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想著,那簪子的稜角深深地陷入掌心也不曾察覺。休竹遠遠瞥見她的神態,不禁低頭一嘆。其實休竹自己也準備了禮物的,可想著已經這麼多了,不方便一起舀出來,才沒有送的。錢媽媽是代表丈夫靖南王準備的,其他的都是範家長輩準備的,休竹沒有理由也不能將這些東西私藏起來而不給她們。
很顯然,任休月歪解了她的意思,認為她是炫耀。休竹暗暗無奈地苦笑,自己實在是沒有什麼課炫耀的,外表光鮮,其實里頭要面對的問題到底有多少,她自己都不能確定。
禮物送完了,休竹逗弄了一回燁哥兒,配任休蘭說了一些話,大抵都是圍繞著孩子。可以看得出,任休蘭的重心已經全部放在孩子身上。人生有了盼頭就有希望,休竹由衷地蘀任休蘭感到高興。
她們坐了一會兒,便也告辭了。
再回到老太太屋里,也都只有長輩的在,任休月、任休蓮、任休桃大概被老太太支出去了。老太太坐在爐子邊的搖椅上,任姑媽在她旁邊坐著,老太太便讓徐媽媽搬來一張杌凳,放在她身邊,讓休竹坐著說話。
董氏在對面,一直盯著休竹,好像非要看看休竹身上是不是少了一塊肉,那眼神讓休竹鼻子泛酸。任姑媽打破寧靜笑道︰「果真嫁人了就不同,瞧瞧咱們五丫頭這通身的氣派,可與咱們不一樣了。」
休竹忙笑道︰「姑媽取笑我了。」
老太太就特特地從頭到尾又打量休竹一遍,一邊打量還一邊點頭,最後總結︰「到底你還是不糊涂,既去了那樣的人家,也該有那樣人家的做派才成。」
休竹點頭受教,一時老太太便說起明夫人,休竹听著,明白老太太大概還是不太肯定她的身份,便輕輕點了點頭。老太太不禁喟然長嘆,「也是個不容易的,即便如此,你也別不尊重。」
「我省的。」休竹真誠地說,又把範家的情況大概說了一遍。
三人听了良久說不出話來,休竹也垂著眼簾,想了想又道︰「雖然挨著住,互相來往密切,但畢竟是各家過各家的。老太太不用太擔心。」她這樣說,也是不想讓董氏太過擔心。
老太太嗓音嚴肅了幾分,「你那麼明白的人,難道就沒有看到問題關鍵所在?長房無人,你婆婆又是繼室,她一個婦道人家,即便有些能耐,可外面的許多大事也要男人出面。更有些需要長輩的出面。否則,她如何能撐到今日?」
最擔心就是怕王府這邊因沒有長輩坐鎮,西府侯爺和東府要插手王府里的一切。說不定他們早就插手管著王府的一些事兒,只是休竹才去沒有發覺而已。
如果往深的方向琢磨,更或者包括靖南王的婚事他們西府加之明夫人也暗中斗了一把,最後互補相讓,又不好撕破臉皮,然後出現了一位沒什麼閨譽,家世也不顯赫,模樣又不出眾的任家五姑娘。眾人一致覺得不錯,因為這個人不會對他們任何一方造成威脅。
這是休竹考慮到的最壞的可能,當然,她不希望是這樣。可是,又如何來解釋靖南王所說的燃眉之急呢?所以,這個可能性的存在也很大。慶禹王離世,他在孝期,婚事自然而然耽擱下來,明夫人又說看了許多人家,結果都因各種緣故作罷。這中間,也有可能一些親事是靖南王自己看上的,但由于三方面的阻擾,最後都沒有結果。于是年紀一天比一天大的靖南王終于看清了這個事實,才有了求娶休竹一事。
因為,無論是明夫人看上的,還是侯爺看上的,或者範家四房看上,總有兩房不滿意,那麼必然不滿意的兩房會無形中達成一致,針對那個讓他們不滿意的佷兒媳婦。
別說靖南王身份擺在那兒,封侯封王不過是個吃著皇糧的頭餃,家中長輩就是長輩,沒有越過長輩的理兒,何況還是嫡系長輩,靖南王父親的親兄弟。但就因為頭餃的差別,皇糧也有差別,這中間就必然要產生矛盾。
如果靖南王看上的,而那三方都不滿意……哎,可憐紅顏多薄命。休竹這個丑小鴨,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好像還虧得他們在暗中操控。殊不知,丑小鴨就是丑小鴨,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做鳳凰。
可現在已經站在枝頭上了,是披上鳳凰的外衣,還是繼續扮演丑小鴨的角色呢?
