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曹雪芹拐到自家,這是善寶從來都沒想過的事情,誰知道話趕話的一說,居然真的就成了,還真是意外之喜——一代文豪就住在自家與自己朝夕相處,也就是無法再穿回後世,假如有那麼一天,說出去能把人羨慕死。
善寶家除了正房五間是伍彌氏紅杏引娣居住,剩下東西跨院善寶與福寶分住,後院是祠堂重地外,就剩門房幾間。那是給下人住的,總不能讓曹雪芹與芳卿住在那里。
所以到家之後,給眾人做了介紹,善寶便指揮劉全和子墨︰「把我的東西搬到福寶那院兒,將我住的那院子收拾出來給芹圃先生和芳卿住又沖曹雪芹道︰「房子有年頭了,有些殘舊,不過前些日子剛修過,住人倒是無妨,委屈先生和嫂子先住著,等就近有合適的房子時我再給你們專門買一處
曹雪芹和芳卿都是灑月兌之人,也不推辭,芳卿反而笑道︰「大人官居二品住得,我們是抄家落魄之人,更沒那些個講究。說到這里還要謝謝你呢,大爺年輕輕便做了高官,那福氣還不跟天一般,您住的地方我們住了,許沾沾您的喜氣,日後也生個大人這樣的孩子光耀門楣呢!」說著話玉手輕撫平坦的小月復,面上泛著聖潔的光彩。
善寶一愣,還未說話,就听伍彌氏笑眯眯問道︰「芳卿可是有喜了麼?幾個月了?」紅杏也走上前,滿臉的驚喜樣子。
誰說女人間沒有真正的友誼?真正出色的女人,若無爭風吃醋的對象,惺惺相惜其實是件很簡單的事情。
「前兩天老想吃酸,一聞菜油味就惡心,正好富察府請的先生過來給芹圃看脈,順便讓那先生探了,說我有了喜,還不到一個月……」
芳卿說到這里的時候,曹雪芹突然咳嗽了一下,善寶抬頭一看,發現他的臉居然紅了,略一琢磨,不禁撲哧笑了。伍彌氏瞪了善寶一眼,俏臉稍紅,繃著臉喚春梅︰「芳卿害喜,記得將夫人送過來的酸梅干和酸棗糕給送過去些,還有吩咐廚下做飯的時候清淡些。天冷,芳卿和芹圃先生身子骨弱,比不得大爺,灶里夜間也不能斷火。還有,芹圃先生熬夜看書寫文,茶吊子上的熱水也不能斷,還有……」
春梅來鈕祜祿府有段日子了,早跟伍彌氏和紅杏等混的廝熟,聞听伍彌氏嗦這許多,不禁撲哧笑道︰「好我的夫人哎,人家芹圃先生和芳卿姐姐在山里頭住好幾年了,自己伺候自己也沒怎麼著吧,咋到了咱家就成孩子了?您就放心吧,底下奴才們小心著呢,但出了岔子,不用夫人說,奴婢先就不朝他們干!」
伍彌氏自失一笑,瞥一眼芳卿蓋在平坦小月復上的素手,心說今兒個這是怎麼了……?白春梅一眼︰「偏就你嘴快,我看啊,都是你大爺把你慣壞了,恁的重話都不說你,哪天氣火了本夫人,偷著善寶入宮當差就把你賣給外頭要飯的當媳婦兒,哼!」
這些日子相處,她也知道春梅是個沒心沒肺的,開著玩笑,說到這里自己倒先笑了,不等春梅反駁,正色沖旁邊看熱鬧的善寶道︰「不說笑了,有個正事正要跟你商量呢
春梅听伍彌氏要說正事,便不再插口,瞥眼見善寶從城外回來,靴子上沾滿了泥巴,濕噠噠的,眉頭一皺,默默出屋去善寶房里尋了干淨靴子回來,蹲子給善寶換。
善寶倒也習慣了春梅的服侍,坐在椅子上任她給自己月兌靴子換襪子,嘴里問伍彌氏︰「趙員外那宅子佔地好幾畝吧?上次引娣的毽子落到房上時我踩著牆頭看了,光花園里那水池子就不小,加上正房東西配房,恐怕沒個七八千兩銀子下不來?」
「善寶想左了,」紅杏看善寶一邊說話一邊晃脖子,便行過去站到他身後用手輕輕給他捏肩膀,嘴上不停︰「平日里你忙著當差,那趙員外的夫人倒是經常過來串門子,不然咱們也不會知道她家賣宅子的消息,」說著話看一眼伍彌氏,又瞅曹雪芹夫婦,「倒不是芹圃夫婦來家才想起買宅子這事,沒跟你說,我們姐倆合計過,你這官兒眼瞅著越做越大,底下使喚人勢必越來越多,咱家房子現在瞅著夠使,總得未雨綢繆
善寶昨夜當差熬了夜,又趕著入山見曹雪芹,沒休息好,頭疼的厲害,此刻被紅杏素手一揉,倒舒服了許多,聞言點了點頭,「姨媽說的是,就不知咱家銀子夠不夠使?」
「這你不用擔心,」伍彌氏微微一笑道︰「芹圃先生們也不是外人,家里除了萬歲爺賞賜你的,加上上次你拿回來的銀票,這些日子你和福康安做的那石墨筆生意又賺了些,刨除工人開支和富察府佔的份子,湊吧湊吧怎麼也有萬把兩,買他那宅子是足夠使了的
說到這里的時候伍彌氏笑的愈發燦爛,心里頭暗自思量,自從那次自己將善寶推倒撞在桌子角上之後,這日子居然一日火過一日,銀子不算,擱在以前,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可以經常跟富察府串親戚似的走動罷?那些從來瞧自己不起的娘家人現在如何?還不是一個個的整日里登門走動,直怕來的少了惹自己生氣。跟這常保沒得著誥命,倒被善寶給自己掙了回來——莫非老天爺睜開眼了?
