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終于邁著沉穩的步伐走進了自己盼望了十八年的會考試場,來自全國各地的頂尖人才要在這里這時逐鹿中原,問鼎狀元。♀
陳燁緩緩地打開試卷,映入眼簾的是‘御試策題’幾個朱紅大字。
蓋聞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無極太極之妙、而實不離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陽陽五行之賾、而實不外乎仁義禮智剛柔善惡之際。天以澄著、地以靖謐、人極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聖聖相傳、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之精神心術、達之禮樂刑政。其體甚微、其用則廣、歷千萬世而不可易。然功化有淺深、證效有遲速者、何歟。朕以寡昧臨政、願治于茲、歷年志愈勤、道愈遠、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子大夫明先聖之術、咸造在廷、必有切至之論、朕將虛己以听。……
及夫六典建官、蓋為民極、則不過曰治、曰教、曰禮、曰政、曰刑、曰事而已。豈道之外又有法歟。自時厥後、以理欲之消長驗世道污隆、陰濁之日常多、陽明之日少、刑名雜霸佛老異端、無一毫幾乎、道駁乎、無以議為然。務德化者、不能無上郡雁門之警。施仁義者、不能無末年輪台之悔、甚而無積仁累德之素紀綱治度為以維持恁藉者、又何歟。朕上嘉下樂、夙興夜寐靡遑康寧、道久而未洽、化久而未成、天變洧臻、民生寡遂、人才乏而士習浮、國計殫而兵力弱、符澤未清、邊備孔棘、豈道不足以御世歟、抑化裁推行有未至歟。夫不息則久、久則證、今胡為而未證歟。變則通、通則久、今其可以屢更歟。子大夫熟之復之、激泛、以副朕詳延之意。♀
陳燁看罷御試策題,心潮澎湃,這可是自己多年以來時時考慮、探討的問題,既是治國的根本,又是目前國家社稷走向衰落的診結所在。如何化解這一對矛盾,將是扭轉乾坤,富國強民的關鍵。
臣對︰恭惟皇帝陛下,處常之久,當泰之交,以二帝三王之道會諸心,將三紀于此矣。臣等鼓舞于鳶飛魚躍之天,皆道體流行中之一物,不自意得旅進于陛下之庭,而陛下且嘉之論道。道之不行也久矣,陛下之言及此,天地神人之福也。然臣未解者,今日已當道久化成之時,道洽政治之候,而方歉焉有志勤道遠之疑,豈望道而未之見耶?臣請溯太極動靜之根,推聖神功化之驗,就以聖問中「不息」一語,為陛下勉,幸陛下試垂听焉。
臣聞,天地與道同一不息,聖人之心與天地同一不息。上下四方之宇,往古今來之宙,其間百千萬變之消息盈虛,百千萬變之轉移闔闢,何莫非道?所謂道者,一不息而已矣。道之隱于渾淪,藏于未雕未琢之天;當是時,無極太極之體也。自太極分而陰陽,則陰陽不息,道亦不息;陰陽散而五行,則五行不息,道亦不息;自五行又散而為人心之仁義禮智,剛柔善惡,則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穹壤間生生化化之不息,而道亦與之相為不息。然則道一不息,天地亦一不息;天地之不息,固道之不息者為之。聖人出,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亦不過以一不息之心充之。充之而修身治人,此一不息也;充之而致知,以至齊家、治國、平天下,此一不息也;充之而自精神心術,以至于禮樂刑政,此亦一不息也。……
