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飄飄冷風寒,愁悶倚危欄……
已經過了打春,和著細雨,寒風依舊刺骨,吹的站在二樓走廊欄桿處的卿靖衣擺獵獵,搖搖欲墜,但見她面色淒苦,目光若雨絲般迷離,痴痴的瞅著樓下雨幕中孑然一身站立的高恆。
街上幾乎沒有行人,高恆卻沒有坐進自己的轎子,默默的站在雨中,拒絕了隨從遞過來的雨傘,任憑冰冷的雨水撒在自己的身上。卿靖走到欄桿處時,如同心有靈犀,他也猛的回過了頭,恰恰迎上卿靖的目光。
這一刻,天地如同靜止了一般。
就那麼痴痴的望著,不說話,也不動,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冷風灌入卿靖的懷中,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右半邊的身子有些發麻。從站在那里那一刻,她就將右側的身體倚靠向欄桿,右手也牢牢的抓著冰冷的木頭欄桿,指節青白,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支撐著自己,不讓自己因為思慮過度而眩暈。
她不敢動,怕一動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那樣的話,對不起月復中那個尚未成型的小小生命。
可是不動的話,卻又傷害了高恆——她讀的懂他視線中隱含的渴盼,他希望自己開口挽留,他是真的愛自己。可是自己對他呢?
為什麼要出來呢?就那麼躺著多好啊,也省得讓自己陷入如此左右為難的境地了。
卿靖暗自糾結著。
高恆也在糾結著,他想要重新回到樓上,可是男人的自尊不允許他那麼做。他想扭頭離去,可對于卿靖的不舍,容不得他那樣的決絕——卿靖的命太苦了,他不忍心有一點傷害到她。
越怕傷害越傷害。可是高恆畢竟是自己的阿瑪啊,自己又能如何?跟自己的阿瑪爭一個女人,這樣的名聲,傳出去好听的麼?
當時她一定希望自己挺身而出吧?
可是自己又能如何呢?一邊是一貫強勢的阿瑪,一邊是自己深愛的女人,自己又能如何呢?
四周的店鋪中無數目光在偷偷的窺視著,窺視著那個風雨中一身四品官衣,英俊瀟灑卻又神情落寞的男人,猜測著他與樓上那個最近風頭無兩的女子之間的關系。
看就看吧,高恆不在乎,卿靖也不在乎,如果可能,她真想就那麼縱身一躍,跳下去算了,省的如今這樣尷尬的局面——以命相許,也就可以報答高恆的恩情罷——孩子是無辜的啊!
打破這一幕無聲啞劇的是一陣劇烈的馬蹄聲。蹄聲踏踏,由長街盡頭潑風而至,馬上男子不等馬匹停穩,已經躍身而下,直奔高恆。
「瑤林,你這是……唉喲……你他娘吃瘋藥了麼?住手!住手,媽的,老子還手啦……」
福康安嘴唇緊閉,渾身已經濕透,寒冷透骨而入,卻無法熄滅他心中的怒火。面對高恆的詫異,格擋,還手,他一言不發,眸子流動著如同被激怒的餓狼一般的寒光,一拳一腳,毫無章法,像不懂武功的人般,只憑著一股本能,瘋狂的攻擊,再攻擊。
好吧,正合我意!
這是高恆心中最真實的想法。他已經不再糾結福康安為什麼一上來就二話不說攻擊自己的事情了,因為他也需要發泄。他是滿洲兒郎,自幼胸懷大志,可謂文武雙全,此刻卻學福康安的樣子,放棄了套路,憑借本能與福康安打斗著。
兩個人像街頭混混般,你給我腮上一拳,我給你肚子一腳,你踹我左腿一腳,我打你右臂一拳。只听砰砰作響之聲不絕,雨霧落在他們的身上,很快就蒸騰成絲絲白霧。
「住手!」
「住手!」
兩個聲音同時發出,一男一女,女聲自然是匆忙奔下樓來的卿靖,而男人,自然是和珅。聲音發出,兩人正好四目相對,頓時怔在當地。
你瘦了。和珅心里說道。這是兩個人自從那次之後第一次見面,他一直以為自己真的已經放棄了卿靖,可是,再次面對,他才突然發現,自己對卿靖的思念有多麼的深刻——之所以放棄,只是因為喜歡被深深的隱藏在心底罷?
