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塵離開之後,段韶華的地位瞬然提升。他房中所穿所供皆有不同,眾人明眼看著,這一日一日,只瞧他似乎有越過昔日塵主子之勢。
如此這般,除了王爺,遇著了段公子的差事也是要小心翼翼,惟恐伺候的不夠周全。也有那看不順眼的,背後嚼舌的,只笑他定是第二個穆青塵,最多不過個三五年就要被趕出府了,或者也根本不用這麼長時間。
他人在背後怎麼議論自己的,段韶華暫且不表,長久的等待讓他的知覺常日處在一種緊張的狀態,裴靖那邊稍有動靜已夠讓他瀕臨崩潰。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再去理睬他人的那些花花腸子,無非是讓自己更累而已。
長日漫漫,只看著院中花開了又敗,直到連最後一片花瓣也零落成泥,剩著光禿禿的枝干。
樹上翠綠漸轉枯黃,唯有那楓葉紅蔓,火紅了一院。
段韶華身上的單薄衣衫也隨著時月換下,裹了棉襖,披起厚重大氅。
白日驟減,黑夜延伸,意味著呆在裴靖身邊的時間也在增長。
夜夜陪宿中,一成不變的,大多的時候段韶華只是沉默。裴靖依是時常以言語相激,得了回應也罷,之後又是一場熱汗相搏的交歡。
不過對于二人來說,也只有裴靖一人得了歡處罷了。
一到夜晚,等待的恐懼如蛇一樣慢慢爬到頸間。他沉默也好,他反抗也罷,最後的結果都是被吞噬干淨。
只是奇怪,無論他沉默與否,好似都能挑起裴靖的怒氣。說與不說,似乎都不能讓裴靖滿意。反正靖王爺唯一要做的,無非是按著自己狠狠折磨罷了。
總之是春去秋來,又至隆冬,段韶華裹緊了身上的寒衣,看著滿院蕭條,很是慶幸自己熬到了第一個冬天。
被越來越冷的空氣包圍著,段韶華捧了杯熱茶在手,眼看著雪飄如絮。
今早一起就下起了雪,玉屑似的飄揚落地。跟風起舞,千片萬片,直到將屋頂磚地鋪上一層薄白。轉眼間,入眼的世界立化了白茫一片。
那一片片雪花飛舞,迷亂入眼,穿庭過院,似作飛花。
飄了似白蝶,一頭撞在樹干石面,立裹了一層白妝。
手中的熱茶到底也不能維持多久,在這樣冷的天氣中漸漸的就失了熱度。
段韶華攏了攏棉衣,望著漫天潔白飛舞,不知怎麼竟覺了兩分低落。
前幾日他無意聞之,听著丫鬟們在廊上議論,合著笑聲唏噓,說的正是那離開許久的穆青塵。
段韶華對丫鬟向來也不拘著管著,基本是很少過問,所以那一日丫鬟們也相談甚歡,也讓段韶華听了個清楚明白。
就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樣,穆青塵因為那等丑事被裴靖趕出府去,連著他的「奸夫」小四子也一起被轟了出去。而據听說的他們出府後的生活,可謂是紛雜不一。
有說是二人出府後風餐露宿,三餐不繼,算下來連個好些的住處也找不著,生活叫是艱難。也有說穆青塵受不得苦楚,幾番想求見王爺卻不得……總之各有各的說法,就是到底也沒听到有穆青塵的幾句好話。
本來只是一听而過,意外吸引了段韶華全部心神的因為出現了信若元這個名字。
其他所聞的也不說真真假假,唯有這點段韶華是听了進去。
論他與穆青塵之間那點恩怨,少不得參合了他無暇公子。
拼湊的幾句,只听她們說穆青塵出府後曾去找過信公子,而這當中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細節之處就說不上來了,只知最後信公子是收留了他。奇怪的是信若元並未將他留在家中,只另外選了處宅院安置,有人笑說,這是「金屋藏嬌」。
不過到底是真的藏嬌還是單純的接濟,也只有他們本人清楚了。
段韶華任她們說了半響,也听了半響,但就是沒听到有聯系到大將軍的話。或是穆青塵逃過一劫,又或是那大將軍隱藏的太深。
正垂首回憶,冷不防听廊上響起腳步聲。
一溜串的急促腳步聲響起,只看東兒正朝著他跑來,隔老遠就喊著︰「公子,你怎麼坐外頭了。」
冷風冷雪,雪花已經開始大片大片而落,漫天翩躚。亂雲低薄,急雪風舞,剛抬起頭就被風吹了一眼的雪渣。
迷了眼,段韶華只能抬手揉著。
東兒已經跑到了廊上,兩頰紅紅的,喘出的氣都成了白霧,似怪道︰「公子還是快些回屋去,這大冷天的,凍壞了可怎麼辦!」
她說的十分焦急,讓段韶華也不好意思了。