善寶做久了生意,自然不會事必躬親,當初死抻活拽著讓福康安入股做那石墨筆生意,再將銀子交給子墨,把自己的想法跟他一說,就放任自流了。
福康安更是懶的插手,不過是找銷路的時候依著身份地位推薦一番,加上弘晝發話贊賞,這石墨筆賣的倒也湊合——會使不會使的,總得給和親王和福康安些面子,左不過十兩銀子的事,買兩位牛逼人物個高興,總比丟水塘子里听動靜要強的多。
只是如今听伍彌氏這話頭,這石墨筆居然掙了不少銀子,倒有些讓善寶意外了——他心里有了別的想法,對這石墨筆並沒灌注太多心思,原就沒指著它掙多少銀子。
吃罷晚飯,芳卿伺候著曹雪芹去善寶原來住的跨院休息。伍彌氏讓福寶領著引娣去玩兒,將善寶叫到自己房里,指揮著春梅泡茶,自己則從床頭抽屜里拿出一個厚厚的賬本子擱在桌子上,「這是石墨筆一個月的賬目,子墨我瞅著還算踏實,做的賬紅杏看了,說沒什麼出入,你懂的多,再看看
「姨母還懂賬目?」這年頭女子無才便是德,針線刺繡隨便抻出一個都是好手,像伍彌氏和紅杏這樣識字兒的都算稀罕,听伍彌氏說紅杏會看賬,倒讓善寶吃了一驚,回身看了紅杏一眼。
紅杏笑而不語,接過春梅泡的茶遞給善寶︰「別人都愛喝溫水,你偏就愛喝燙嘴的,我是一喝這樣的就著急,恨不得趕緊吹涼了
善寶便不再問,接過茶杯握在手里,順手將杯蓋兒放桌上,端著杯子輕啜,眼楮落在賬本上,見一筆端正小楷,正是子墨的筆跡,隨手翻了一頁,見上面寫著︰
「初八日收山東上好石墨壹仟捌佰肆拾斤,付銀壹佰捌拾肆兩整
「初九日,榮親王府總管買筆貳拾支,收銀貳佰兩整,回贈貳拾兩。內務府副總管三寶買筆壹佰參拾支,收銀壹仟參佰兩整,回贈壹佰兩……」
這子墨倒會做買賣,知道給回扣!
善寶一笑,繼續往下翻去,無非是某某買筆,收銀多少回贈多少之類,夾雜著某工人支用銀兩,買鍍金片開支,買皮毛開支,買松香硫磺開支等等,每頁打總核算一次,每十天再核算一次,及至翻到最後,是一次總的核算,最後的實際收入上著名是︰壹萬肆仟零貳拾捌兩整。
眉頭跳了一下,沖身旁圍著的三女一笑,「想不到這子墨倒會做生意,不愧跑街串巷賣過雜貨——他的月例是十兩吧?升百兩!雖說是奴才,不過既然幫著咱家掙錢,就不能虧待了。新買的那些丫鬟婆子們,月例也都往上提提,今年大旱,既然跟了咱們,就別虧待了人家。至于你們,額娘和姨母自不必說,就春梅,你是我干娘的老人兒,我也從未拿你當丫鬟看過,只當你是個姐姐,便我額娘姨母,也不拿你當下人,除了月例之外,平日里缺了短了,直接跟我額娘說,就拿這里當自己的家,你說是麼額娘?」
听著這貼心的話,春梅自被棠兒送與善寶後僅剩的不快也不翼而飛,心里一顫,面上卻掩飾著笑道︰「瞧少爺說的,你看奴婢像那客氣人麼?夫人姨女乃女乃待我都好,你就用不著瞎操心了
「你這孩子就是心太善,能到咱家來伺候的,前輩子不知燒了多少高香,底下奴才們就沒一個不說你好的紅杏有感而發。伍彌氏也點頭道︰「可不是,就這,老天爺要不給個好報,可不就是不睜眼麼說著一笑,從枕頭底下模出一張銀票遞給善寶︰「這是五千兩銀子,晚上當值拿給福康安,他相信咱們,咱們也不能讓他虧了,至于賬上剩下的,總得留個日常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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