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發現唐之洲醒來的是權晉。
他一整晚都沒有得個好眠,唐之洲哪怕只是無意識的哼一聲,他都會警醒。他握著唐之洲的手,這手冰冷,指節細長,一層皮包裹著,格外的消瘦。他把她的手握在手掌中,感受她指尖的心跳,才覺得放心。
唐之洲醒來沒多久,他就睜開了眼楮。
目光相遇,他的眼神黯然,她的瞳孔絕望,兩人都是一顫。
唐之洲轉開了眼楮,他依舊凝視著她,一動不動。
這一夜,唐之洲把他的心都扯碎了。他想起了很多很多,那些甜蜜的、不應被記恨的往事。他也想起那痛苦屈辱的兩年,想起那些身在監牢里時,抽痛的靈魂。可面對唐之洲,他一再矛盾,手足無措,現在,別無他求。
父親說得對,他其實從來都沒有堅定地恨過她。他,愛她,愛到就算被她那樣殘忍地對待,也依然不能放手。
可……唐之洲呢?
她如今對他,是怎樣的想法?
他看了看另一邊趴著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溫言無疑是很優秀的,作為第一財團溫家的少爺,他承襲了他爸爸的才智,卻多了他父親沒有的溫和。在商場上,他所向披靡,就連他一個政界的人,也都知道他的名頭。
可一個這樣優秀的人,苦心孤詣要介入唐之洲的生活,又是為了什麼?
她是這樣優秀,不光是他看到了她光芒萬丈,別人,也能看到。
藏得再好、埋得再深,也不能幸免。
也許是病房里的氣氛太詭異,溫言也睡得不踏實,很快也睜開了眼楮。
他對唐之洲笑了笑,伸手理了理她的頭發。唐之洲沒有避開他的手掌,這個時候,溫言的笑容對她來說,是世界上最大的安慰,她是如此感激。
他柔聲問她︰「糖果,你好些了嗎?」
唐之洲想點頭,略微一動,腦袋就一陣木然。
她閉了閉眼楮,勉強笑了一下。
權晉轉開臉,放在床下的手,緊握成拳,久久不能松開。
溫言看著她,她也看著溫言,她眼中的淚水滾滾落下,要不是戴著氧氣不能說話,只怕是要立即撲到溫言懷中,大哭一場。
權晉站起來︰「我出去叫醫生
這個時候,他知道唐之洲並不想看到他。
他出去了。
唐之洲看著他挺直的背影,眼淚落得更急、更狠。他比昨天看到的樣子更疲倦,她記憶中的權晉,一直是風靡在各大舞台里,眾人追星捧月般珍而重之對待的京城第一公子,從來都意氣風發,就算站在審判席上,他也仰首挺胸不曾服軟。
可剛剛,他的背影,竟然透出一股蕭瑟?
他為什麼會恨她?她懂!是她親手斷送了他的前途,把他送到了監獄!
可他明明說要報復她,為什麼又要對她這樣好?她不懂!
她寧願他恨自己,折磨自己,總好過自己一邊痛苦內疚一邊又要對她念念不忘。他從來都是冷酷果決的男人,唯有在情之一事上,他才左右不決。
也正是這樣,她才成為了他的軟肋,成為了……別人牽制他的弱點!
而她,傻傻的被人利用了。
是的,被人利用了。
唐之洲閉了閉眼楮,她早該知道,一切都沒有那樣簡單。當年的舊事,是她被愛情蒙蔽了雙眼,不能接受他的任何污垢——盡管那污垢莫須有,可她相信了。傻傻的以為權晉是那樣的人。說到底,是她……從來沒有真的信任過權晉!
溫言給她抹去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她的哭泣。
她的一只手緊緊抓著他的衣領,目光痛苦。他听著她一遍遍用微弱的聲音說︰「溫言,帶我走,立馬帶我走。求你,帶我走……」
唐之洲一遍遍地懇求他,哀切的話語,讓他無力抵抗。
溫言點頭︰「好,我帶你走
他給自己的私家醫生打電話,讓他到自己在郊外的別墅區等著。他讓自己的司機把車開到地下車庫,去等著他們。
權晉出去後就沒有再回來,醫生來過,說她已經月兌離了生命危險,氧氣瓶可以摘除,但需要靜養。
「他呢?」醫生出去的時候,她問。
主治醫生皺眉道︰「你說你丈夫嗎?他在走廊那邊接電話
唐之洲閉了閉眼楮,什麼電話接這麼久?看來,權家也不會再坐視不管了,權晉的一切,在他們看來就是胡鬧,三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溫言將她抱了起來,用大衣裹住她柔弱的身體。他們出了病房,沒有看到權晉,很順利地下了停車庫,上了溫家司機的車。
唐之洲已經不哭了,眼神空洞地望著醫院,那木然的表情,又成功戳痛了溫言的心。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能夠看到三樓窗戶前站著的人。
權晉一手拿著電話,站在三樓的走廊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
他們的車子走遠,權晉的手緩緩垂下,手中的電話滑落,在地板上彈跳了一下,一片漆黑。
勤務兵小于在他身後擔憂地問︰「中將,就這樣讓他們走?唐之洲的身體吃不消吧!」
良久的沉默。
「讓她去吧許久,權晉沉穩的聲音傳來。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好像剛才自己根本沒有這樣失態過。
他走開幾步,忽然覺得腰間一痛,伸手一模,一手的血。
這兩天撐著身體到處奔走,昨天來醫院的時候又跑得急了些,傷口又裂開了。
他一手按著傷口,繼續筆直地走下樓去。小于在他身後擔憂地看著他,他似乎沒有感覺到他的注視,徑直走向停車場,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小于隨後也上了駕駛座,從後視鏡里一瞧,他臉色慘白,額頭上的冷汗結成黃豆大小的珠子,正不停地順著臉頰滑下。權晉的腰間,已經濕了一片。
他心中喊了一聲糟糕,眼見權晉已經意識昏昏沉沉,連忙打了家庭醫生的電話,驅車火速趕回家。
車外又下起了大雪,兩輛車一南一北,終于駛向了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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