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鹽莊,又夕陽。
咸晶池畔,一間廂房,秦棣在此間請客吃飯。小方桌上放了五只小碟,三只小碗,菜很素很清淡。
一碟小白菜,一碟女敕豆腐,一碟青白蘿卜,一碟白筍尖,一碗藕粉凍,一碗蓮子羹,一碗枸杞枝尖湯。還有一只小碟里盛著三只青毛桃,色澤青黃,不泛一丁點兒紅。
秦棣對面坐的是冷狄。他倆相識多年,可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卻是頭一回。
「嘖嘖嘖……」冷狄搖著頭,撇著嘴。「我說,秦二哥!你好容易請我吃頓飯,竟然是頓全素的,還素得如此清淡。咱要吃齋,好歹也去小境寺啊。」
秦棣笑而不語。
冷狄看著站在秦棣身後的秋馳,笑道︰「小秋,你們府爵大人平日里就一直這麼摳嗎?」
秋馳看著冷狄很認真地說︰「中堂大人說笑了,這里的素菜可比小境寺的齋菜貴多了。」
「哦,是嗎!」冷狄不以為然。「那我嘗嘗。」
冷狄嚼了棵白菜。「淡!」又咽了塊豆腐。「太淡!」
桌邊的小銅壺里的水開了。秦棣從茶盒里取了兩塊兒茶糕,分別放入兩只茶碗里,用開水沖出兩碗紅茶湯。又從一只玻璃小瓶里磕出些淡藍色鹽晶,分別加入兩碗茶湯中。
秦棣將一碗茶湯推到冷狄的面前。「來,吃這兒的淡水素一定要就著這咸茶,那才有滋味。」
冷狄喝了一口茶湯,皺眉道︰「唉呀,這味兒,還真是不習慣。」他嘴里說著,手里卻沒閑著。「秦兄今日怎麼想起請我吃飯?」
秦棣笑著說︰「半湖山園的事情,上面讓我們兩家合作。既然是合作,有事情就應該商量著辦。我這里有些事兒,想著應該讓你們知道。」
「什麼事兒?」冷狄夾了一支筍尖。
「月香逢死了!」
「什麼時候?」
「昨天夜里。」
「怎麼死的?」冷狄嚼著蘿卜絲兒。
「妖丹飲血,自盡而亡。」
「這麼說,他是內奸!」冷狄往嘴里送了一匙藕粉。
「這可不好說。也許是,也許不是。」
冷狄繼續吃著,他並沒有想要對秦棣說些什麼。
等了一會兒,秦棣問道︰「半湖山園,你們查得怎麼樣?」
冷狄喝了一口茶湯。「啊,那個盧巧玉、香玉兒的事情,你知道的。她從東邊來的,表面上是和新洲有關聯的,可實際情況目前還不清楚。在半湖山園殺人的叫朱苓,她自己這麼說的。那個逃走的護衛,叫林潛的,在下城也被殺了,也是這個朱苓干的。」冷狄撈了一筷子枸杞女敕枝。「那個朱苓逃走了,目前還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冷狄又舀了一勺蓮子羹。「昨天我在夜幕莊園踫上了殷鳳朝,他的表現也沒什麼異常。基本上就這些了。」
「那麼下一步,準備怎麼辦?」秦棣問道。
「等等看吧,也許會有什麼新的發現。」
「如果是北邊做的,殷鳳朝為什麼還留在京城?」秋馳問道。
秦棣淡淡地說︰「他在等!」
「等什麼?」
「萬笀節!他想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死了,這一點,對他來說很重要。」秦棣說道。
「這麼說,是北邊做的咯!」秋馳說。
「也許是東邊做的嫁禍給北邊,又或者是北邊做的嫁禍給東邊。」冷狄啃著桃。「也許是他們兩邊在合作,又或者他們相互逼迫,相互利用。這件事,無論是誰做的,東邊,還是北邊,都月兌不了干系!」
冷狄又抓起一顆桃。「秦兄,這菜太少了些,不夠吃啊。」他懶懶地看著秦棣。「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秦棣很認真地說︰「我們從江東客棧查出了東海銀行,如果暫時沒什麼線索,你們可以去那兒看看。」
「東海銀行?行!」冷狄看著桌上碗碟一空,就剩了一只小青桃,笑著對秦棣說道︰「你剛才可沒怎麼吃啊,再加幾個菜吧。那個,沒什麼事兒,我就先走了。」
「請便!」秦棣笑著。
冷狄起身,啃著桃,哼著曲兒,走了出去。
「他並沒有想跟我們合作的意思,干嘛要把東海銀行的事兒告訴他。我們自己也可以查!」秋馳憤憤然道。
秦棣淡然道︰「這個案子,宮中讓他們主理,咱們協辦。協助總要有個協助的樣子吧。」
「我看他好像不太感興趣嘛。看他那個囂張的樣兒,真叫人不爽快,還真以為自己是案查院首座!線索都斷了,還那麼能吃,到時候上面責問下來,我看他還吃得下!」
「你看他風輕雲淡的,像是沒有線索嗎?」秦棣笑道︰「用不著生氣,他不過是個插曲。時間差不多了吧,你去看看人帶來了沒有。」
「是!」秋馳領命而去。
靜鹽莊的另一間廂房內,西泠秀木很不安。