臣伏讀聖策曰︰蓋聞道之大原出于天,超乎無極太極之妙,而實不離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陰陽五行之賾;而實不處仁義禮智、剛柔善惡之際。♀天以澄著,地以靖謐,人極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聖聖相傳,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之于精神心術,達之于禮樂刑政,其體甚微,其用則廣,歷千萬世而不可易。然功化有淺深,證效有遲速者何歟?朕以寡昧,臨政願治,于茲歷年。志愈勤道愈遠,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子大夫明先王之術,咸造在庭,必有切至之論,朕將虛已以听。臣有以見陛下溯道之本原,求道之功效,且疑而質之臣等也。臣聞聖人之心,天地之心也;天地之道,聖人之道也。分言之,則道自道,天地自天地,聖人自聖人;合而言之,則道一不息也,天地一不息也,聖人亦一不息也。臣請溯其本原言之,茫茫堪輿,坱扎無垠,渾渾元氣,變化無端。人心,仁義禮智之性未賦也;人心,剛柔善惡之氣未稟也。當是時,未有人心先有五行;未有五行,先有陰陽;未有陰陽,先有無極太極;未有無極太極,則大虛無形,沖漠無朕,而先有此道。未有物之先而道具焉,道之體也;既有物之後,而道行焉,道之用也;其體則微,其用甚廣。即人心而道在人心,即五行而道在五行,即陰陽而道在陰陽,即無極太極而道在無極太極。貫顯微,兼費隱;包小大,通我物。道何以若此哉?道之在天下,猶水之在地中,地中無往而非水,天下無往而非道。水一不息之流也,道一不息之用也。天以澄著,則日月星辰循其經;地以靖謐,則山川草木順其常;人極以昭明,則君臣父子安其倫︰流行古今,綱紀造化,何莫由斯道也。一日而道息焉,雖三才不能以自立︰道之不息,功用固如此。夫聖人,體天地之息者也,天地以此道而不息,聖人亦以此道而不息。♀聖人立不息之體,則斂于修身;推不息之用,則散于治人。立不息之體,則本之精神心術之微;推不息之用,則達于禮樂刑政之著。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猶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也。道之在天地間者,常久而不息;聖人之于道,其可以頃刻息也?言不息之理者,莫如大易,莫如中庸。大易之道,至于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而聖人之論法天,乃歸之自強不息;中庸之道,至于溥博淵泉,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聖人之論配天地,乃歸之不息則久。豈非乾之所以剛健中正,純粹精也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法天下者,亦以一不息。中庸之所以高明博厚、悠久無疆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配天地者,亦以一不息。以不息之心,行不息之道,聖人即不息之天地也。陛下臨政願治,于茲歷年。前此不息之歲月,猶日之自朝而午;今此不息之歲月,猶日之至午而中。此正勉強行道,大有功之日也。陛下謂數十年間,我之所以擔當宇宙,把握天地,未嘗不以此道;至于今日,而道之驗如此其迂且遠也。以臣觀之,道猶百里之途也,今日適六七十之候也。進于道者,不可以中道而廢;游于途者,不可以中途而畫,孜孜矻矻,而不自己焉,則適六七十里者,固可以為至百里之階也。不然,自止于六七十里之間,則百里雖近,焉能以一武到哉?道無淺功化,行道者何可以深為迂;道無速證效,行道者何可以遲為遠?惟不息,則能極道之功化;惟不息,則能極道之證效。氣機動蕩于三極之間,神采灌注于萬有之表,要自陛下此一心始,臣不暇遠舉,……
臣伏讀聖策曰︰朕上嘉下樂雲雲,仰化裁推行,有未至歟?臣有以見陛下念今日八者之務而甚有望乎為道之驗也。臣聞天變之來,民怨招之也;人才之乏,士習蠱之也;兵力之弱,國計屈之也;虜寇之警,盜賊因之也。夫陛下以上嘉下樂之勤,夙興夜寐之勞,悵歲月之逾邁,亦欲以少見吾道之驗耳。俯視一世,未能差強人意;八者之弊,臣知陛下為此不滿也。陛下分而以八事問,(臣)合而以四事對,請得以熟數之于前。何謂天變之來,民怨招之也?天視自我民視,天听自我民听,天明畏自我民明威。人心之休戚,天心所因以為喜怒者也。……
