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大雪紛飛。
因為這場大雪,原本要啟程離開的曹家班不得不留了下來,我搬去和墨月一起住在了她暫居的小別院,她重設藥房,這里離長安遠,何況李世民開封洛陽,李建成再怎麼也還是顧忌著李世民的,這個地方,對她還算安全。我搬到她身邊,替她打理著藥房。墨月的醫術傳承至她父親,只可惜是個女子,我師傅才想著要收個徒弟,如今收了我他該是絕望了。上天這就是要墨月繼承他的衣缽啊。我和墨月一起寫家書,她有些意外我不會寫字,寫完了我又能看懂,罵我是怪胎。
我不習慣用毛筆是其一,繁體我只會看不會寫這是其二。
末了,我在最後面畫了只烏龜,墨月撫著額頭,在烏龜後面備注,畫者蘇塵年。我抽了筆,開始撓她癢癢,她笑得有些無力,整個人靠在了桌子上,連連求饒。
「咳咳小花兒重重的咳了咳,墨月連忙推了我,「秦王殿下,小……似玉姑娘差點就跟著我喊小花了,說罷還瞪我一眼。
我懶懶的跟著她行禮,這兩人,是不是離別要到來了,分外不舍?怎麼一天到晚的湊一塊兒,湊一塊兒不說還時時在我眼前晃得人心煩,我都搬到墨月這里來了,還跟著到這兒礙眼。
「蘇醫師好像很有空?」他們為了體現平易近人,我看著又小,常常叫小年兄弟,這蘇醫師還是頭一回听說,我有些不適應。
「啊,現在是太平盛世,所以食皇家俸祿,總得造福百姓,是吧,殿下?」說老子拿公款打小工,玩蛋去。自覺這話雖然說得有些不敬,但,比較中肯不是嗎?可得到的卻是李二拂袖而去,老子就不懂了,尼瑪,愛咋咋。
小花連忙要追隨他而去,臨走前還不忘回頭看了我和墨月一眼,「你倆也忒開放了,怎麼也得關上門是吧?」我覺得她這話才說得開放,為什麼我就遇不到一個正常的唐系妹子?哦,突然想起了大肚子的長孫氏,這算一個吧,不過跟她不熟。
扭頭,墨月抱著雙手笑眯眯的看著我,我覺得後背有點涼,她這表情,沒什麼好事,我做防御狀態,「你干嘛,敢動手老子就叫了哦
晚上,墨月煮了我最討厭的胡蘿卜,好過分!
沒過兩天,我終于得了個官做,錄事,正九品,協助掌管書疏表啟,傳達、執行教命。其實說白了就是文秘。這下雖然俸祿多了,卻少了時間去找墨月,何況李二這廝公報私仇,第一天就要老子抄《三字經》三百遍擺明了在動用私刑,無奈老子當時新官上任三把火,沒同他計較太多,可是,換成常人一天能抄完的書,我硬生生抄了五天,李二擰眉,懷疑老子偷懶,要親自盯著老子抄,這一盯,他就放棄了,拿著我抄錄的分,指著其中一個問,「這個字怎麼讀?」
我看一眼,心說跟劉弘基一樣無聊想考老子文化水平。「君則敬,臣則忠。則字,殿下,我有讀過書的不要當我是文盲好嗎?」
「你確定這是個則字?你把書拿來我連忙把書遞了過去,他手指修長,順著書本劃過,帶著微不可聞的聲響,最後他停在一個字面前,遞到我面前,輕輕叩了叩,「則這個字中間是雙橫不是單橫我仔細看了看,發現我從頭到尾都抄錯了。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抄了半天,抄錯了字不說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文化人。一定要頂住,表現得毫無愧色。
「教你書的夫子可要被你氣死了他這話同現代流行的那句,語文老師死得早有異曲同工之妙,我點頭,繼而搖頭,「教我寫字的老師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已經去世了
「去世了?」
「恩,和她老公一起出的車禍,我當時也好傷心的
「老公?」
「哦,就是她丈夫
「你夫子是個女子?」
我頓了頓,「我家鄉是這樣,女子也可以出來做事的
「說起來,我還未曾听過你家鄉是哪里?」他扣好書,突然對我口中的家鄉感了興趣,我就不該一時嘴賤口無遮攔,「鄉野地方,殿下不會听過的
「但說無妨
「……北京我爸和我媽後來定居北京,但,也算不上是我家鄉。
他沒接話了,北京這個地方在唐朝的時候還不叫北京,你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是哪里的。他想了想,便同意我那句鄉野地方的說法,我正要松一口氣,又听見他說,「倘若真有這麼個地方,能養育出你爺爺和你這樣的人物,听你說來,這地方很是別有洞天,我應該拜會一下?」說起來他說話的時候一直說的是「我」,我先前不覺得,然後听墨月說起李建成的事情,李建成說本宮,那秦王應該自稱什麼?
