。阿爺為什麼不要自己了?難道自己真的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不可能,他一定是騙自己的,他是把自己賣給了這個男人

可是,可是,小徐安抬頭細細打量著耶律欽,良久,心中長嘆了聲。

可是,這個男人說的也不像有假啊。

自己當真是什麼魔宗的少宗主?

小徐安從小長在洛陽城,對江湖的概念無非于說書人慷慨激昂的講演,那里面有活神仙林清玄一人敵千軍,羽化登仙;那里面有武當山大掌教李天貫逆天改命為紅顏,贏得道教祖庭近百年昌榮;那里面有南梁劍聖蕭潛一劍破萬騎,自斷春秋劍

這里面的江湖精彩紛呈,這里面的俠客、修行者個個正義凜然,讀來叫人不禁拍案叫好。但是他怎麼也不曾听過這麼一個魔殿的存在啊。

什麼是魔殿,那里面的人難道不食五谷雜糧,不食人間煙火?那里面的人難道沒有忠孝禮義廉恥?那里面的人難道就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沒有阿爺娘親?

若不是如此,他們怎麼忍心把自己從阿爺身邊強行帶走,擊碎自己這麼平和的生活?

小徐安發現自己看不清眼前這個青衫男子,更看不清自己的未來。他究竟會讓自己做什麼呢?魔殿少宗主,這意味著什麼呢?他們的江湖大計又與自己有何相干呢?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耶律欽背負雙手踱步回了破廟,見那只燒雞已經被小徐安啃食的干淨,笑道︰「看來,你是真的餓極了

小徐安挺直了胸脯道︰「夫子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耶律欽聳了聳肩道︰「若如此,你為何還要吃那只燒雞?」

「我,我」小徐安雙頰憋得通紅,卻是找不到反駁的話,只得懊喪的垂下了頭。

「我來告訴你吧,你吃那只燒雞是為了活下去。你只有活下去,才能做你希冀的那些事情,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哈哈,若你不吃那只燒雞你便會餓死,你都死了還怎麼做那些事情?」

耶律欽直勾勾的盯著小徐安,惹弄的少年一陣心虛。

「我最受不了的便是你們中原人那套虛偽至極的仁孝禮義,人活著就是為了傳宗接代,就是為了更好的享受,除此之外別無所求。你們所謂聖人整出的那套秩序便是為了禁錮人性罷了

小徐安從小便是讀聖賢書長大,受的都是聖人教化燻陶,如何接受的了如此偏激的言論。少年被氣的渾身發抖,結結巴巴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耶律欽冷冷一笑︰「別說,你這副倔脾氣還真像宗主。為不為謀不是你說了算的,若你不想一路上都被我綁縛了手腳,就乖乖的听話服軟。你不要瞪我,我知道你現在想的是什麼。你若想殺我,便要更努力的修習武學。雖說你現在還未進入修習境界,但畢竟是宗主的血脈天賦異于常人,若是勤加修煉未必十年後不會成為煉虛境界的高手稍頓了頓,耶律欽接道︰「但是你若想殺我,還差的遠,在這個世上,除了夫子和南池國的那個老怪物,便是西楚怪人都沒有資格與我一戰

小徐安涉世未深,如何懂得這許多,听得耶律欽念出了長長一串人名,只覺得腦袋發昏。

「我的親生阿爺,到底是誰?」

耶律欽嘴角微微一挑,喃喃道︰「你現在問這個問題還太早

蕭銘出劍塔時,見了秦雅一面。

這位書院劍塔的守塔人告訴了蕭銘幾件事情,一面向晴,一面背陰。

以蕭銘的xing子,自然是先听晴面,再踫陰翳。

這半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首先北疆的突維爾人蠢蠢欲動,隨時都有可能揮師南下。據說這件事情是因阿史那雲逃婚來洛陽引起的,倒也與蕭銘有些干系。雖然這場戰爭最終沒有打起來,不過卻是讓皇帝陛下頭疼了好一陣子。據說,陛下他老人家在得知阿史那雲的意中人是蕭銘時,竟起過派出大內高手擒拿蕭銘交予突維爾人的想法。不過,少年對秦祭祀的說法持否定態度。用蕭銘的話說便是,人家愛我是我有魅力,感情這種東西也能扯到政治?胡扯!