何謂「人才之乏,士習蠱之」也?臣聞窮之所養,達之所施,幼之所學,壯之所行,今日之修于家,他日之行于天子之庭者也。國初,諸老嘗以厚士習為先務,寧收落韻之李迪,不取焀之賈邊;寧收直言之蘇轍,不取險怪之劉幾。建學校,則必崇經術;復鄉舉,則必欲參行藝。其後國子監取湖學法,建經學、治道、邊防、水利等齋,使學者因其名以求其實。當時如程頤、徐積、呂希哲皆出其中。嗚呼!此元佑人物之所從出也。士習厚薄,最關人才,從古以來其語如此。陛下以為今之士習何如耶?今之士大夫之家,有子而教之。其方幼也,則授其句讀,擇其不戾時好,不震于有司者,俾熟復焉;及其長也,細書為工,累牘為富。持試于鄉校者,以是;較藝于科舉者,以是;取青紫而得車馬者,以是;父兄之所教詔,師友之所講明,利而已矣。其能卓然自拔于流俗者,幾何人哉?心術既壞于未仕之前,則氣節可想于既仕之後,以之領郡邑,如之何責其為卓茂、黃霸;以之鎮一路,如之何責為蘇章、何武;以之曳朝紳,如之何責其為汲黯、望之!奔兢于勢要之路者,無怪也;趨附于權貴之門者,無怪也;牛維馬縶,狗苟蠅營,患得患失,無所不至者,無怪也。悠悠風塵,靡靡偷俗,清分消歇,濁滓橫流,惟皇降衷秉彝之脀,萌蘗于牛羊斧斤相尋之沖者,其有幾哉?厚今之人才,臣以為變今士習而後可也。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為淑士之道;則士風一淳,人才或于是而可得也矣。……
陛下之所以策臣者,悉矣;臣之所以忠于陛下者,亦既略陳于前矣。而陛下策篇終,復曰︰「子大夫熟之復之,激泛,以副朕詳延之意」。臣伏讀聖策至此,陛下所謂「詳延」之意,蓋可識已。夫陛下自即位以來,未嘗以直言罪士,不惟不罪之以直言,而且導之以直言。臣等嘗恨無由以至天子之庭,以吐其素所蓄積。幸見錄于有司,得以借玉階方寸地,此正臣等披露肺肝之日也。方將明目張膽,謇謇諤諤言天下事,陛下乃戒之以「激泛」。夫「泛」固不切矣;若夫「激」者,忠之所發也,陛下胡並與泛者之言而厭之耶?厭激者之言,則是將胥臣等而為容容唯唯之歸耶!然則臣將為激者歟,將為泛者歟?抑將遷就陛下之,而姑為不激不泛者歟?雖然,奉對大庭,而不激不泛者,固有之矣。臣于漢得一人焉,曰董仲舒。方武帝之策仲舒也,慨然以欲聞大道之要為問。帝之求道,其心蓋甚銳矣。然道以大言,帝將欲求之虛無渺冥之鄉也。使仲舒于此,過言之則激,淺言之則泛。仲舒不激不泛,得一曰「正心」。武帝方將求之虛無渺冥之鄉,仲舒乃告之以真實淺近之理,茲陛下所謂切至之論也。奈何武帝自恃其區區英明之資,超偉之識,謂其自足以凌跨**,籠駕八表,而顧于此語忽焉。仲舒以江都去,而武帝所與論道者,他有人矣,臣固嘗為武帝惜也,堂堂天朝,固非漢比;而臣之賢,亦萬不及仲舒,然亦不敢激不敢泛,切于聖問之所謂道者,而得二焉,以為陛下獻,陛下試采覽焉。……
臣來自山林,有懷欲吐。陛下悵然疑吾道之迂遠,且慨論乎古今功化之淺深,證效之速遲,而若有大不滿于今日者。臣則以為非行道之罪也,公道不在中書,直道不在台諫,是以陛下行道,用力處雖勞,而未遽食道之報耳。果使中書得以公道,總政要;台諫得以直道,糾官邪,則陛下雖端冕凝旒于穆清之上,所謂功化證效,可以立見,何至積三十余年之工力,而志勤道遠,渺焉未有際耶?臣始以「不息」二字為陛下勉,終以「公道」、「直道」為陛下獻。陛下萬幾之暇,倘于是而加三思,則躋帝王,軼漢唐,由此其階也已。臣賦性疏愚,不識忌諱,握筆至此,不自知其言之過于激,亦不自知其言之過于泛。冒犯天威,罪在不赦。惟陛下留神!臣謹對。
陳燁洋洋灑灑萬言書一氣呵成,不到兩個時辰就交卷出場,在場的主考官無不為之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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