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
听到阿薩斯這種略帶上揚的語調,腦內雷達嗶嗶作響的何知樹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沒來得及多說一句什麼,黑發外星人英俊到叫人妒忌的臉在他眼前快速地放大。一如他體溫般冰涼的嘴唇覆上地球人因為緊張而蒼白無血色的唇瓣。
何知樹腦中轟地炸開。
阿薩斯一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不滿地往他那邊拉了拉,舌尖在他的嘴唇上緩慢地劃過,換取地球人瞬間僵直的反應之後輕松突破了他的牙關防線,以不容忽視的姿態和蠻力,在何知樹後知後覺的面紅耳赤與毫無作用的掙扎中,完成了這個火熱十足的吻。
「被分散了嗎?你的注意力
兩分鐘之後,阿薩斯帶著些許戲謔欣賞了一下地球人一臉放空的蠢樣。
然後,他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冷靜地松開地球人的下巴,重新把操縱桿抓在了手里。
在微妙到極點的氣氛中,隔了大概有一個世紀那麼長……何知樹拍了拍膝蓋端正地坐起來道︰「謝謝
阿薩斯意外地移回視線,他還以為地球人起碼會炸個毛擦個嘴什麼的。
但是他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氣息慢慢平穩,不知在想些什麼。
地球人想的其實很簡單。
又不是浪漫言情里八輩子沒跟男生牽過手的清純女主角,被人親一口就要嬌羞地跳起來掩面而奔,再見面要不小鹿亂撞要不咬牙切齒活像對方坑了自己的八輩祖宗。
勞資是純爺們!
何知樹紅著耳廓在心中默默握拳,而且相比起被人結結實實吃了豆腐,他更震驚自己居然對阿薩斯的亂來舉動毫無反感。
我真是個沒節操的死基佬。
地球人非常沒有誠意地唾棄著自己,把身體陷進了柔軟的坐墊里。
約五分鐘後,他直愣愣地盯著前方上下移動的視野︰「喂,阿薩斯。你確定我們坐的是飛船,而不是過山車?」
方才把地球人狠狠調戲了一遍的外星人眉頭微蹙,手指靈活地在操縱台上調試,依然阻止不了船體左右搖擺跟過山車一樣在半空中上下來回地抖動。
原本安靜待著的滾滾忽然被俯身一樣躍出斗篷,開始在地面上驚恐地追著尾巴團團轉。
幸虧飛船的抗震能力一流,否則他們非得把隔夜飯都吐出來不可。
派星安撫著剛剛蘇醒,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瑪莎,走到台前︰「怎麼回事?」
阿薩斯瞄了信息面板一眼︰「能量槽出了問題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听到飛船尾部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赫伯特扶著受傷的手臂從駕駛室後面走來,嘴角扯出個難看的弧度︰「這艘飛船是兩百年前的設計,而倫道夫給它裝配了一百多年前投入應用的新能源……你們離不開這里的,枯樹城的事情還沒完,只要倫道夫跟外星人的合作還在,總有一天它們會來地球把瑪莎帶走
阿薩斯‘嗶’地一聲打開飛船的自動航行系統,起身把陪伴了他一路的拐杖往何知樹懷里一扔,「拿著
接著勾住何知樹的脖子就把他往駕駛室外帶。
何知樹發現這只分裂怪自打傷勢恢復之後越來越蠻不講理,這破棍子到這個份上還想帶回家過年嗎?
而且快松手!他又不是沒有腳,別以為剛才那個吻代表了什麼你自己都說是分散注意力……脖子要快被你拉斷了!「喂,我們是要去哪?」
阿薩斯沉聲道︰「飛船左側的逃生艙
何知樹一愣,撒開腿就往他帶的方向跑。開玩笑,他才不想當一個兩輩子都是墜機死掉的重生者。
逃生艙是個四座款式,前後兩排。何知樹被扔到後座上,外星人毫不猶豫地跨上駕駛座再次擔任領航者。
赫伯特跟派星理所應當地佔據了剩下的兩個座位。
前者特意坐在何知樹身邊,記吃不記打地道︰「希望我們這次不會再有墜毀的危險
何知樹不動聲色地移開他一些,只听阿薩斯在駕駛座上陰測測地說︰「我可以讓你現在就有墜毀的危險
赫伯特的笑容僵硬了。
嘖嘖。
果然性格什麼的跟身份無關,明明知道面前這家伙一只手就可以讓你免費享受一回自由落體,為什麼還非得作死不可呢?
逃生艙外,飛船船體劇烈顫動,不停有松動的零件從四面八方落下來。逃生艙內,黑白鼠先生蹲在何知樹的手心掙扎不休,阿薩斯游刃有余地確定了逃生路線,啟動。
砰——!