這第二嘛,卻真真切切的是政治博弈了。楚王自從回到洛陽後便不停的安cha勢力,前些時日更是兼任了樞密院的樞密使。要知道,樞密院是皇帝陛下設立的監察機構,直接向他老人家負責。楚王兼任了這一位置就意味著他抓住了京中文武百官的把柄,一有風吹草動,最先得知詳情的便是他,向不向天子稟報,便要看這些國公侯爺听不听話了。

第三,自三月圍獵墜馬以來,太子便大病了一場。這場病來的十分突然,又是凶險異常,太醫署的醫官們絞盡了腦汁才勉強保住太子殿下一條性命,但大周儲君自此之後竟然不能下床,身子虛弱不堪,只得一直在東宮靜養。楚王、吳王等在京未就番的親王紛紛趕往東宮問候,演了一通兄友弟恭的好戲。

第四,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六月六,書院要選出五名弟子前往西面邊境督軍,而蕭銘是這其中的一員。起初蕭銘對夫子這樣突兀的做法十分反感,並嚴正抗議。不過秦雅安慰蕭銘,此次督軍可以帶上家眷,這讓蕭銘稍稍平復了受傷了心靈。在國子監,夫子便是長生天,蕭銘可沒打算跟長生天較勁,見好就收是最合適的。

此時此刻,蕭銘靠在仲夏別院內的胡床上,隨手捻起一枚用冰水浸潤過的荔枝,丟入口中。這果子便是六七月間熟透,他吃的這批還是嶺南的官員萬里加急送來的,全國子監只有三斤,自己卻撈到了半斤。

少年卻對這樣的禮遇不以為意。既然要讓自己去西疆受苦,當然就要拿出點誠意,不然,自己干嘛要替書院賣命。再別扯什麼夫子親傳弟子了,當初皇帝陛下要派人進塔拿自己的時候,也沒見夫子說過一句話。若不是八師兄持著一柄鐵錘站在劍塔外面嚇退了所謂的南宗五老,自己現在能不能活著走出劍塔都是兩說。

自己,不欠書院的。

小書童阿木在一旁收拾著衣物,他剛剛把一件長衫裹了起來塞進蒲包,又覺得礙事索性拿了出來,丟在一旁。

阿木嘆了聲道︰「少爺啊,你這剛出劍塔就要去往西疆督軍,夫子怎麼這麼不厚道呢

少年搖了搖頭道︰「你問我,我問誰?我要真這麼對夫子說,絕對會被他老人家切成一碗燴面片

阿木指著近旁的那三大包衣物委屈道︰「少爺,我們這次真帶這麼多行李啊

「嗯

「難道都要讓我背?」

「不然呢?」

「少爺」

「你別哭啊,那,那減去一包

「少爺」

「好吧,你把置備的秋衣也取出來吧,我們去西秦再買

蕭銘燦燦的聳了聳肩道︰「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啊。好在你少爺我現在有些銀錢了,不然我們倆還不得餓死。對了,我那些私房錢你可得藏好了,別讓你雲姐姐看到,那可是我們下半輩子的希望啊

小書童呵呵一笑,露出兩顆大門牙︰「這個知曉

七月,烈日炎炎,涼州城內的百姓大多緊閉了門窗,躲在自家院子里乘涼。

涼州地處邊郡,不似中原城池有那般嚴格的坊市格局。城池內,百姓居住的里坊和商賈聚集的集市往往交錯縱橫,至于出門便入青樓,起身便見賭坊的情形,也不再是不可想象的了。

在涼州城,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只要你不以武犯禁,衙役們也懶得頂著酷暑去跟你計較。

涼州城西城角外開了一家賭坊,叫萬來賭坊。由于賭坊規模很大,起投賭金又很小,故而吸引了不少賭徒,每日總是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賭博這個東西實在是個技術活,有些人賭了一輩子卻是賭的傾家蕩產,連褲子都搭了進去,有的人卻是只賭了一局便贏得了美人繞膝下,金磚疊金磚。

孫疤瘌是這家賭坊的老主顧,他靠在城外鋪子里賣魚蝦為生,只要家中有了余錢就會來這家店里來試試手氣。這老家伙xing子謹慎從不賭大,每次都見好就收,故而這些年下來竟也賺了不少。

