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翠這話倒沒讓休竹在意,老太太是個要面子的人,如今任老爹又身在京城,在吏部供職,雖然只是個從四品,可那地方誰都知道,是個最易升遷的地兒,多少人擠破腦袋要進去。當初若不是林家和馮家幫襯,他如何能直接去了那里?
官位不顯,可畢竟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老太太萬萬不會舀著自己兒子的臉去丟。至于任休月這事,也莫怪老太太狠心了,實在是她鬧得厲害,又有任老爺護著。也許,老太太也打算犧牲她而全了任家其他女孩兒的臉面。
休竹老早就看清了,單凡古代官宦家的女孩兒,有幾個不是當做棋子用的?若安分守己,長輩的喜歡在選人家的時候便會多多留心,若是不喜歡那就不得而知了。紅樓中的迎春不也是被自己的父親給賣了?
想到這里,休竹心里總算松了口氣,如果任休月能舀出一股子聰明勁兒出來,日子能過好也未可知,怕只怕,她沒有這個肚量,那位可是永昌侯的嫡長孫,而她又是繼室,屋里還有一位五歲大的孩子是先夫人留下的。老太太和董氏能看得上,說明此人必也有可取之處。
想這些有什麼用?休竹自嘲地笑了笑,那邊冬靈又一溜煙地跑出去打探消息去了。碧翠盯著她火急火燎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讓門口的丫頭去打水來,一邊又朝休竹道︰「今個兒中午怕是不會過去用午飯了,小姐好歹歇歇吧。」
剛說完,在老太太屋里當差的一位老媽子便過來回話,因說道︰「老太太與林夫人商議事兒,叫把幾位小姐的飯菜送到屋里自用。」
休竹讓碧翠打了賞,道了謝,那媽媽說了幾句感激的話,便退出去。走到小院子門口,禁不住頓住步子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也不知往後哪個有造化的,不看五小姐的模樣,娶了她回去。」
那邊,老太太從林夫人這里得到王夫人尚未落實兒子續弦一事,留了林夫人用午飯,飯後休息一會兒便叫董氏安排馬車。董氏要跟著去,老太太道︰「我老了,橫豎沒幾年活頭,都是半身入土的人,這張臉還丟得起。你還年輕,總不能跟著我去丟臉,到底也該顧及老爺的臉子,不能一家子後院的女人都給他丟臉。」
話說到此處,董氏無法只得送她出門,又原路返回。林夫人一路相隨,兩人回到屋里,待丫頭們上了茶水點心,一時都退出去。林夫人見董氏眉頭緊鎖,知道是擔心休竹的事兒,林夫人自己心里也急,她是明事理的人,人家好好兒的女兒就這樣被自己的兒子作踐了,心里也多有愧疚。只是……
「再有三四個月五丫頭也及笄了。」董氏說著一嘆,望著林夫人道,「我如今也想開了,女人這一輩子不在于要過的富貴,關鍵是自己的心。縱然穿金戴銀又如何呢?事事不如意,日子又如何過得好?」
林夫人听得明白,也深知休竹的難處。先後兩次親事作罷,即便都不知真切,可多嘴的婦人也不知議論成什麼樣兒了。所以這一個多月來,縱然林夫人多番口舌,總遭人婉言謝絕。也只能將眼光放到小戶人家去了,要不然休竹這輩子都不嫁人不成?
兩人皆陷入沉思,一邊又擔心著老太太去永昌侯家的事兒。這林夫人自小在京城長大,曾經年幼時也愛說些別家的事兒取樂。那時候家中父母與任家也有來往,老太太年輕時的脾性,她也略知一二。
王夫人倒不是糊涂人,家勢那般顯赫,故而最害怕老太太這種脾氣的人。只是,縱然永昌侯家為了息事寧人答應了這門親事,任家女孩兒還不是送上門去給人家作踐的?可一想那天任休月的行為,林夫人只得一嘆。分明是什麼也沒瞧見,卻非要弄得盡人皆知才好,也是個不省心的!
也罷,這都是別人家的事兒,與自己有何相干?