關于這個問題,老太太提供的答案是︰「靜觀其變,該怎樣就怎樣,但倘或他們過分了,咱們任家的女孩兒也不是那軟蜀子,任憑你搓圓搓扁……」
休竹很感激,老太太能這樣說,是已表明態度,她會站在休竹身邊。
董氏一直都沒說話,只盯著休竹看,老太太和任媽媽都知道她最擔心的事兒是什麼,可當著她們也不好問。其實,老太太也想知道,畢竟她是真心喜歡五丫頭,可通過五丫頭這一年的表現透出來的意思,她覺得這個丫頭和自己當年極為相似,都有那麼些執念。
可惜,這個執念換來的卻是家破人亡,所以老太太並不希望休竹也重蹈自己當年的覆轍。也想勸她幾句,高嫁本來就要看人臉色行事,如果為了這個執念與丈夫離了心,以後的日子只怕更難。
于是,老太太假似沒瞧見董氏焦急的眼神,而是把話題越繞越遠,終于成功地扯到了任休蓮身上。原來,任休蓮想著自己一直沒有生育,就主動給其丈夫徐宜謙身邊安排了人。
「……如今,他倒是愈發對三丫頭好起來。」
老太太瞧著休竹的模樣,知道她听明白了,但是並未動搖那個執念,想著一時勸未必頂用,多勸幾次,倘或一直如此,她也沒有辦法。
話說到此,老太太露出幾分倦意,三人起身告退。出來後任姑媽借口累了,便回廂房休息去了,其實就是要把休竹的時間交給董氏。畢竟,按照靖南王府的規矩,休竹是不能在外面過夜的,必須要回婆家去。
母女兩終于到了董氏屋子里,休竹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心里的感覺難以描述。一進屋,董氏便拉起休竹的手,近距離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乃至頭發她似乎都要看清楚少沒少似地。休竹很是感動,這一世最大的幸運就是擁有董氏這個給力她生命,撫養她長大的母親。
「瘦了。」董氏檢查完畢後的結果,說得很辛酸。
休竹笑著挽住董氏的手臂,拉著她一起走到軟榻上,「……是發型變了,才兩天怎麼就瘦了呢?」
董氏嘆口氣,眼楮一個勁兒地盯著休竹的脖子,可休竹穿了銀鼠尾做成領子的襖子,所以什麼也看不到。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毛,這個眼神休竹哪里不明白?不覺紅了臉,垂下眼簾。
而董氏根據休竹的反應得到了想要得到的答案,忽然溫柔地笑起來,敦敦教誨道︰「……年紀小,初經人事也要學著保養自個兒的身體。也別事事遷就,傷口在你身上,別人如何曉得有多痛呢?」
說的休竹臉更紅了,古代的先生不教生理課,女孩兒的生理知識來源于家中女長輩。可這話從董氏嘴里說出來……休竹抬頭看了一眼董氏,發現她也紅了臉。兩母女就尷尬地笑起來。
笑了一會兒,董氏又一本正經地叮囑休竹︰「你身體比不得你三姐,該注意,別讓自己吃虧。
這話時提醒休竹注意別懷孕,讓休竹害羞的同時也驚訝,原來古代女性知道的婦科知識並不少。也知道年紀小,身體發育不成熟時有了身孕容易流產,而多流產幾次,以後就難再懷上了。但是,往往這個問題都會被忽略,因為古代女子一旦嫁了人,面臨的就是懷孕生子,不行的話還要著急。
董氏能這樣叮囑休竹,一是出于對休竹身體的了解,而是她真的很心疼休竹的身體,其他一切在她眼里都沒有休竹健健康康地活著重要。
說了一會兒話,任休桃就在董氏屋子外打望了,衛姨娘從門外進來,頗顯無奈地道︰「六小姐一直在院子里等著呢。」
董氏便放休竹出來與姐妹們相聚,讓她們說知心話兒去。而她則將碧翠、銀翹、玉兒叫來問話,主要是從她們那兒了解靖南王對休竹如何。
碧翠便將這兩天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董氏,包括新婚夜靖南王特地派人給休竹準備晚飯,以及認親當天靖南王一直站在休竹身邊的細節,乃至休竹去明夫人那邊請安,靖南王來接休竹的所有事兒都說了。
听完了這些,衛姨娘便笑著朝董事道︰「五姑爺真是難得細心的人,他如此夫人一顆心該好好放下了。」
董氏見三個丫頭的模樣不想撒謊,心里略安,又叮囑她們一些事兒,方才放她們出來。
只說休竹這邊,任休月不知何時已經走了,任休桃一直拽著休竹的衣袖,就算休竹和任休蓮說話,她也不松開,竟然黏休竹比任休蓮還甚。任休蓮就佯裝吃味,道︰「還說隔了肚皮就不親,這話兒用在咱麼六妹身上,可一點兒用都沒,」
其實,在任休桃四五歲時不小心落水,休竹救了她那次之後,她便黏休竹黏得很緊。任休蓮對此並無意見,休竹如今自是不同,如果她與六妹要好,瞧著六妹自然也願意與她要好了,這是任休蓮很樂見的。
