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 然,劃出一片悲音。
「沒有用了。」老大夫撫著跟他年齡一樣花白的胡須搖首道︰「王爺,請恕老夫無能為力。」
又是這句話,空氣瞬然冷淡,在場的所有丫鬟小廝都看得出王爺欲來的怒氣,心下一個咯 ,頓時悄悄的後退了幾步。
裴靖剛毅的下顎緊繃著,高高在上的靖王爺此刻卻頂著一臉的憔悴,下巴上也泛上了青色的胡渣。
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一旁的嚴總管立即上前,笑僵的臉上又擠了個笑容,「大夫請,我送你出去。」
提上藥箱,又一個大夫走了。
循序漸遠的腳步聲似絕望的敲擊,一點點壓的裴靖喘不過氣來。
此時,初升的陽光暖暖的透了進來,毫無阻礙的鋪陳在了房中,凝了一地的金色華采。
裴靖終于轉了身,所有的目光都在了床上的那個男子身上。
他依然是一身青衫,只是臉色灰暗,半個身子都隱在了帷幔的陰影下,更顯得整個人的晦暗不明。
一夜之間,全京城的名家大夫都先後著進了這個靖王府,而後又紛紛搖頭離開,為的就是他。
段韶華雙目緊閉,手指蜷縮在袖下,臉頰已經消瘦的凹了下去,灰敗不堪。
裴靖目不轉楮的看著他,眼底的光色一點點的黯淡下去。
一室的沉寂中段韶華微微睜了眼,他並沒有看向裴靖方向,只露了一個嘲諷的笑容,「我已經這般模樣,不知王爺還否滿意?」
骨節喀嚓的聲音幾乎立刻響起,裴靖大步走向了床邊,恨恨的看著他,所有的陰霾憤怒都投在了段韶華的身上。
「段韶華,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不想。」如所有人那般如實答道。他也看向了裴靖,不知受何意驅使,眼中竟隱隱恢復了光芒,那清俊的眉目慢慢回復了清晰,「但王爺一直咄咄相逼,生不如死。」
過往出現他的三年,充斥回憶的俱是強迫和掙扎。本以為有機會擺月兌,但現下唯一的生路已斷,活著的任何一天只能是痛苦。
裴靖被他所訴的決絕震怒了,絲毫顧不得段韶華現下的的傷口,一手緊了他的前襟將他拉離了床,手背青筋突起,「段韶華,本王從未見過像你這般心狠手辣的人。」
這話一字一句都咬著恨意,手上也是狠狠加力。空氣都化為了刀刃,段韶華無助的喘著氣,被裴靖的倒打一耙氣的全身顫抖。
他對裴靖,豈一個恨字了得。
顫抖的雙手突然搭上裴靖的肩膀,薄力懸殊,依然在全力推開。
他們二人之間,似乎只有絕望和拒絕。
裴靖深刻感受著他的掙扎,冷冷的目光微化了兩許,竟是憂傷。
如今他的痛,都已成了他的不忍。
一狠心將他慣到了地上,一如往昔的陰狠道︰「你還想走是嗎,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連男人都不是,你還想走到哪去!」
是黃蜂尾後針,是劊子手手上高舉的尖刀,段韶華已經不知如何去恨了。氣血一陣陣的上涌,滾滾熱浪沖刷著五髒六腑,身下的傷口更是痛到撕心裂肺。似有無數把尖刃戳刺,或是鈍刀磨挫,皆是一片鮮血淋淋。
胸口疼痛難忍,血腥味已經蔓延到了喉間,撕心一嘔,天地間似乎都是一片血色。
房中全是懼怕之下的抽氣聲,裴靖緩緩伏去,一把抱起已經昏倒的段韶華,沉聲道︰「再去把大夫請來。」
一屋子的丫鬟走的走留的留,整座靖王府上空似乎被蒙上了一層了陰雨,揮散不去。
大夫依是來了又走,濃濃的藥味不散。
裴靖坐在床邊,只有這時才顯出挫敗。
他望著床上無比清瘦的段韶華,記憶中的清俊儒雅已經消失的半點不剩,唯剩蒼白頹然,寂如空洞。
總以為不可能,可現下連他自己也不受控制的生出了一絲後悔……
三年前的京城繁盛,春日初來,柳絮紛飛。
隱過了繁華,避過了喧囂,段韶華一頭汗中努力走向毫不起眼的一處瓦屋。
大口喘著粗氣,等趕到了屋中,果不其然又是那熟悉的光景。
「早些準備後事吧。」卻偏偏听到這一句。
大夫說完後就一提藥箱,無視身後的悲絕哭聲。
一年到頭他不知要造訪這里多少次,前些日子還說能弄來千年人參續命,現下沒了珍奇,保不住命,他也不想參合那悲事。
大夫一走,希望散盡,悲意更盛。
段韶華無措的站著,呆滯著,身邊的兩位老人已經哭的天昏地暗。
躺在床上的少女臉色蠟白,雙目闔緊,雙唇緊繃成一線,但蒼白中隱約可窺其俏色。一直活蹦亂跳,俏皮可愛的她,如今卻活不成了。
段韶華驀驀然然,始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寶丫頭兩年前突發頑疾,為求護她一命,散盡了家財,喝遍了苦藥,到底卻還是要等來這一天。
想到這里,段韶華緊緊握拳,若不是那奸商貪圖財富,不守前言,寶丫頭又怎會昏迷不醒。
