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佑三十八年末。
西霆嶺南岳安府,淨心寺,隆冬。
一連數日的大雪過後,天氣肅寒,後山滴水成冰,呼吸間,盡是透心徹骨的冰冷。
警示碑旁,空慧蹙著眉望了一眼崖口的少年,眸中憂色漫溢,只覺那孤立的背影分外刺目。蒼山乃是佛家寶地,漫山聖域蔥蘢,松竹遍植,唯獨處地後山的思過崖方圓十里,寸草不生。
的一片山壁,向內突起一丈長短的巨石。遠遠看過去,那少年人一襲白衣勝雪,攏著膝坐在巨石尖口,衣袂飄飄,仿佛隨時隨地都會跌落下去。
「空慧師兄——」山下乍響一聲呼喝,一個小沙彌氣喘噓噓地跑到近前,不想迎面卻被空慧狠狠敲了一記,不禁捂著頭大叫道,「師兄你干嘛?很痛哎!」
「你小聲一點兒,小師弟要是被你驚到,掉下去了怎麼辦?」空慧薄慍,入山三年,這個空明怎麼還是那麼毛躁!
涼冬的夜亮地極晚,卯時已末,天邊的月還沒有淡去,幾點孤星瑟瑟閃著寒光。「糟,我忘了……」空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小心地拿眼去看︰崖邊,少年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兀自吹簫的樣子在星光下像一泓會發光的泉水,又似天際卷舒的一抹流雲。
白衣委地,他一頭黑發被風吹得微微凌亂,周身雲氣蒸騰,襯得他神韻如畫,分外孤絕——
也——分外寂寞。
「師兄,」空明猛地拽拽空慧的僧袍,「小師弟不會想不開,要尋短見吧?」
空慧想也未想,直接又一個爆栗過去,「烏鴉嘴!胡說什麼?小師弟豈是那般懦弱之人?」
空明委屈地揉揉腦袋,「我哪有胡說了,小師弟平素那麼溫柔謙和的人,這次回來後卻整整一個月一言不發。依我猜,小師弟肯定是因為三皇子的事兒傷心欲絕所以才……」
「小師弟他心里苦,只是不願我們替他擔心而已。」若非親眼所見,連自己也無法相信,設計陷害小師弟的人,居然是平素最疼愛他的三皇子。空慧清澈的眸子沉了沉,忽地想起什麼,「不是叫你去喊師傅,師傅人呢?」
「今天……」空明支吾幾聲,湊近空慧耳邊,「師兄你忘了,今兒是三十夜,皇後娘娘來寺里祈福,還沒有走。師傅自然也要作陪,來不了了……」
听完,空慧也不禁怔了怔,眸光微轉,似有幾分為難。
「大師兄,不用了。」涼風拂面,玉蕭的尾韻娓娓飄散,伴著一管清寒寂寥的嗓音幽幽響起,「既然師傅有事,我就不等了。」
一曲終散。少年一手扶地,緩緩站起來。他轉過身,天光下,那容顏明潔如玉,神采風姿宛如碎雪寒冰,清湛而明淨。他微垂著眉,碎發長長順過他的左臉,隱隱的,有一道刀痕自眼角蜿蜒至唇側,生生破壞了這張臉的美感。
「雲兒今日,是來向兩位師兄辭行的。」
「什麼?辭行?」空明詫異,沖口叫道,「小師弟你要走啊?」
「小師弟,」空慧跨前幾步,也微微疑惑,「科考春試不是三月初才開始,你……有必要提前這麼早出發嗎?」他頓了頓,見少年默然未語,遲疑地又問,「還是……你在夜家過得不好?」
「不是。」少年淡淡解釋,似是不想自己的師兄誤解。「我……」他輕咬了下唇,「夜夫人和老爺都待雲兒很好,只是我真的不想再欠他們太多,我也確實需要時間……去適應……」
「小師弟……」空明張口似想說什麼,卻讓空慧猛一扯袖子,只得巴巴地住了嘴。
少年輕輕笑了笑,「多謝大師兄體諒。今生能與兩位師兄傾心相交,是雲兒的榮幸。大恩大德,容雲兒來日再報。」言畢,他握著玉簫,便向山下走去。
「小師弟,等等!」空明急急邁出一步,擋在少年面前,「師傅有東西交給你。」說著,忙從懷里掏出一個木匣遞過去。
少年一怔,隨即伸手接過。打開,里面是一串乳白的琉璃手鏈。開蓋的一瞬間,那手鏈沾染天光,乳白的色澤頻頻變幻,最後竟成了五彩斑斕的顏色!他再次怔了怔,詫異道,「這鏈子——?」
空明答道,「師傅說,這是你的隨身之物。」
少年頷首,默然收好木匣,不再說什麼,而是轉身面向山腰間的淨心寺,緩緩跪下,以額觸地,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禮畢,他站起身,告辭離去。
順著山崖走了幾步,少年忽然頓了足,手中玉簫抬至眼前,捻起簫尾的玉墜,半月形的玉片,清晰地刻著一行小字,「寶佑三十五年,臘月三十,三哥贈。」
指尖滑過簫身,在藍色穗子上留戀片刻後,少年狠狠一甩袖,那管玉簫宛如斷翼的蝶,在半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直直墜落山崖!
山風喇喇,那藍色的穗子在風中獵獵飛揚,迅速化作一個藍色的小點。接著,連那一個藍點,也消逝了蹤跡。少年一展白衣,幾個起落,往山下而去!
崖頂,空慧凝視著翩然離去的那一抹雪白,忽而覺得心中酸涼,這般疏離的表情,這般孤漠的語氣,還是曾經在淨心寺溫和平善的小師弟嗎?還是——昔日那個平易近人的小師弟嗎?
流目一轉,千丈絕崖,下面是雲生霧起,白茫茫的一片水汽,哪里還有半點玉簫的蹤影?
他嘆出一口氣,心里,不知怎地,冷不丁想起這麼一句話——
人,生來沒有翅膀,也許只有從懸崖上跳下,才能體會快感的飛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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