高恆就在旁邊,和珅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只怔了一下,就匆忙扭頭,沖仍舊廝打在一起的福康安和高恆喝道︰「都他媽給老子住手!」
卿靖一見和珅,馬上下意識的用手護住小月復,再見他只看自己一眼,甚至連話都沒說就轉頭面對雨中廝打的二人,心頭一陣輕松,只是,這輕松只是一刻,很快,就有另外一股深深的失落涌上心頭︰「我就這麼讓你不屑一顧麼?是啊,我不過是個賤女人罷了……」
如同被巨大的錘子猛擊了一下,卿靖一聲悶哼,只覺透骨的寒冷。不過,她很快就醒悟過來︰「卿靖,你這是怎麼了?孟蟾就在那邊呢,他對你的好,難道你都忘記了嗎?」她對自己說道,盡力裝作一副自然的樣子,上前一步,也學著和珅的樣子,嬌呼一聲︰「別打了,別打了,孟蟾……三爺……」只是無論她如何努力,叫到「孟蟾」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像極了被風吹落,尚在空中掙扎的樹葉。
廝打的兩個人在和珅沖到面前的剎那終于松開了對方,和珅卻怒火難添,上前沖著兩人胸口一人給了一拳,怒罵道︰「打啊,怎麼不打了?」
兩人從未見過和珅如此氣急敗壞的樣子,俊美的小臉兒煞白如玉,蹙眉立目,眸光流動,冰冷如刀。
他倆被和珅這個樣子嚇到了,不敢說話,低下腦袋,卻又不甚服氣他抬頭互相狠狠瞪視一眼,這才徹底低頭無語。
福康安的原本油光順滑的鞭子不知何時被扯散了,卷曲的頭發披散著,濕滑的貼在臉上,衣襟被扯開,身上無數腳印,嘴角青腫。高恆也不好受,官帽早就不知去向,官服下擺被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胸前的補子也被扯下來一半,一只眼楮被打成了熊貓,口角有血跡滲透。兩人都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原本的英俊瀟灑早就不知去向,哪里還有半分朝廷命官的體統,此刻的樣子,整個就是打了敗仗,丟盔棄甲的逃兵一般。
「看看你們的樣子,還有半分朝廷命官的樣子嗎?嗯?說話,啞巴了?說話啊?」和珅罵道,只是,他明知道福康安是為了自己好的,也明知道高杞是無辜的,所以,罵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終于嘆息一聲,伸手拍了拍福康安的肩膀,又要去拍高杞時,手臂抬到他的肩膀上空,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落下。
「為什麼?」高杞終于抬起頭來,怒視著福康安。
「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自己心里邊清楚!」
「我干的好事?當初要不是你,雲娘也不會……我都已經放過了……」
「不許你提雲娘的名字,你不配!」福康安打斷高杞,暴怒的獅子一般喝道︰「我恨不得宰了你!」
「來啊,來啊!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高杞往前湊道,隨著一個塵封往事被掀開,兩人之間再次踫撞出火花,不過和珅尚在身側,斗雞般往前湊去。
「夠了,還嫌不夠丟人麼?」見此情景,和珅怒道,同時心里也明白了兩人一直不對眼的原因——以前一直以為是爭風吃醋,原來還牽扯到了一名死去的女子。無論誰對誰錯吧,能夠這麼多年相安無事,說明兩人都夠克制的。這次之所以再次掀開,還是因為自己啊!
「啊!」一聲短促的驚呼打破了三人間的僵持。原來是卿靖思慮再三,還是不管不顧的冒雨從房檐下沖了過來,卻由于跑的太過匆忙,踩在被細雨打濕無比濕滑的地面上,一不留神,腳下一滑,雙手努力揮舞著維持平衡,卻重心不穩,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我的孩子啊!她心中又驚又怕,正在彷徨無策之際,突然感覺身子一穩,腰肢被人從側面抱住,同時听到耳邊熟悉而又焦急的聲音︰「姐姐,你沒事吧?」
高恆離的遠,救援不及。春梅離的更遠,加之看和珅離的近,有心成全,自然更是不肯上前。福康安和墨林可以忽略,這才造成了如今這副尷尬的局面。
溫香軟玉入懷,明知道高恆就在旁邊,應該趕緊放手才是。和珅卻偏偏像是忘記了撒手一般,抱住卿靖之後就不放了,只是焦急的詢問著,一來是真的擔心,心里其實還有個念想︰你阿瑪要做老子的便宜老子,老子就要搶你的女人,去他娘的朋友,老子還偏偏就不放棄了,你咬我啊?
高恆當然不會咬和珅,他只是急慌慌的大步往過邁,面露焦急之色,嘴里埋怨道︰「下雨呢,你過來干什麼?多虧有善寶……」
卿靖只覺突然跌入一個溫暖而又熟悉的懷抱,腦袋轟然作響,猛的變成一片空白,渾身無力,像突然化作一只縮在火爐邊上慵懶的小貓一般,凍僵的四肢仿佛也開始暖和起來,麻木的感覺俏然遁去,居然發現,緊貼著自己大腿外側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根堅硬的物事。
衣料很厚,她卻依舊能夠透過衣物感受到那物事傳過來的火熱的訊息。芳心突然像闖入了一頭小兔,血液加快,紅暈上臉,曾經蒼白的腦海居然不受控制的抹開一抹欲,望。
所有的聲音好像同時消失,萬籟俱寂,天地無聲。卿靖的耳朵里只有和珅與自己的心跳,時間像被人停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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