他見我不回答,一手就扣在了我頭上,我捂著腦袋很不解,「殿下?」
「抱歉,每次看你神游太虛的時候我就很忍不住
好像尉遲也說過,我這老是發呆的習慣很不好。只是明明動手了,我也痛了,他還一副這麼高興的模樣是在嘲笑我嗎?老子呆是呆,也是不吃胡蘿卜的好嗎?!扯了他手里的書繼續提筆抄三字經。他輕輕咳了兩聲,慢慢靠了過來,我坐在地上,搭著一個矮矮的說不上來叫什麼的東西在抄書,這玩意兒長得很像長桌,只是很矮。我本來也是在高腳桌上抄,抄了太久不舒服就各種折騰。他坐在凳子上,這下卻蹲在地上靠了過來看。
「放心,我不會再抄錯字了我有些不悅的想反駁,卻沒想到他靠得這麼近,扭頭就差點撞在了他臉上。
我听見了自己的心跳,差點被單雄信殺死的時候都不曾出現過的心跳,我還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死了,不會長大也沒有女子該有的特征,原來還會有心跳的。
我和李二就隔著一厘米的距離,我這麼看著他,他也這麼看著我,因為太近了其實都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能看見他眼楮里的我自己,一臉迷茫的樣子。這樣一聚焦我才算清醒了,連忙轉過身去,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打破這尷尬。
左心房的地方還在咚咚的跳躍,聲音鬧得我自己都覺得有些吵。
眼里的三字經也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小年,你喜歡秦王殿下嗎?偏偏墨月的話還唯恐不亂的要湊過來,我扔了筆,有些頭疼的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怎麼了?」我抱了自己的頭,他卻要去拉開,「頭疼?」
我連忙搖頭,「不是
「怎麼了?」我低著頭還是不敢去看他,我現在很亂,很想逃開有他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很亂,可不可以不抄了?」
我以為他會善解人意的說,既然你不舒服,那就不要抄了,誰知他卻說,「我也很亂我抬頭看著他,他對上我的眼楮,躲閃了幾秒終究還是轉了回來。「你說什麼?」我磕磕絆絆,不太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他便拉我的手,放在他胸口的位置,我看了看他的手再看了看他的臉,他也是一片迷茫。「听見了嗎?」
心跳。
那麼是什麼意思呢?「小年,我是不是不正常?」
我連忙驚恐的抽了自己的手,捂著嘴差沒有叫出聲,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我為什麼要心跳得這麼快?
我是要回家的,我不能留下牽絆。何況是這個人,我也曾自問過,比起尉遲來,他到底有哪里好,對于尉遲我都可以無動于衷,為什麼卻對他有了心跳?
「這不可能,不可能!」我突然有點理解息念了,你明明喜歡一個人,可你自己都不願意去承認。因為這承認的代價太大,承認之後得到的結果也太慘烈。
息念之于墨月,他承認就是對他信仰的佛祖不敬,他承認,墨月就會跟著他受到世人的譴責。我之于李二,我承認,就是要放棄回家的堅持,我承認,就是要接受他所有的一切,他不僅僅是秦王李世民,他還是個父親,丈夫,以後是天下的王,他身後的女人那麼多我可能去容忍。
「殿下,你錯了,我喜歡的墨月姑娘不是尉遲將軍我是不會喜歡男人的,放棄吧。
他如當頭棒喝,蒼白的笑笑,繼而站起身來,轉眼又恢復到他冷靜,睿智的模樣。「你說得對,我只是錯覺。希望沒有給你造成困擾
我那一瞬間有想過告訴他,我是女子,你沒有不正常,可是也只是一瞬間而已,現在我無比慶幸自己女扮男裝的身份,它也可以時刻提醒著我不動情,不妄想,不痴念。
我說息念殘忍,自己又何嘗不是。
但說到底,我有多殘忍,終究也沒有他殘忍。
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這句話我最近常說,我需要提醒自己,我也需要玉鐲,我要回家,對我而已,這不過是場夢,噩夢也好美夢也罷,我都不喜歡,我只想離開這里,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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