二人一同進了屋,東兒第一件事就是去燒碳,鮮紅的火舌燃上了,暖氣也開始充盈起來。
段韶華潑了杯中涼茶,望著外頭的白片紛飄,壓著院中的枯枝也垂了下去。偶爾一顫,好似要被壓斷一般。
看那枯枝盈顫,越發的顯得蕭索。
東兒正籠了暖手爐遞給他,問了道︰「公子看什麼呢?」
段韶華只沒頭沒腦的答了句,「可算到冬天了。」
「恩?」東兒也跟著看了看窗外,這冬天能有什麼說法。
又蹲著繼續燒起碳來,段韶華盯著窗外,一應的心思也飛了出去。
沉默了好一會,只看著樹枝上的雪越積越多,真的快將枝條壓斷的時候,段韶華忽地就站了起來,「東兒,我們出去走走。」
「出去!」東兒正回了神,「外邊天寒地凍的,公子怎麼能出去呢?」
「這有什麼。」段韶華把手爐塞回給東兒,「正好看看雪景。」
說著已經找了傘出來,又換了長靴,邊道︰「我自來了還沒有好好看過,你可知道這府上哪里有梅花,正好可踏雪尋梅。」
東兒不懂踏雪尋梅的美境,只思著道︰「公子想看梅花嗎,梅花是有的,不過那園子離得有些遠,公子是要走過去?」
「要不怎是尋梅!」段韶華笑著將傘遞給東兒,隨後一腳踏出屋子。
東兒見段韶華是動了真意,頓也趕忙迎上,反正再想勸也勸不了了。
「你先走著。」段韶華笑著一指前頭,「我順便看看雪景。」
段韶華從表情到聲音,一應充滿了輕快。他滿面堆笑,不由讓東兒愣了一愣。細一回想,自進府以來還從沒見著公子有這麼輕松過。
有一會才回著神,立刻打起了傘,匆匆在了前頭帶路。
兩把八角黃油布傘撐開在漫天飛雪中,兩抹別樣的遮蓋,一前一後的移動著。
段韶華攏著大氅,一路上左顧右盼看著周身雪景。雪已是下的越發的大了,鵝毛大雪簌簌降落,將天地染成一色的銀裝素裹。雙腳踩在積雪上似乎就要陷了下去,一路走來只听著嘎吱嘎吱的響聲。
正是大雪紛飛的時候,各屋的小廝丫鬟都是能躲則躲,偌大的王府卻不見人氣,這一路走來也僅有東兒和段韶華兩人,在這天地之間更顯了瀟灑。
到梅園之地確實偏遠,風吹的也急,段韶華是興致滿滿,只是東兒走的歪歪斜斜,一陣風過險些握不住傘,眼里全是被迷的雪渣。
段韶華注意到了也覺不忍,正想著要東兒先行回去。前頭的她已停了腳步,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歡喜,「公子,我們到了。」
隨著東兒的話一落,段韶華在一驚一喜中已嗅到了一股清香。
這香氣幽微,裊裊于鼻間。清甜清幽,叫人心情隨舒。
段韶華可謂大喜,可算是走到了。
這一路走來的疲憊和寒冷因著梅花香都被拋了腦後,段韶華加快了腳步,幾乎是朝著梅園奔去。
甫一進園,開的正盛的紅梅頓時就吸引住了段韶華的全部心神。
滿園的朱砂紅,怒放似紅雲一片。走的越近,那股香氣越加的沁人心肺。
段韶華極目,園中仿佛有望不盡的梅花。它們交織綻放,鵝黃的花蕊,嫣紅的花瓣,漫天遍地中只見一園火紅。
花枝上還積著白雪,裹了細枝,落了花瓣,卻怎麼也掩不住其冬日來必要盛放的凌傲美姿。
白雪還是紅梅,都是那樣的晶瑩曼妙。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
段韶華當真是喜極,邁了步就走進梅花林中,嗅著那股梅花清香,只覺是進入了神仙境界。
一傘黃面,孤傲盛于滿園紅梅,也可算作一景。
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段韶華看著賞著,親身體會了古往今來詩人對梅花的有感而發。
只想靠近細賞,雖是一樣的花蕊,一樣的顏色。可看到眼里就覺得每一株梅花都各有千秋,唯覺越看越喜。
梅園中安靜的很,長靴著了地,听著咯吱清響。
東兒很想緊跟在後,只是她腳下不穩,踩著積雪崴了腳。手一松扔了傘,身一斜就倒了下去。壓著一樹梅花,撲了一身白雪。
動靜不可謂不大,將段韶華滿滿的興致也拉了回去。
他陡然一驚,看了東兒的窘樣又是急切又是好笑,折回去正要拉她一把的時候,從園中深處卻發了一把響聲,「是誰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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