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家家戶戶關著門,一家子圍在一起,吃著香噴噴暖烘烘的年夜飯。
屋子外,大雪紛飛。
一個幼小的身子在雪地里緩慢的往前行走,破舊的鞋子,露出幾個紅紅的腳趾頭,長滿凍瘡,踩在雪地里,一腳一個印子,幼小的肩膀上拉著粗粗蒂條,兩只生滿凍瘡的手緊緊抓住藤條,不讓它從自己的肩膀上滑落,時不時回頭去看一眼身後,被他放在木板上蓬頭垢面如今被白雪覆蓋的婦人。
那是他的娘親,雖然娘親這幾年想法混沌了,但是思錦知道,他的娘親是天底下最好,也是天底下最疼他的人。
因為除了娘親,沒有人願意把東西留給他吃,也沒有人願意抱住髒兮兮的他睡覺,更沒有人會問他,有什麼願望,有什麼理想。
盡管他的理想那麼的大,那麼的美好。
可是……
娘親不記得他了。
「咳咳……」
咳嗽聲傳來,思錦連忙放下藤條,跑到木板前,跪在雪地里,把娘親同樣生滿凍瘡的手握在手心里,不停的搓,不停的搓,然後沖著手心里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手哈氣,「娘,你暖和點了嗎,再堅持一會,再堅持一會,思錦就能帶著你找到破廟,那樣子,我們就能有一個安身的地方了!」
「你是誰啊?」
虛弱的聲音,似乎就像要隱去,讓思錦一下子慌亂起來,努力讓自己笑起來可愛一些,只是面黃肌瘦的臉,怎麼笑也可愛不起來。
「娘,我是思錦啊!」
「思錦啊,思錦是誰啊?」
就這樣子看著他的娘親,思錦哭了。
三年了,三年來,娘親每一次都這樣子,一遍又一遍問他是誰,一次又一次忘記了他是誰。
娘親忘記他了,思錦不怕,可他害怕娘親走丟了,再也不能被他找到。
「孩子,你哭了?」
思錦聞言,立即搖頭,「沒,沒,沒有,娘親,你看,下雪了,因為落在思錦的眼楮邊上,被熱的融化了,所以,才變成了水滴!」
「哦!」
婦人抬頭,看著天空飄下的白雪,顫聲說道,「我記得,我有一個兒子,只是我忘記了他叫什麼名字,更忘記了,把他丟在什麼地方了!」
「娘,我就是你的兒子啊,你看,我叫思錦,你沒弄丟我,真的,沒有弄丟!」
思錦說著,抬手拭去落在婦人臉上卻不化掉的雪,心揪的很疼。
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思錦感覺到害怕。
感覺,死神已經離娘親越來越近。
想到這里,思錦緊緊抱住婦人,「娘,娘,你起來,我們走,我們趕緊離開這里,思錦拉不動你了,娘,你听話,起來,我們趕緊離開這里吧!」
婦人聞言,看著不停流淚,卻依舊絕強的思錦,卻想不起他是誰,但是,盡管想不起他,她依舊覺得,她和這個孩子,一定有淵源,說道,「孩子,我走不動了,真的走不動了,這麼冷奠,你不要管我了,快走吧,去找一個暖和的地方,不然,你和我都會凍死的!」
「娘,娘,別放棄,求求你,思錦求求你,不要放棄,你站起來,跟思錦走,我們離開這里,這里好冷,思錦怕,娘,你起來,起來好不好?」
思錦說著,不停的想把婦人扶起來,只是,婦人就像一灘爛泥,在木板上,動不了。
思錦忘記了。
她的娘親,半年前,就不會走路了。
然後,他找到這塊木板,弄了這根藤條,拉著她四處乞討。
努力想要扶起她,卻因為用力,撕壞了她身上的衣裳,害的他也重重的跌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喘氣,可是,思錦知道,他不能放棄,他一旦放棄,就真的完了。
「孩子,你走吧,走吧,不要管我了,我知道,我不行了,可是我好後悔,我弄丟了我的幸福,還把我的兒子弄丟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思錦一听,心都嚇碎了。
爬起身,月兌上唯一的衣裳,露出里面破舊的小褂子,身子在寒風大雪之中,瑟瑟發抖。
卻緊緊抱住婦人的手,「娘親,別怕,思錦帶你離開這里,思錦帶你離開!」
拉起藤條,拼命的往前走。
每一步都是那麼的困難,每一步都那麼的艱難。
好幾次摔倒在地,爬起來,繼續。
婦人趴在木板上,看著那瘦小的身子,一次次痛苦的張嘴,想要喚一喚他的名字。
她想起他了,他是思錦,她的兒子。
只是,她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最後咽下最後一口氣。