自家婆娘在鋪子外搭了個竹樓,間或著做著客店的營生,時不時的有那麼幾個落魄的散客為了省錢不忍入城便會住到這里。不過,眼瞧著太陽已經快落下,今天該不會有客人來的。畢竟是盛夏,雖然太陽落下去了不少,孫疤瘌仍覺得酷暑難耐、燥熱不已,他無事可做只覺的手癢,便起了賭心從床下婆娘的鞋底里扣出了那半貫肉好,踮著腳尖出了屋子。孫疤瘌一路小跑進了城、轉瞬間便到了城西,臉上寫滿了笑意。

昨夜他做了一個夢,夢里自己得了龍王指點,賺得萬貫家財。有這麼個好夢,孫疤瘌便打定主意今日要干一筆大的。

進了廳堂,孫疤瘌跟遞送茶水的小廝打了聲招呼,便徑直往里廳鑽。作為老主顧,他對這家賭坊早就熟門熟路,無需別人引領,便可入得核心地帶。

大廳里的賭桌上,都是些小打小鬧的,要想賺大錢,還得往里面走哩。

孫疤瘌從人群中擠將過去,弄得渾身大汗淋灕。可孫疤瘌卻是笑容滿面,他要賺大錢了,他在這家賭坊還沒輸過錢呢,他得了龍王指點,要賺大錢了。

孫疤瘌繞過一處百鳥爭鳴的屏風,走進了一間晦暗的屋子。

「呦,這不是老孫嗎,怎麼著,平日里都在玩些零碎的,今兒個想干票大的?」

這間的莊家是個姓陳的漢子,三十來歲,一身短打,看著甚是精練。他笑呵呵的跟孫疤瘌拱手打招呼,孫疤瘌也不好愣著,忙回禮拱手。

「嘿嘿,這不是覺得今天手氣好嗎,總玩些小打小鬧的有甚意思,我今兒個也來押押運

陳姓漢子拍了拍大腿,贊道︰「爽氣,老哥兒,今兒個你想怎麼個玩法?」

孫疤瘌模了模大腿,猥瑣笑道︰「老規矩,比大小

陳姓漢子點了點頭,示意孫疤瘌坐下。

孫疤瘌小心翼翼的將那半貫錢放到了灰色的案幾上,自己則並攏雙腿規矩的坐在了陳姓漢子的對面。

賭桌之上向來沒有道理可講,有的只是勝負。孫疤瘌目不轉楮的盯著那搖動的黑色大骰盅,隨著它不停的抬起落下,孫疤瘌眼神也是上下移動,不停的砸吧著嘴咽下一口吐沫好掩飾住內心的緊張。

玩篩盅比大小,孫疤瘌自問是行家,便索性一次將半貫銀錢壓了上去。三顆骰子以九為界限,超過九點便是大,小于九點便是小,十分簡單易玩,便是像孫疤瘌這樣不識字的苦哈哈,也能立刻上手。

孫疤瘌听著三顆骰子在篩盅內清脆的敲擊聲音,只覺得如夢似幻,最終在陳姓男子停下錢艱難說道︰「我壓小

「篤定?」陳姓男子稍稍停下詢問孫疤瘌以確認。

「就壓小!」孫疤瘌啐出一口濃痰,狠聲道︰「老子就壓小

陳姓男子微微一笑,篩盅落定,二、三、二,七點,是小。

「老孫,你贏了陳姓男子用竹尺將一兩銀子推送到孫疤瘌一側,淡淡問道︰「可還要繼續?」

孫疤瘌心里早已笑開了花,只道︰「繼續,繼續,今兒個我要殺個痛快!」

「四、五、六,大!」陳姓男子嘆了口氣,將十兩銀子用竹尺推送到孫疤瘌身側,苦笑道︰「老孫啊,你可是連贏六把了,轉瞬間用半貫錢從我這兒套走了五十兩銀子,我真是苦啊

孫疤瘌嘿嘿笑道︰「老陳啊,你少跟我哭窮啊。誰不知道你們萬來賭坊是咱們涼州最大的賭坊?光是一日的進項就不下萬兩吧,還在乎這三瓜倆棗的?」

陳姓男子聳了聳肩道︰「若都像你這般好運氣,那我們遲早得關門了。今天啊,你運氣太旺,不能再跟你賭下去了

「哎,哎。老陳啊,做人不能這個樣子啊,你這樣子,以後誰還敢來你們加賭啊孫疤瘌見陳姓男子要起身收拾桌案,趕忙勸道︰「再來一局,就一局,你看成不?」

陳姓男子滯了片刻,苦笑道︰「當真要來?」

「當然來,你快坐下,坐下啊。來,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孫疤瘌將陳姓男子拉扯著坐下來,將一杯清茶推送了過去道,諂媚的笑了笑。

