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近一年,和珅終于再一次返回了京城。只是回來時遠沒有走時威風,是躺在馬車上被拉回來的。雖然他被打成了重傷,不過畢竟涉及到了湯姆逃跑一案,自然不能回家,先被送到了養蜂夾道關押朝廷犯官的地方,找了個獨院兒,吃穿用度都有人照應,每日還送一車玉泉山的泉水,算是軟禁了起來。
這邊關著的犯人都是犯了事兒的高官,不定哪天就能出去,從新叱 風雲,所以看守的也非順天府的衙役,而是步軍統領衙門的士兵。明瑞卸任九門提督,領雲貴總督之職,原職由福隆安繼任。福隆安是福康安同父異母的大哥,更是一家人,所以,對于和珅的看守並不嚴密,棠兒伍彌氏馮雯雯等人可以過來探視,除了和珅不得離開以外,倒與居家無異。
石知縣和龐德彪咬死了和珅干預公務,放跑了洋人,這才將其捉拿,由于他並未坦誠身份,才造成了後來的事件,將一應責任都推到了和珅的身上。和珅這邊自然抓住被打一事大作文章,除了董鄂虎與索倫以外,還帶來了翠花樓的王亮以及石家莊的劉捕頭作證,證明和珅是投案自首,王亮將獄中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並有許多犯人可以作證。龐德彪就說那洋人竊取軍事機密,乃是重犯,和珅阻攔,實乃包庇縱容。和珅便將洋人手里掌握的賬本之事說了,申明除了龐德彪口出不遜以外,那個從未見過的賬本才是他出頭的根本原因……
雙方各執一詞,案件陷入了僵局。倒不是案子多麼復雜,明言人都能看出這是令妃一系跟富察氏之間的戰爭,而且明顯是富察一脈吃了虧,受了委屈,只是一直找不到那名洋人,乾隆又不表明態度,這才讓這件案子一直拖了下來。
案子的主審是劉統勛,弘晝與于敏中的副審。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過去了半個多月,連成德都回了京城說明情況,那名洋人卻像人間蒸發了一般,五城兵馬司,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直隸總督府,百花樓,以及令妃一系人馬,加起來數萬人,將京城並直隸翻了個底朝天,別說人,就連一根銀色頭發都沒找到一個。
開頭的時候令妃一系還急著找到湯姆,畢竟湯姆掌握著成德走私的證據,好不容易有這麼個軍方重要人物支持,得之不易,令妃還真不願意眼看著成德壞事。到了後來,令妃反而不急了,非但不急,反而十分感謝那名洋人,誤打誤撞之下,讓和珅吃足了苦頭——找不到才好呢,一天找不到,和珅一天洗不月兌嫌疑,就算被乾隆放出來,短時間內,也別想翻身。
養心殿東暖閣內的炕桌上堆滿了奏折,劉統勛進來時,居然看不到乾隆的身影。
乾隆奮筆疾書,一邊說道︰「延清你先坐會兒,朕還差幾個字兒就完……高無庸,不是還有蓮子羹麼,給延清上一碗!」
劉統勛謝恩落座,靜靜等待,少頃,便見成山的折子後邊乾隆抬起了腦袋,「是為和珅的案子來的吧?最近參他的折子有點多啊,看這桌兒上的,起碼有一半都是……從他當差至今快三年了吧?參他的折子起碼一大櫃子,他能活到今天,也真是奇跡!」
劉統勛看不出乾隆是夸是諷,斟酌著回道︰「這都是主子寬宏大量,不過善寶有才倒也是真的。遠的不說,就一個電報,這一回雲貴那邊作戰出了多大的力?還有那熱氣球……有時候微臣午夜夢回,也會琢磨善寶的腦子是怎麼長的,怎麼就有這麼多的奇思妙想呢?」
「能讓延清這麼夸的人可不多,」乾隆一笑,起身下炕,舒展了一下筋骨,發出輕微的啪啪聲,斜著坐在炕沿上,「善寶有才,朕也不得不承認,不過這幾年他也太過順利了些,這才養成了他如今驕縱沖動的脾氣,行事膽大包天,若非愛重他的才能,有十個腦袋朕也早就都給他砍了。朕對他是又愛又恨哪……」
乾隆一嘆,劉統勛說道︰「微臣說句不該說的,主子對善寶也太過寬縱了些,恃才傲物並非好事,年輕人,還是該多敲打著點才好……」
「朕也是這個意思,」乾隆點了點頭,瞥眼間蘇拉太監端著蓮子羹進來,笑著道︰「冰鎮了的,喝了去火……和珅說當初之所以阻攔成德的屬下是因為那名洋人言辭間提到了‘賬本’二字,成德是……什麼貨色朕心里清楚的很,就算明知道和珅在獄中受了委屈,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畢竟朝廷有法度,就算朕可以恕他,終歸是難以讓人心服……夠了麼?不夠再來一碗,還有……權當給他個教訓吧,再等三天,若是仍舊找不到那個洋人就結案吧,總拖著也不好!」
