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踉踉蹌蹌的追到了諾時，他正一個人站在水邊，寒風吹的他的衣袂飄揚，發絲也凌亂了。
雖是冬月奠了，他依舊穿的極薄，月白色的錦衣勾勒出他欣長的背，孤高的背影給人一種落寞辛酸的感覺。
一股寒風自河面吹來，碧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正要開口叫他，只見了諾步子向前一邁，眼看著就要跌進河里。
碧一驚，驚呼一聲，趕忙上前拉住他。
「你干什麼！」 了諾被強行帶離河邊，驚詫撢起頭看著碧的眼里全是茫然和不解。
「是我不好，不該對你發火，那都是一氣之下說出來的，你別想不開啊，你要是想不開跳下去了，我……」碧急急地解釋，但是說到最後，又猶豫了，還是把後話省去了。
「誰要跳下去了……」
了諾死死被她抓著，居高臨下的看她，見她滿臉焦急的樣子，心情好了許多。
「你抬腳不是要跳進去？」明明那氣勢就是要投河的啊。只听說過哪個失戀又多情的女子投河，還真沒見過哪個男子為了幾句話就投河自盡的。
碧細細的打量著了諾，看他方才臉上的陰郁也不見了，反而換上昔日的笑意，難不成是我看錯了？多想了？
「我東西掉了，想撿起來。」了諾突然感覺有些好笑，指了指河面上已經飄遠了的布絹。
「被你一拉，已經飄遠了。」
碧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恍然大悟。別過臉，訕訕的笑笑，又怪自己多心了，好在虛驚一場。
「你來找我？」少頃，了諾打破寂靜問到。
碧點點頭，組織了下語言，緩緩開口︰「呃，我是來找你的，珞施阿姨的事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她已經故去了，不該在你這麼難過的情況下出言傷你。爹爹在世時不負責任的把西界的重擔交給你，你一直做的很好，也付出了很多。如今他去了，我也不能一味的自私下去，也該盡自己的責任了。」
碧有時也在想若不是她把啟天鑒帶回來，可能西赴頤也不會那麼早就離開塵世。同時她也見不到娘親最後一面，所以她很矛盾，不知道她之前做的是對的還是錯的。如今，一切都在發生著變化，她已不再是昔日那個無憂無慮、任性率真的小女孩了，她也該擔起肩上的責任了。
了諾顯然不明白她一百八十度的巨變，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你的意思是？」
碧清晰的知道自己下的決定是什麼，不再猶豫，對上了諾的目光，點了點頭︰「你猜的不錯，生我者父母宗親，養我者天下萬民。父母已然去世，我再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高好端端的西界毀在那些愚夫的手里。」
了諾一怔，輕笑一聲︰「你不是在說笑？剛才你還說除了冥洵誰也不嫁！」
听到冥洵的名字，心里又是一陣酸楚，碧沉思半晌，抬頭看了看不知何時飄起的白雪。
眼里閃過一絲無奈，幽然開口︰「若是為了天下百姓和西界的穩定，我沒有理由不嫁給你。」
「這這樣說，不是很委屈？天下人又和你沒什麼關系，你大可以不把他們放在心上。西界的安危，更不值得你搭上你珍惜的東西。」了諾嘴角扯出個慘淡的笑，轉過身子，面朝河面。
「沒有什麼值不值的，這只是我的責任而已，何況，能以我一人換天下百姓的和樂安康，我很高興。」碧嘴角攢起個笑，看起來卻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伸出手舉過頭頂，白絨絨的雪花落在她掌心，瞬間化成水滴，入骨的冰涼卻是透徹的沉靜，一如她此刻的心。
「說到底，你還是在利用我，利用我來穩住當前的局面。」即使知道她突然改變心意是為了什麼，即使知道她會把責任看得更重一些，但真正听她說出來這樣的話的時候，他還是不開心，很不開心，以至于他下意識的再次說出狠心的話。
「是利用嗎？原來你把我看得這麼膚淺。那就當我沒說好了。」碧縮回凍得紅了的手就要轉身走人，手腕卻被人抓到，下一刻，就跌進一個有力又溫暖的懷抱里。
「我不怪你，你願意怎樣就怎樣，你能對我說這些話，我已經很滿足了，終究你還是答應了。我不會讓你後悔今日的決定，我會好好待你。」了諾緊緊地抱著碧，似要把她揉進骨血。
一瞬前他還在怪她，一瞬後就拋下自尊給她承諾。面對愛情的時候，人有時會高傲到倔強，有時又不惜變得卑微，哪怕是拋卻自尊。
碧伸了伸手臂，想要抱住他，卻還是放了下去。
似乎她想要抓住些什麼，或是放下些什麼，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有眼角滑出了兩行清淚。
壬戌年臘月初九，西界內部歡天喜地張燈結彩。
今天是新一任界王了諾與碧的大喜之日，界內一掃界王辭世時頹喪憂郁的氣氛，到處都是鮮艷喜慶的紅。喜慶，端莊，隆重。
啟元殿的正前方廣場上還請了戲班咿咿呀呀的在唱著，台下歡呼聲一波勝似一波人來人往的。偏殿里有個說書先生朗聲的說著，說的正是詩經里邊的陳風澤陂。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彼澤之陂，有蒲與。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
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
人人臉上都笑臉相迎，互相道賀，說著吉祥的話，真是比過新年還要熱鬧。
碧波軒內，碧嫁衣如火，盛裝端坐在妝奩之前，古樸的銅鏡映照著她冰雕般絕美的臉，眉宇間竟自帶了一絲哀傷。
玉兒滿臉喜悅，在她身後輕輕的梳理著她長及腰際的秀發。
今天她的姐姐就要嫁給她最敬愛的諾公子了，她一定要好好的給她梳妝，讓她成為世間最美麗、最幸福的新嫁娘。
對于高高在上的了諾，她既然沒能力得到就很識相的乖乖的退居一旁，能靜靜的看著他，也是一種幸福。
看著碧長及腰際的黑發和頭上閃閃發光的鳳冠，綰起一縷，有模有樣的說著吉祥祝福的話︰「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碧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強忍著眼里的淚水。
如果娘親和爹爹還活著，他們看到自己大喜的日子，一定會很開心吧。娘親也會像現在這般為我梳頭，送我踏出閨房，看著我拜堂成親……
碧愣愣地看著銅鏡里精妝打扮的自己，抬起右手摩挲著有些濕意的眸子。
今日過後她就是了諾的妻子了，女為悅己著容，一生只有一次的婚事，女子精心裝扮，為的就是給自己心愛之人最美好的記憶，而她卻不能把自己最美的一刻展現給她所愛的人，只因她違背了與那個人的承諾。
今日過後，她便是了諾的妻子，除了他，她再不能有任何妄想，為了天下蒼生，為了西界的安定，她放棄了自己的愛情，放棄了自由，放棄了幸福。她再不奢求什麼，只願那個人能健康快樂，不再來找她，最好把她這個違背誓言的人也忘掉。
人的一生那麼長，長到他可以遇到很多女人，他也會像以前他們初見時對她們心動，說給她們悱惻的情話，與她們定下生生世世的約定，舉案齊眉，白頭到老，將來也會有屬于他們的孩子……而這些她都給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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