「再來一局倒是可以,不過你要壓上全部賭注,不然我可沒興致再來搖了。當然,我會按照規矩,壓上雙倍的賭注,一百兩銀子

陳姓男子神色冷峻的盯著孫疤瘌,只等對方回復。

孫疤瘌思忖了片刻,終究咬牙道︰「好,全壓上就全壓上,老子今天便來一盤豪賭!」

陳姓男子爽朗笑道︰「好,來啊,把銀錢都壓上!」

一個貌美女荷官從內室取了一百兩銀子,分批次放到了案幾上,足足壘成了一座小山。

孫疤瘌滿眼放光的望著這座小山,咽下一口吐沫。自己只要贏下這一局,便可以拿走這一百兩銀子了。這可是一百兩銀子啊!

以自己今天的運氣要想輸都難!孫疤瘌心中思定,便將贏來的全部五十兩銀子丟到了案幾上,笑道︰「開始吧

陳姓男子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始搖起了篩盅。

孫疤瘌緊緊盯著那只黑色的篩盅,一刻不敢離神。篩子撞擊盅壁發出的聲響甚是誘惑,孫疤瘌幾乎要陷入痴狂。

「老孫啊,該押注了

「嗯,嗯」孫疤瘌擦去嘴角的口水,猶豫再三,說道︰「壓大,我壓大!」

陳姓男子嘴角泛起一抹淺笑,問道︰「倘真壓大?」

孫疤瘌被他這一問激的打了個寒戰,顫聲道︰「你等等,讓我好好想想。嗯,我,我還是壓小吧恍惚之間,孫疤瘌意識到他所有的賭資都壓到了這局上,若是自己壓錯,那連帶著自己從婆娘鞋底扣出來的那半貫肉好就全沒了。

他第一次感到心悸,猶如掉入千年冰窟般,森森徹寒。

「不再改了?」陳姓男子玩味的打量著孫疤瘌,再次問道。

「不改了,不改了,就壓小!」

孫疤瘌狠狠拍了記大腿,定聲道︰「就是小啦,嘿!」

「嗯老陳滿意的點了點頭,輕巧移開了盅蓋。

「三個六,豹子通殺陳姓男子微微一笑,向孫疤瘌展示這一結果。

「什麼,不可能,怎麼可能是豹子通殺,不可能!」孫疤瘌跌倒在地,難以置信的望著三個六點的骰子。若是這個結果,不管自己壓得是大,還是小都算作輸,可是他怎麼可能搖出豹子通殺吶?這個可能xing也太低啦,就他今天的運氣,怎麼可能搖出豹子通殺?

孫疤瘌見陳姓男子用竹尺將自己那五十兩銀子劃弄過線,下意識的站起身撲將過去。

「那些錢是我的,你不能拿,我要拿它去給婆娘扯花布,你不能拿!」孫疤瘌一把將陳姓男子撲倒,惡狠狠的與其撕打起來︰「你一定是出老千了,你個殺千刀的,你一定是出老千了,那是我的錢,你一個子兒都不許拿!」

「你瘋了,你這個瘋子,快來人啊,把這個瘋子拉走!」陳姓男子狼狽的在地上翻滾,一邊拼命掙扎,一邊急聲呼救。

不多時的工夫,便從屋外沖入兩個彪形大漢,將孫疤瘌揪了起來,拳打腳踢,棍棒相向。

陳姓男子在萬來賭坊做了這麼多年的莊家,遇到過輸紅眼的賭客,卻沒遇到過孫疤瘌這般不要性命的。陳姓男子思前想後,只覺的氣不打一處來︰「給我狠狠的教訓他,打完了扔出店去。對了,仍的遠點,別讓他在店門前丟人現眼!」