緊急艙門打開,容納眾人的逃生艙嗖地一聲飛出船體,將身後逐漸崩毀的主船體遠遠拋下,極快但平穩地降落在枯樹山的地面上。
落地之後,阿薩斯斜睨了地球人一眼︰「你還想再抓壞一塊坐墊嗎,艦長大人?」
何知樹松開抓住座椅兩邊的手,把拐杖照著他的臉扔過去︰「拿好你的拐杖吧,還要帶回家過年呢
……
逃出生天的他們停落的地方距離枯樹城並不遠,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巍峨矗立在林林總總建築物間的蓄水池。
那是整個枯樹城的命脈,亦是他們的噩夢。
日出的霞光灰蒙蒙地在天空中暈染開來,何知樹靠在逃生艙上深深地呼吸,也不管這里的空氣質量有多差,他現在整個人完全月兌力,給一張床睡個七天七夜都不在話下。
身心俱疲就是他現在這個狀態了。
然而還沒等他找機會緩一口氣,就听到身邊的兩個枯樹城居民紛紛倒吸一口冷氣。
與此同時,枯樹城的方向傳來震耳欲聾地垮塌聲。
發生什麼事了?
何知樹順著他們的視線往前看,愣怔住了。
兩秒鐘前他們才逃離的那架做工殘差的古董飛船,此刻以一種雞蛋上插筷子的方式,觸目驚心地扎在了蓄水池的池壁上。
仿佛正好扎中了那個致命一擊的點,里面的清水洶涌地噴射而出,裂痕隨著急劇加速的水流越來越大,越來越長,直至最後整個蓄水池轟然崩裂,倒塌下來。
坐落在蓄水池下的東區東部被淹沒。
那些柱形的建築物就跟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來。
何知樹此時此刻心情簡直找不到形容詞來形容。
沉默地觀賞完畢這場震撼的好萊塢大片級三次元特效,他干巴巴地說︰「這下子……倫道夫跟外星人的合作就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吧?」
培養侵蝕基因的溫床都沒了,底下那些設備估計也全都被沖垮。那些外星人除非腦袋被門夾了否則怎麼可能再花大精力在這里重建一個實驗基地。
可同時枯樹城人賴以生存的水源也不復存在。
赫伯特迷茫地凝視著蓄水池倒塌的方向,金色的發絲在風中凌亂,向來帶著輕浮笑容的臉上竟然浮出一種絕望之感。
派星拉著女兒走到他身後︰「看來我們該趁著這個機會,尋找新的生存地點
何知樹也只能點頭︰「說的沒錯,這兒叫枯樹山可又不是座真的山,它本來是個國家,超過三十萬平方公里,也許在其他地方有比這里更好的環境存在……」
「呵
何知樹憤然回頭︰「你對此有什麼意見嗎?」
阿薩斯道︰「我只是覺得,在你進行友情建議之前,弄清這個建議是不是很餿他修長的十指慢悠悠地點著拐杖的一端,「原來你真的愚蠢到相信這種充滿高輻射和空氣污染的地區會是旅游景點
經他一提,何知樹才恍然想起當初阿薩斯是怎麼發現這地方的。
——「旅游雜志
「世界政府在五年前就已經從邊遠地方開始重建這片地區,並且以此為賣點設立了主題公園。五年來的營業額已經能買下半個枯樹山阿薩斯不屑地嗤了一聲,「蠢貨們,該滾出家門來曬曬太陽了
……
最後,派星和赫伯特準備帶著瑪莎返回枯樹山,告訴所有的二貨居民們這個遲來的消息。對于他們來說,枯樹城雖然是個充滿丑惡,爛到家恨不得讓人盡早離開的地方,可那同樣也是他們從小長大的家。
誰能把家扔下。
經過阿薩斯的檢查,瑪莎體內只是產生了抗體,並沒有變異。她全黑的眼珠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副作用,並不會影響她身體的其他功能。
這大大降低了外星人會再來找麻煩的可能性。
臨走的時候,小姑娘掙扎著跳下派星的肩頭,撲過來重重地抱了一下何知樹的大腿︰「知樹哥哥,你要再回來看我們啊
對不起了蘿莉,大哥哥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撿垃圾了。
饒是如此,何知樹還是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把口袋里所有東西都掏出來送給她,目送他們三人沐浴著朝陽,在視線中遠去。
阿薩斯︰「……看來你很喜歡小孩子
何知樹還在高舉著手揮動中︰「不知道,我見過的小孩子大多又熊又難搞,各年齡段還有各年齡段的熊法,不過有時候……他們還是挺可愛的
阿薩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就看到何知樹張開雙臂松了松筋骨,「好吧,我想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應該是去找到我們來時坐的那架飛行器?」經過剛才兩次驚心動魄的飛行,他已經可以肯定自己絕不會像來枯樹山時那麼丟臉了。
「不需要,」阿薩斯將那根拐杖舉起,輕輕轉動它的頂端,這根跟了他們一路的破棍子就那麼被分成了兩節,從里面露出一段閃閃發光的電子回路,「二十八世紀最無聊的發明之一,拐杖形態衛星通訊器
適用人群為患上痴呆癥的老人,可惜這項發明問世三年之後老人痴呆癥就被攻克了。于是這玩意兒就只能用來賣萌。
何知樹︰「………………………………」
你大爺的一直把通訊器帶在身上卻他喵的從來沒知會過我?!