卻死不瞑目。
黎明的曙光到來,思錦拉著木板來到京城城門口,肩膀上,早已經血跡斑斑。
回頭看向他的娘親,卻發現,他的娘親,瞪大了眼楮,直直的看著他,毫無生氣。
思錦跪在婦人身邊,低喚,「娘,娘……」
沒有一丁點的反應。
思錦歪著頭,伸出手去模模婦人的鼻子,然後又把頭歪向另外一邊,眼淚在眼眶里一個勁的打轉,卻硬是忍住沒有哭出聲。
一把把婦人抱在懷中,「娘,你別怕,思錦帶你去找破廟,思錦答應過娘的,一定會努力長大,然後賺很多很多銀子,治好娘的病,讓娘永永遠遠都不要忘記思錦!」
沒有人可以拆散他們,沒有人可以。
思錦想到這里,身子都在發抖,卻拉著藤條,到處走。
悲傷的,連哭都忘記。
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何處是歸處,思錦就這麼拉著婦人,在所有人的錯愕中,走在冰天雪地里。
一個老大娘跟了思錦好一路,才上前安慰道,「孩子,你娘她已經去了,你听的話,讓大娘幫著你把你娘親葬了,你跟回家吧,一大把年紀了,還沒個孫子!」
思錦聞言,瞪向那個老大娘,聲嘶力竭的吼道,「你胡說,我娘不會死,她只是太累了,只是太累睡著了而已,你不許詛咒我娘,我還沒有賺好多好多銀子,孝敬我娘呢!」
老大娘見思錦這般,也知道,像思錦這樣子的孩子,帶回去,也養不熟,嘆了口氣後,離開。
終于。
在天黑的時候,思錦找到了一個破廟。
可是這里太破了,居然沒有人,連一個乞丐都沒有。
思錦抱住婦人,小聲哄道,「娘,思錦找到破廟了哦,你看,雖然有點破,但是,思錦會把破廟整理干淨的哦,娘,我們進去!」
思錦說著,努力的想要把婦人往破廟里面拖。
只是,婦人身子冰冷刺骨,又被凍住,任由思錦努力,也拉不動。
「娘,你乖乖听話好不好,跟思錦到破廟里去好不好,外面好冷的,娘,要是在不進去,你會凍冰的,娘,你看看,你的手都已經冰了,可是沒關系,思錦給娘搓搓手,娘就會暖和了!」
思錦說著,不停的給婦人搓手。
搓著搓著,思錦似乎覺得,婦人的手,好像真的暖和起來了。
呵呵呵的笑了起來,「娘,你看,思錦沒騙你吧,真的暖和了哦!」
吸了吸鼻子,思錦笑了,眼淚鼻涕一起流下,「娘,听思錦的話,跟思錦進破廟吧!」
思錦說完,再次費力的把婦人往破廟里拉……
冷寒對這個世間,真的是絕望了。
無情無義的家人,背信棄義的愛人,豬狗不如的父母。她想過,她一直不是什麼好人,她會不得好死,但是沒有想過會這般的淒慘。
幾個男人的肆意欺凌,她的父母,她的姐妹,她的愛人,就在一邊冷冷的看著。
任由她不停的掙扎,不停的反抗。
卻怎麼也掙扎不開。
身為古武世家的第一殺手,她的下場,真的是有史以來最淒慘。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重新來過,她一定擦亮了眼楮。
不再相信任何一個人,再愛任何一個男人。
可惜……
無邊無際的黑暗,是誰在拖動著她,是誰在掐的她的脖子,是誰在搓她的手。
在冷寒有了知覺的一瞬間,揚手便是一掌,抬腳就是一踢。只是,一掌軟綿無力,一腳也輕飄飄像彈棉花。但是,她還是能夠感覺到,有東西被她拍了出去。
睜開眼楮的時候,冷寒就看見那雙神色千變萬化的眼楮。
有錯愕,驚恐,還有不可置信,隨即鋪天蓋地的喜悅,然後她就被抱住。
那個孩子,眼淚鼻涕全部往她身上擦。
「娘,娘,你醒了,你終于醒了,思錦就知道,娘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思錦說著,見冷寒不理會他,也不在意,沖冷寒一笑,覺得笑得不好看,又努力的擦自己連的眼淚和鼻涕,沖著冷汗笑。
努力的笑。
卻大口大口大口吸氣。
胸口更是劇烈起伏。
冷寒看著面前的孩子,一千種,一萬個想法和咒罵,但是,都不及那靈光一閃的震撼。
她……穿越了。
因為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而那個孩子卻沒有給她任何解釋,歡天喜地的在原地,有蹦又跳,彷佛,重新得到了心愛的東西一樣。
「娘,你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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