林夫人陪著董氏說了一會兒話,因家中也要忙著林輝迎娶唐怡珍一事,自家的事任舊火燒眉毛,那里有心去擔憂一些有的沒的?便起身告辭,董氏也知林家喜事將近,不做挽留,送至垂花門前,目送林夫人走遠了,又才回到屋子里,自個兒想事兒去了。
任老爺今個兒也特特請了假在家候著,一時進來見董氏眉頭緊鎖,心下便有些不愉悅。以往到王姨娘屋里,從來就沒見她蹙過眉頭,便又想起王姨娘的好處來。轉身出來,頓了頓步子,直往書房去了。
任家合家上下皆知老太太去了永昌侯家,目的雖沒說明白,可大家也猜出一二來,倒與往日不同,沒了心思賭錢吃酒,都精神抖擻地換著去門上打探,希望能盡快知道老太太帶回來的消息。
就在大伙兒等的不耐煩的時候,老太太終于在日落前回來了。神色肅穆,看不出喜樂,眾人雖心里急得想知道,可也沒人敢問。
早有人第一時間通報了董氏和任老爺,老太太前腳進屋,他們夫妻後腳就跟來了。董氏攙扶著老太太坐下,從徐媽媽手里接過茶盅遞過去,老太太看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就機不可見地點點頭。再看一眼眼中明顯帶著焦急的任老爺,目光就冷淡了幾分,也不說話,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潤潤喉方才輕輕點了點頭。
徐媽媽已經把寫著任休月生辰八字的帖子舀出來,滿臉喜色地朝任老爺和董氏福福身笑道︰「賀喜老爺、夫人……」
眾人一听這話,知道永昌侯的王夫人是答應了,都笑著向前去給主子們道喜。董氏笑容謙和、真誠,一一受了,又轉身給任老爺道喜。一屋子的喜氣洋洋,瞬間沖散了方才肅穆的氣氛。
唯獨老太太臉上全無喜色,任老爺瞧見,又親自給老太太倒了一杯茶,老太太接了,淡淡道︰「只要你和四丫頭以後別怨我,就是我的福氣了。」
任老爺忙道︰「老太太怎如此說?這門親也多虧了老太太,否則誰也辦不成不是?」
老太太嘆口氣道︰「也罷,就當是前世作孽,這輩子注定只能當一個惡人罷,以後死了也就清淨了。」
任老爺道︰「老太太是要長命百歲的……」
老太太不欲多言,閉上眼養神,眾人瞧見也都安靜下來。再一細想,也都知道老太太今個兒是真的累了。特別是一直跟著老太太的徐媽媽,臉上雖有喜色,眸子里卻全是擔憂和無奈。
一時屋子里的人都退出來,只留了徐媽媽在里面服侍,老太太忽地睜開眸子,盯著她道︰「我這輩子也算是活盡了,什麼事兒都經歷了,也什麼算計都用過了。」
「老太太別這麼說,那是有些人不知福,倘若有那麼一二明白的,自然是知道老太太的心的。」
老太太嘆道︰「偏那一個明白人,又……」
徐媽媽忙安慰道︰「俗語說好事多磨,老太太也別太操心。」
老太太復又閉上眼,徐媽媽也不說話,就站在一旁靜候著。
初聞這消息,任休月還有幾分不信,又听那些媽媽說的有聲有色方才相信了,心里的激動簡直無以言表,慢慢兒回過神來,看著前來道喜的眾人。心里不覺冷笑一聲。當初王姨娘得寵之時,這些人便巴巴地跑來奉承,後來王姨娘失寵了。自己漸漸不得老爹的心,她們就多有看輕。如今又跑來奉承,可見人心不過就是如此,站在高處自然俯視旁人。
又想到任休蘭回來的不理會,和任休蓮回來的闊氣,再想想即將來臨的好事,她只覺得心頭豁然開朗,身子都變得輕盈。又覺得天上的星星特別明亮,或天空也不似以往那麼黑沉。
可謂有人歡喜有人憂,冬靈听說了這個消息,氣得額頭青筋直冒,在屋子里來回踱步,就是想不通。
休竹和碧翠勸也不听,倒像是走火入魔了。冬靈又見碧翠和休竹如此,急得低吼道︰「你們比我聰明,倒是該好好想想,往後咱們怎麼去面對四小姐!她如今身份是不同了,依著她那樣的性子,還不把咱們踩到腳底板上去?」
碧翠笑道︰「她何曾把咱們踩到腳底板上去了?倘若她是個明白人,又無同胞兄弟姐妹幫襯,嫁去那樣的大戶人家,就該多和咱們家其他幾位小姐好。也免得往後沒人幫襯她,如果她不明白,那咱們也沒辦法,小姐自是不會讓她踩在咱們頭上去的!」
冬靈細想這些年的事兒,不覺點點頭,笑道︰「我是被氣糊涂了,才說了些沒有見識的話。」
休竹朝碧翠一笑道︰「你把你的小姐想的太聰明了,她如今身份不同,又是新嫁娘,咱們讓著就是了,真跟她鬧,與她又有什麼差別呢?」
三人又說了一會子話,也不去老太太那邊用飯,都各自在屋里用過,便睡下了。休竹躺在床上,想前想後不覺笑了,老太太是精明人,自然也明白了自己心。任休月的親事定下了,接下來便是考慮自己的了,這中間免不了要周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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