「主子英明!」劉統勛將手里的碗遞給蘇拉太監,說道︰「只是這案子怎麼個判法兒還請主子示下,微臣的意思是,兩邊兒各打五十板,畢竟善寶受了委屈,還是要照顧些情緒的,不然于朝廷不利。」
立功的受罰,打人的沒事兒,確實讓人心寒,劉統勛話沒說透,乾隆卻也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說道︰「和珅有錯在先,一等侯降為三等,罰俸三年,至于那些打人的,毆打朝廷大員,罪無可恕,斬立決!石家莊知縣御下不嚴,有失職之過,摘去頂戴,永不敘用……延清,你看這樣可成麼?」
「主子,于敏中在殿外候見,叫進麼?」劉統勛沒來的及回答,一個小太監匆匆入內在高無庸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高無庸上前說道。
「他來干什麼?」乾隆一怔,盤膝上炕,點頭道︰「叫進吧!」
少頃,于敏中快步入殿,緊行幾步,甩了甩馬蹄袖跪倒在地︰「奴才于敏中,給萬歲爺請安!」
「罷了,起來吧,挨著延清坐!」
于敏中卻未起身,而是看了劉統勛一眼,沉聲說道︰「奴才有造膝密陳之事,希望延清大人回避一下,望主子成全!」
「哦?」乾隆面露異色,蹙了蹙眉頭,沖劉統勛擺了擺手,劉統勛忙起身告退,待他出殿,旁邊伺候著的蘇拉太監們並高無庸也全都離開,乾隆才道︰「現在這殿里邊兒就咱們君臣二人了,有何要事,說吧!」
于敏中咽了口吐沫,橫了橫心說道︰「和珅橫行不法,有不臣之心,假以時日,必成心月復大患,奴才冒死上奏,肯求萬歲爺殺之!」
「什麼?」乾隆原本正襟危坐,此刻霍然立起,眼神灼灼,牢牢盯著于敏中,咬著牙,一個字兒一個字兒蹦道︰「你說他有不臣之心,可有證據?」
乾隆的眼楮中冒著鐵灰色的光,于敏中知道他怒到了極點,額頭瞬間便淌下了冷汗,囁喏了一下,不安的伏下腦袋,扣著磚縫兒,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主子息怒,奴才確有證據……」說著一頓,緩緩直起身來,漸漸定住了神,沉聲說道︰「私放海匪宋三的事情就不說了,知情者甚眾,包括福康安,主子只要一問便知。只說如今福康安全權處理暹羅事宜,偏偏卻將帕府難府交與兩名女子,而那兩名女子乃是枋長老蓄養的女奴,跟和珅有月兌不開的干系。福康安跟和珅的關系有目共睹,若無和珅授意,又怎麼會將如此重要的兩個位置交給兩個女子?此是其一。其二,有證據表明,和珅在暹羅時,大肆搜刮,得銀共計一千三百余萬兩,除三百萬兩與部分珍玩上繳國庫外,其余盡皆被其用來收買賞賜部隊收買當地民心,奴才試問一句,其心如何?」
乾隆一言不發,臉色鐵青,于敏中看不出他心里想些什麼,干脆豁了出去,又道︰「還有那私自販賣仙人膏的事情,朝中諸公得其好處的不少,就連宮中……如此不遺余力的收買人心,和珅心里到底想做什麼?」
猶如晴天一道霹雷,乾隆震驚的渾身一顫!
于敏中說的這些事情其實乾隆都知道,諸多因素結合,他從未仔細考慮過這些問題,現在被于敏中這麼一問,不禁悚然動容,忍不住暗問一句︰「和珅啊和珅,你究竟想做什麼呢?莫非,真想造反不成?」
想著,乾隆說道︰「你這都是憑空猜測之語,再說這些事情和珅從來沒有瞞過朕,就連那兩名女子,也是奏過朕知曉的,如此胡亂猜忌,前方仍舊浴血奮戰的將士們怎麼想?不怕寒了他們的心麼?」
于敏中卻知道乾隆對于和珅的猜忌之心更加的重了,不禁為自己這個臨時想出來的點子感到滿意,抬起頭來,迎著乾隆的目光,誠意懇懇說道︰「奴才知道萬歲爺不會相信和珅造反,奴才也不願意相信。不過,主子爺想想,他連杭州將軍的軍務都敢插手,還有什麼事不敢做呢?那宋三在哪里?怕是只有他知道吧?還有暹羅那兩個手握大權的女人,以及他全力支持的鄭信,有這些人存在,他才如此有恃無恐吧?」
這才是于敏中最終的目的,他要將和珅釘死在放跑湯姆這件案子上,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也要他月兌層皮!
那個洋人手里到底有沒有一個「賬本」呢?乾隆忽然發現,事情再次回到了原點——和珅說那龐德彪曾說洋人手里有「賬本」,龐德彪卻矢口否認,到底是誰在說謊呢?——「查,繼續查!再給你們三天時間,找不到洋人的話,便算和珅犯了欺君之罪,朕絕不輕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