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肉胡同,善寶的家中燈火通明,新買的丫鬟婆子忙碌的收拾著院子,善寶則和伍彌氏福報娘兒仨坐在燒的熱乎乎的火炕上嘮家常。♀
「額娘,這些丫鬟婆子們用的還順心吧?」善寶臨去西山前,打主意買了兩個丫鬟,還雇了一個做飯的婆子。今年年景不好,賣兒賣女的不少,兩個十四五歲的黃花閨女,才花了十兩銀子,所謂的乾隆盛世,也不過是比著戰亂的年景,死的人少些罷了。
「小蘭小翠都挺伶俐,吳媽也很勤快!」伍彌氏光潔的臉蛋上滿是濃濃的笑意,「只是明兒個你襲了爵位,正經三品老爺了,跟你阿瑪的二品都統也只差一級,家中就兩個丫鬟還是少了些,抽空了我去西直門外,尋著機靈漂亮的丫頭,再買幾個,就小伙子,有合適的也買倆,你們哥們以後身份不同,身邊總得有個人跟著不是
「額娘安排就是,今兒個天不早了,讓丫鬟們歇了吧!吏部就算來人,約莫也不會太早,明兒個早起收拾也不遲!」
「那怎麼行,萬一人家來的早呢。ri後你們同在官場,看著咱家不成體統,沒的讓人家笑話
善寶抿嘴兒一笑,「還是額娘想的周到,不過,我卻是累了,就先回房休息了
「嗯,騎了好幾十里地的馬,早些歇著吧!」
善寶確實累了,加之今ri與乾隆相遇,心中著實受了些震動,總有些心緒不寧的感覺,辭了伍彌氏,回房洗了個熱水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他突然發覺自己沒有了身體。是的,看不到自己的身體。
四周黑洞洞的,只遠遠的有個鬼火似的亮光,他心中害怕,便迎著亮光而去。那亮光看著不遠,卻仿佛總也走不到近前。暈暈乎乎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到終于來到亮光的前邊時,才發現亮光是來源于一盞跳動著的油燈。
油燈擺在一張桌子上,桌子的前邊坐著一個四十許的白淨中年男子,此人身穿白s 囚衣,相貌周正秀美,只是不時有陣陣yin風刮過,火光不安的跳動,映的他的臉也明暗不定,顯示出一種慘淡的顏s 。
善寶的心神被這人所攝,居然並未發現,即使來到了燈光之下,他也真的沒有身體。
這人呆呆的看著黑暗中的某個方向,眼神迷茫,像兩潭被淘氣的孩子扔進了石子的水一般,有掙扎,有無奈,有悵惘。他出了好久的神,木雕泥塑一般,良久,才終于將視線收了回來,拿起油燈前的狼毫,沾滿濃墨,在一張攤平的宣紙上,龍飛鳳舞的寫了起來。
善寶心念一動,不知怎麼就來到了近前,那人卻如有未覺,依舊揮筆疾書,善寶看去,發現是首七言絕句,那人已寫到最後一句,滿紙的墨跡,寫著︰「五十年來夢幻真,今朝撒手謝紅塵。他時水泛含龍ri,認取香煙是後身」,那墨不知是何研磨而出,在油燈的照耀下,居然發著幽暗的紅光。
有霧飄蕩,四周的氣氛詭異,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腐朽中夾雜著血腥的味道。
男人將狼毫一甩,啪的扔到地上,拿起桌上一條潔白的紗絹,仔細的端詳了良久,喟然長嘆一聲,往上一拋,也不知掛在了什麼地方。就見他緩緩的起身,爬上桌子,將那紗絹的兩頭挽個死結,雙手用力扽了扽,視線茫然的四顧了一圈,將頭伸了進去。
這人是誰?怎麼有種熟悉的感覺?
善寶看著上吊的男人迷惑了,突然間,他醒悟了過來,這不就是自己嗎?自己的結局不正是如此嗎?
突然,他不在是默默觀瞧的看客,那白綾吊身的分明變成了他。他只覺得脖子發緊,嗓子發干,胸口像被人壓上了一塊重逾千斤的巨石。他拼命的掙扎著,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就不存在,哪里又能抓到。
我要死了嗎?
「不要——」善寶淒厲的叫著,滿頭大汗,緊閉著雙眸,在床上不停的翻滾掙扎,卻始終無法逃月兌夢魘。
「善寶,善寶,你怎麼了,做噩夢了麼?」善寶的門子咯吱一響,伍彌氏僅披著小衣從外邊急匆匆的闖了進來,用力推了善寶幾下。她還沒有睡著,隱約听到善寶的驚呼,便連忙趕了過來。
「啊——」善寶短促的驚呼一聲,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沒事,額娘在呢,別怕!」伍彌氏斜簽著坐到善寶的旁邊,伸出素手輕輕的撫著他的後背,柔聲安慰道。
善寶驚魂未定,愣了片刻,才明白自己做了一個噩夢,知道定是因為ri間遇到乾隆,便聯想起了和珅的淒慘結局,這才做了如此逼真的一個夢。
「瞧瞧,出了這麼些個汗,究竟是夢到什麼了?跟額娘說說,就有噩夢,也就破了伍彌氏來的匆忙,並未拿著油燈,不過天邊新月如鉤,屋內隱有亮光,她探手模了模善寶的額頭,絮絮叨叨的說著。
「沒什麼,」夢中的內容善寶自然不願提起,隨口應付著。經伍彌氏這麼一來,他的心已經定了下來,嗅嗅鼻子,一股淡淡的說不出味道的幽香飄進他的鼻孔,讓驚魂初定的他感覺頗為舒服,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伍彌氏俏臉猛然飛紅,突然想起眼前的是自己的兒子,心中呸了一聲,將手從善寶的額頭上抽了回來,捋了捋腮邊垂下來的亂發。
隨著她的動作,一串清脆的銅板撞擊聲響起,卻倏然而止。
「什麼聲音?」善寶好奇,下意識便問,待話出口,猛然想起後世時看過的一篇文章,腦子一轉,便知伍彌氏手中何物,臉一熱,心中噗通兩下,趕緊轉移話題︰「我定是叫出聲,被額娘听到了吧?」
伍彌氏將麻繩穿著的一串光滑溫潤的銅板緊緊攥在手里,低著頭,臉上滾燙滾燙,暗罵自己來的匆忙,居然忘記將自己消磨長夜之物也帶了過來,匆忙起身︰「我隱約听你叫嚷,猜著定是做噩夢了,便來看看,如今你沒事了吧?」
「沒事了,睡魘住了,額娘趕緊去休息吧!」善寶也覺尷尬,赫然說道。
「嗯!」伍彌氏答應一聲,逃也似的出了門,只留善寶坐在床上,傻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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