陳姓男子整了整衣衫,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日暮時分,孫疤瘌一瘸一拐的出了城門,朝南城外的那個暗灰色的窩棚鋪子走去。那是他的家,那里面有他的婆娘。

在萬來賭坊被人一通暴揍羞辱後,孫疤瘌已經鼻青臉腫,身上的衣服更是被撕扯的滿是碎條,刮出不少線頭。受了這番委屈,孫疤瘌卻是連一文錢都沒討要回來,心里憋屈不已。現在自己這副模樣,要是讓婆娘知道了,定然知道自己又去賭了,那還不得鬧個天翻地覆,雞犬不寧?

孫疤瘌走著走著便到了鋪子前,抬首望了望見漆黑一片啐了一口罵道︰「死婆娘又去那敗家的客店了,一年也來不了幾個客人,也不知道她想宰誰!」

話雖是這樣說,他還不得不往相鄰只有五十步的竹樓走去。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既然這架遲早得吵,還不如早些吵,這樣和好的也快。

孫疤瘌捋了捋散亂的發絲,踏著沉重的步子登上了竹樓。

「哎呦,死鬼,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啊,你看,客人們都等急了,你不回來,咱家拿手的燒魚可該誰做?」

孫疤瘌還沒進入房間,便听得一尖利的聲音響起,不用想,那定是自家婆娘了。

孫衛氏穿戴著一件素白色的圍裙,風風火火的便沖了出來,待見到自家男人,立時驚呼出聲︰「呀,你怎麼弄成這個鬼樣子了?」

「我,我,那個」孫疤瘌憋得兩頰通紅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尷尬的束手而立。

孫衛氏繞著孫疤瘌打量了一圈,冷笑道︰「噢,你這個死鬼是不是又瞞著我去賭了?啊,你說啊,你倒是說啊。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帶著小倩回娘家去

說完,孫衛氏便轉身朝里屋走去,孫疤瘌立時嚇得沖上前去抱住了自家婆娘。

「你這是鬧得什麼脾氣,我不過是去賭了一把,又沒有玩大

孫衛氏听及此冷哼一聲︰「沒玩大?呵呵,你沒玩大的?那我存的半貫錢呢?今兒個睡起來我見不到你,還以為你去干什麼正經事,原來又是去賭!你不是答應過我再也不賭了嗎,怎麼又犯?滾開,不要抱著我!」

孫疤瘌理虧,只得賠禮道︰「是我不好,哎,我都說了嗎,是我不好,你別這樣成不,這麼多住店的客官在,你給我留點面子成不?」

孫衛氏甩開孫疤瘌,雙手叉腰柳眉倒豎啐道︰「我呸!給你面子,你原來還有面子啊。你都這副模樣了,還遮掩什麼?說,你這次又輸了多少,是不是趕明兒要把我們娘倆抵出去了?」

「倩他娘,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我不是被人給坑了嗎!」孫疤瘌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被自家婆娘這麼一激竟是跌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孫衛氏本也沒想跟孫疤瘌動真的,見他這副模樣也是嚇了一跳︰「當家的,你這是干什麼啊。你起來,你先起來

「倩他娘,你要是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孫疤瘌抱著自家婆娘的大腿,哭訴道︰「我也不成想那個殺千刀的會出老千啊。我都連贏了六把,想著今天運氣好,還不如干一票大的。誰知道,誰知道他之前是故意輸給我的,便是想最後起老千陰我

孫衛氏也算听明白了事情經過,嘆道︰「你先起來

孫疤瘌瞥了眼孫衛氏,低聲道︰「你可原諒我了?」

孫衛氏咬牙跺腳道︰「你快給老娘我起來,否則休怪我當著客人的面修理你!」

孫疤瘌被嚇得不淺,連忙爬滾起來,嘿嘿笑道︰「倩他娘,那麼凶干嘛,我還不知道你疼我嘛

孫衛氏朝孫疤瘌上狠狠踢了一腳,罵道︰「死鬼,少給老娘我說蜜話,趕緊去做一條紅燒魚去,客人們都等急了!」

孫疤瘌如蒙大赦的朝孫衛氏拱了拱手︰「哎,這就去,我這就去

孫衛氏見孫疤瘌跌跌撞撞的跑下竹樓,長嘆了一聲。

老板娘孫衛氏將自家男人做好的紅燒魚端到了客人面前,賠笑道︰「客官真是好福氣呢,這魚啊是我家男人剛剛打來的,最是新鮮哩

圍著圓桌旁的是四五個風塵僕僕的遠行客,大多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紀,其中一個包著四角襆頭的俊美年輕人,笑道︰「哦,若如此我可得好好嘗嘗。早听聞涼州城有三絕,這城外竹樓的紅燒魚便是其一