他有種想立刻返回枯樹城抄個激光炮回來跟這只外星人同歸于盡的強烈沖動。
雖然情感上沖動強烈,可惜理性上他知道自己打不過這只變態的分裂怪。
于是何知樹只能識時務者為俊杰,從他手中奪下這個該死的通訊器,調整了信號接收端,一陣刺耳的雜音之後響徹當空的是龍奉震耳欲聾的咆哮︰「何知樹!你還活著嗎!」
何知樹捂住半邊耳朵︰「……很抱歉我還很生龍活虎,而且你絕對想不到我這一整天都經歷了什麼
龍奉︰「你也絕對想不到你的測驗平均分經歷了什麼他的語氣听起來好像下一秒就會出現在面前拿著手術刀和切片儀跟他決一死戰。「你知道昨天下午突擊測驗,由于你沒有出席而使得我的學員平均分降低到歷史最低,因此我的無理由缺課日從一周六天下降到了五天嗎?」
何知樹︰「……」他要怎麼吐槽這句話才好!
何知樹等電話那頭的暴發戶冷靜了一下情緒,才剛繼續說道︰「我現在在枯樹山……」
龍奉︰「……等等,你在枯樹山?」他的語氣忽然變得興奮不已,「是主題公園還是垃圾區?」
怎麼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這里有個主題公園嗎!
「……是垃圾區
他仿佛能看到電話那頭龍奉的眼楮已經開始閃閃發光︰「太好了!那里是全世界輻射密度最高的區域,好幾次我想帶著學生去做實地研究都被院長殘忍地打回……快告訴我你現在感覺如何?」
何知樹︰「……頭暈、惡心、眼前發黑還想吐
龍奉︰「……你有了?」
夠了!這個梗再玩就沒意思了!
何知樹是真的感覺又累又難受,折騰了這麼久風里來火里去他現在還能直挺挺地站在太陽下呼吸空氣簡直就是最大的奇跡。
眼下終于聯系上外面的人,何知樹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一股安心感帶著無力席卷了他,使他昏沉的頭腦不知不覺越來越重……最後眼前一黑,倒在一個冰冷卻結實有力的懷抱中沉沉睡去。
……
……
何知樹是在鮮花的清香和晃眼的晨光中新來的。
他迷迷糊糊听到一些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回響。猛地睜開眼楮︰「爸?媽!」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床前兩位滿面愁容的老人家,「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這一世何知樹的養父母何天擎跟陶美月操勞了半輩子,他們本來應該安安樂樂地享受快要退休的晚年時光,現在卻憂心忡忡地坐在他的病床前隱隱透出憔悴之感。
陶美月伸出手輕輕撫模著自家兒子還在發燙的額頭︰「你學校的導師聯絡我們說你病了,所以我們馬上趕過來看你
何知樹︰「……龍奉?他沒對你們說什麼奇怪的事情吧!」他一點也不想讓養父母知道自己在枯樹山那種地方九死一生地溜達了一遍,嚴格來說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就不要讓這兩位老人家再操心了。
何天擎狐疑地盯著他︰「你要瞞著我們什麼事?」
何知樹︰「不不不,什麼都沒有……」
「別騙我了,」何天擎一臉‘我什麼都知道’的高深語氣,滿是埋怨地道,「你怎麼沒告訴我你家里還住了別人?我們給你拿換洗衣服差點以為走錯了樓層
何知樹愣了一下︰「你說阿薩斯?」他是該慶幸那只分裂怪沒有把他折騰的半死不活之後就拿了他床底下的存款拍拍就走,還是該開始哀嘆自己還沒從雞飛狗跳的苦日子里抽身?
「對對對,就是他何媽臉上堆起笑容,「是個好小伙
何知樹︰「……」
他一定是得了非常罕見的精神的疾病以至于出現了嚴重的幻听,否則怎麼會有人稱阿薩斯那只蠻橫囂張惡趣味十足的分裂怪是好小伙,而偏偏這個人還是他自己的媽?
……他究竟昏迷了多久,這個世界莫非已經被毀滅重塑過一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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