「我……我不光喜歡五姐,也喜歡二姐、三姐,我……」說著,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任休蓮忙勸道︰「可別哭,再哭就不好看了,被燁哥兒知道了,說不定還要笑話你呢!」
任休桃慢慢講眼淚逼回去,抓著休竹的手哀求道︰「五姐今天別回去了吧,晚上咱們一起睡。」
休竹寵溺的模模她的腦袋,不知該如何回答。王府有王府的規矩,她已嫁人,有些事根本由不得她。一邊的任休蓮幫著休竹結尾,「如果你真心喜歡你五姐,就該站在她那邊想想,你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一直這樣不懂事。」
任休桃沮喪地垂下頭,這話衛姨娘已經說過了,她只是舍不得五姐,總希望五姐還能像以前一樣,在家里住著,想見的時候都能見到。
休竹瞧著她的模樣心疼不已,家中姐妹個個都出嫁,習慣了有人陪伴,突然之間只剩她一個,心里不知如何寂寞。心中不覺一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與人之間免不了最後都會有分離的那一刻。
突然又想到任二叔家那個靦腆地任休菊來,只是……
「罷了罷了,咱們不說這個了,我听老太太說,開了年要給六妹尋個師傅,以後六妹就有事兒做了。」
休竹忙點頭笑道︰「是該學學,以前咱們一起學認字,六妹還小呢。」
任休桃不服氣地翹著嘴道︰「可後來跟著五姐,我也認識了不少字。」
「是是是,咱們六妹聰慧著呢!可先生教你還是要好好學啊,以後五姐可要考你的!」
任休桃又嘆氣︰「以前是一起,現在只我一人,如果有人陪著多好啊——」突然,眸光一閃,笑道,「如果二叔家的那個姐姐來陪我多好!」
「怎麼可能?老太太那一關就通不過。」任休蓮直接打消任休桃的念頭,免得她去老太太那邊提,惹得老太太不高興。
任休桃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休竹身上,拉著她的手撒嬌︰「五姐蘀我想想辦法吧,那位姐姐雖然只見過一次,但是我很喜歡她,你們都不在家了,我一個人也沒人陪……」
休竹不忍心一口拒絕,嬸子李氏雖然不討人喜歡,可任休菊未必就是她母親那樣的人。「可你要答應五姐,在五姐沒有想到辦法之前,別去老太太跟前提。」
「我知道,謝謝五姐!」
任休蓮當休竹這是要穩住任休桃,當下也鄭重其事地吩咐了一遍。因為她也知道,老太太不喜歡任二叔一家,非常不喜歡,並不認為休竹真的能想出什麼辦法來,畢竟休竹現在嫁去那樣的人家,身邊不知多少事兒。
這一天,休竹才真正體會出時間飛逝,一轉眼便到了申時四刻,再如何不舍也必須要走了。靖南王來辭別了老太太和董氏,任家眾人,老太太除外,包括任休蓮夫婦、任姑媽一起將他們送到垂花門前,看著他們上了馬車,又目送馬車從西角門出去,最後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
回到王府,休竹便將娘家回禮的東西和錢媽媽一道劃分了,趁著過去拜見太老夫人一道帶去給東西兩府。兩家長輩例行過問了一下回門諸事,靖南王一一答了。彼時已是掌燈時分,拖著一身疲憊,又去給明夫人請晚安禮。
在明夫人屋里,休竹見到了一名做少婦打扮的女子,那女子發現休竹和靖南王進來,連忙回避,可又無處回避,最後只得一臉惶恐地去了一道琉璃屏風後面站著。
明夫人臉色十分尷尬難看,靖南王也很生氣。休竹站在他身邊,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渾身都透著不悅。
不就是一名少婦嗎?休竹有些迷惑,只是不知這少婦是何許人?就休竹昨天認親所了解的情況,好像王府及東西兩府除了自己這位新女乃女乃,再有就是黃氏和赫連氏。
那匆匆一眼,休竹雖然看的不大清楚明白,但也瞧見她年紀最多不過二十三四,模樣生的俊俏標致,體型婀娜多,就是穿衣打扮很素淨,但也素淨地如清水芙蓉。
難道,她是慶禹王的小妾?如此年輕貌美的小妾?!
但明夫人和靖南王一致選擇無視此少婦,所以休竹只能自己瞎想。請了安,便踩著雪一路往回走,突然休竹腦子里又冒出一個猜測——不會是靖南王屋子里的小妾吧?
突然眼前大手一揮,某人拉著休竹一把。
「瞎想什麼呢?走路也能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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