兩位老人拼盡了積蓄,借遍了四鄰,甚至賣了這唯一足以遮風蔽雨的房子,東拼西湊之下好不容易聚盡了錢財夠買下奇藥,藥材商卻在此時反悔,以高出一倍的價錢賣給了靖王府,貪得那暴利。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而那靖王府的勢力足夠讓鬼也抖上三抖。
民不與官斗,何況是王府。
只是,段韶華暗暗仍覺不服。
……
靖王府高額大掛,點字成金。府內僕役成群,忙碌如常。
西內院靜謐依舊,在數名奴僕的眼皮下就見嚴管家親自捧著錦盒進入內閣,笑臉高擺。
很快,諂媚的討好聲響起。
「塵主子您快看看,這根,這須,這都成人形了,多罕見啊!這可是王爺親自為您尋來的,也就塵主子您有這福分,其他人可是盼都盼不來的。」
接著又是一通的奉承打屁,無不乎是夸這千年人參是多麼罕見,多麼珍貴。王爺又是如何費心,如何重視,那顆心可比天上明月,只照著他塵主子一人。
要說嚴管家這副口才那是一等一的好,可唯獨遇上了這塵主子就不行了。這次又是他一個人自唱自和,唾沫橫飛的說了小半個時辰。說的喉嚨也干了,嘴皮也累了,可看塌上那人就是一星半點的反應也沒有,只捻了一杯茶輕飲,半天也不看他一眼。
嚴總管也沒轍了,只能站在原地,吶吶著,「塵主子您看?」但卻在心里咕噥怎麼攤上這差事。
直等了好半響,終于听得軟塌上有動靜了,嚴總管一喜,下一刻卻听得那清鈴之聲道︰「拿下去吧。」
得,嚴總管心下咯 ,又是這一句。
「塵主子別啊。」嚴總管憶起靖王爺的可怕,趕忙湊上錦盒道︰「塵主子您看看,這可是長白山的千年人參,百草之王。您掂掂這分量,這成色,就是宮里也不定有這樣的珍品,王爺他……」
嚴總管不死心的喋喋不休,沒听到他塵主子不耐的輕啐。
「小四子,你去。」
嚴總管利馬住了口,卻是連站都站不穩了。
一直站在軟塌旁的那叫小四子的僕人走了過來,一雙寬厚手掌,高大身形一擺,嚴總管頓時就傻了眼。
接著夾著一道猛風而來,嚴總管嚇的就要跑,但有人的速度比他還快。直接捉了他的腰,掖了他腋下,嘩啦一聲扔出房去。
「娘咧!」嚴總管叫苦不迭,哭爹罵娘了一聲後狠狠摔了在地。
那刻了流卷雲紋的錦盒骨碌碌的一滾,滾到了金絲繡銀絲繞,龍騰紫雲的一雙靴子下。
嚴總管一看,這次可是罵不出聲了,就著趴的姿勢又跪好,忍著身上的痛顫聲道︰「王爺。」
靜了一刻,上頭說了句「起來」,但嚴總管依是不敢動,結結巴巴道︰「奴才知罪。」
「知罪。」听得王爺似乎是擒了一絲冷笑,「起來。」
嚴總管趕緊的撿了人參,這才硬著頭皮起身。
稍稍後退了幾步,連頭也不敢抬,只等著王爺一句話的事。
這便是靖王爺,裴靖。
而後冷冷一句,「既然不要,那就丟去喂狗。」
「喂狗。」嚴總管可勁心疼,這可是花了大價錢才弄到手的,就算那位主不要也不用扔了吧,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他還沒惋惜夠,又是一陣勁風,那要命的王爺就擦了他的肩而過,害得他連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那腳步聲消失好遠,嚴總管才捧了那錦盒。早已是心思亂繞,就這麼扔了,可惜可惜。
裴靖離了那西內院,不過數步就有小廝朝他跑來。細一思量,裴靖心已明目。
「王爺。」那小廝忙打了個千,「信公子來了。」
果然是他,裴靖蹙眉,一思道︰「準備馬車。」
「是。」小廝應下,立刻忙開了。
……
迎著那滿院金光,信若元半闔著眼,搖的手中的折扇秫秫。
一雙勾人桃花眼,眉宇修長,發黑如墨,真道是淑人君子。精巧面容稍往人前一望,只見一丫鬟立刻臉紅低頭。
信若元仰首大笑,似乎很滿意自己的魅力。
笑罷,一聲幽幽道︰「若還這般沒規矩,就先滾出府去。」
花架下倏地走出一個人來,身形精壯,相貌端正肅然,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兒。
信若元斂了笑意,不端不正的作了個揖,「草民拜見靖王爺。」
裴靖看也不看,徑自往石凳一坐,「來的倒是時候。」
「听說你送了一支千年人參給青塵,我自然要來觀摩一番。」信若元搖著桃花蕩漾的折扇道︰「我猜想青塵定是給扔出了房,不如轉送了我,如此稀物也能賣個好價錢。」
「果然是無商不奸。」裴靖被人揭了底也不見怒,只諷刺一笑,「可惜來的晚,已經進了狗嘴里了。」
明知會是這個答案,信若元依作無事,一扇送清風,「可惜,上好的珍奇到了你這個不懂風情的王爺手里就是糟蹋。」他嘆惋片刻,裴靖只冷笑不語。
只是這惋惜又去了快,信若元一眨他的桃花眼,引春情無數,「雪宇樓里來了個好琴師,不如王爺陪草民一觀。」
靖王爺不點頭也不搖頭,但他事先早叫人準備馬車,既知這一刻又怎會不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