孫衛氏听聞此捂嘴笑道︰「小郎君真會奉承人,奴家都羞了

那年輕人也不多言,從背後抽出一柄寶劍竟是當著孫衛氏的面朝燒魚劈砍了下去,須臾間便見燒魚被劈成了九九八十一塊。

年輕人手腕一抖將一片魚塊丟入口中,輕嚼了嚼,贊嘆道︰「果然是珍饈美味,蒲山公、平井兄你們也來嘗嘗

一個生的孔武有力,滿面絡腮胡子的漢子持著筷箸夾了一塊嘗了嘗,只覺得十分美味,笑道︰「蕭兄弟,你哪里知道這許多鄉郊野店?嘿嘿,我之前還在抱怨為啥我們不進城去住店,原來你小子是惦念著這里的美味啊

這一行人便是蕭銘眾人了。他們受了夫子之命,要奔赴西秦故地督軍,從洛陽出發行進至涼州已經快整月。到了涼州城邊上,偏偏是蕭銘堅持著不入城,拉扯著眾人進了這間竹樓野店。

這一行一共六人,除了蕭銘、平井一二和李密外,還有西秦巫女呂青梅以及小書聖莊周,當然還有小書童阿木。其中,呂青梅是頂替了病盜燕豐神。這位被夫子寄予厚望天賦異稟的年輕人一進入劍塔便與眾人失去了聯系,至今仍未出塔,夫子不得已,才啟用了候補的呂青梅。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蕭銘淺淺笑道︰「不過是多看了幾本志怪傳奇、地志經注,沒什麼稀奇的

這五人中,除了呂青梅都入過劍塔修行,故而實力都有較大的增長,其中以李密和蕭銘境界增長最快。

李密嘗了口燒魚只贊嘆道︰「魚膾芥醬調,水葵鹽豉絮,想不到加了這秘制的作料,整條魚的味道都調出來了

莊周點了點頭道︰「不錯,這魚鮮潤清香,卻是一道美味

李密拊掌道︰「能得應天兄一贊,這道菜怕是可以寫入貢單了吧?」

蕭銘從袖中掏出一張十兩的銀票,遞給了孫衛氏,笑道︰「嬸嬸家的菜甚是美味,這點錢便先壓在嬸嬸那兒,我們可能會在這兒住上幾日,到時多退少補好了

孫衛氏看到那張銀票,直是笑的合不攏嘴︰「哎呦,小郎君真是客氣啊。你們住在我家店里,盡管放心吧,這涼州城還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呢,你們要想吃什麼玩什麼,盡管給嬸嬸我說,嬸嬸保準你們滿意

蕭銘點了點頭道︰「如此,便有勞嬸嬸了

孫衛氏笑道︰「不打緊,這樣,你們且先吃著,有什麼需要的再喊我,我就在樓下說完,孫衛氏便扭動腰肢,走下了竹樓。

「乖乖,這娘們倒也有幾分姿色呢平井一二咽下一口吐沫,嘖嘖稱奇道。「蕭兄弟,我看的出來,這娘們對你有意思啊,你要不借著機會,讓她死心塌地跟了你?」

蕭銘苦笑道︰「平井兄,你開的是什麼玩笑,嬸嬸這年紀都可以做我的娘親了

眾人聞言皆拊掌大笑。

蕭銘此行沿途所經皆是偏遠困苦之地,便索性將阿史那雲和青雀留在了洛陽,只帶了小書童阿木。便是如此,都已經叫平井一二聒噪了一路。

不過,此時蕭銘總算意識到自己堅持對了。只見小書童拿起一個炊餅,惡狠狠的砸了下去鼓起兩片腮幫子道︰「你們誰再欺負少爺,我就把你們砸成這個炊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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