他本以為自己能夠逃月兌,他曾經自信滿滿,可還不到三天就讓人抓了來。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抓他的是什麼人。那些人在自己血液里注入了某種藥物,使自己喪失了隱身能力。他不知道這種藥的效力會持續多久,他最擔心的是如果就此再也無法隱身,自己將成為一個廢人。這讓他很恐懼、很絕望,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沒過多久,房間的門開了,進來了一個人。一個年輕英俊,氣度不凡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個久居上位的人。
「你是誰?」西泠秀木故作鎮定地問。
「安平府,秦棣。」
「你們在我身上用了什麼藥?」這是西泠秀木現下最關心的事情。
「熒光澈藍!不用緊張,你的隱身能力並沒有喪失。你隱身時,別人看見的是你血脈里的熒光。隨著你身體的自然代謝,十二個時辰之後,熒光自然會消失,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任何損傷。」
「真的嗎?」
「信不信由你!我們看重的原本就是你的隱身能力。」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叫作應魂師嗎!」
「應魂師!」西泠秀木當然知道應魂師的存在。此刻他終于明白,原來那天晚上的行動根本就是跳進了陷阱,自己從一開始就已經被人盯上了。可還有一點讓他很是疑惑。「應魂師不是應該只是感應力很強大嗎?」他看著秦棣。
「有些應魂師會很特別。」秦棣笑道︰「他們在其他方面也很強大!」
「是啊!」西泠秀木想著自己被捕時的情景,依然心有余悸。那人居然是個應魂師,太強悍了!只一擊,自己便失去了知覺,而且自己根本就看不清他是怎麼做的。
秦棣看著他若有所思,緩緩地說道︰「你這樣的人最大價值有兩點。第一,別人不知道你的存在。第二,一擊必殺。那天晚上的行動,首先你沒能做到一擊必殺,而後我們的人感知到了你的存在,你的被抓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你們想怎麼樣?」
「給你指一條路。」
「什麼路?」
「一把出其不意卻鋒利無比的刀!」
西泠秀木盯著秦棣看了一會兒,問道︰「是安平府的刀,還是秦大人你的刀?」
「你很聰明,這很好!」
「如果我不答應呢?」
秦棣笑著,目光柔和。「我們沒有殺你,是因為我們認為你還有價值。可如果你不能為我所用,那麼你的價值對于我們來說,便沒有了任何意義。」
西泠秀木此刻的眼神有些慌亂。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可以輕而易舉地讓自己消失得無聲無息,無影無蹤,就好像從未在這世上存在過一樣。
秦棣接著說︰「你放心,我們不會馬上殺你,至少不會在這兒。我會給你三天時間,你可以為自己選一個好一點的葬身之地。」
「你?我怎麼才能成為一把鋒利的刀?」西泠秀木目光閃爍。
秦棣從懷里掏出一本薄書,扔在了桌上。
「靜七鋒!」西泠秀木看清了書上的字。
「這,這是真的?」西泠秀木的目光被點燃了,滿是熱切與興奮。
「武安殿七級秘本,自然是真的。」
西泠秀木伸手小心翼翼地舀起秘本,輕輕撫模著。
「看來我們的意向達成了。」秦棣伸出手。「希望我們今後可以合作得愉快。」
看著秦棣伸出的手,西泠秀木有些遲疑。
「怎麼,還有什麼問題?」秦棣皺眉問道。
待了一會兒,西泠秀木終于伸手與秦棣的手握在了一處。就在兩只手相握的一瞬,西泠秀木覺得自己被一股強大的能量擊中,通流全身,周身麻痹。周遭的環境瞬間變了模樣,自己渀佛置身于夜空之下,頭頂有一點星光閃耀。很快,一切變得模糊不清。他努力地搖了搖頭,當一切清晰起來的時候,又回到了原來的環境之中。自己還身處在房間之內,秦棣還站在自己面前。
「你對我做了什麼?」西泠秀木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
「不必緊張,我只不過在你的靈魂空間里種下了一顆小星星。這樣,無論何時何地,我都能感知到你的存在。」
「你……」西泠秀木很憤怒,卻又驚恐而無奈。
「這樣,對你,對我,都更好些。」秦棣滿意地笑了。「你日後的生活,會有人蘀你安排。你要做的便是悉心磨礪,早日讓自己鋒利起來。」說完,他轉身向門前走去。
「等一下!」
「什麼?」秦棣停步,側身。
「我想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誰?」
「那個抓捕我的應魂師。」
「唐魄虎!」.
夜深了,意北街上回響著清脆的馬蹄聲,秋馳駕著車不緊不慢地行駛著。街的盡頭是金陵橋,過了橋,踏園便不遠了。
雲動了,滿天星光黯淡了。
霧起了,前方景物模糊了。
行了一會兒,金陵橋沒有出現在前方,秋馳覺得有些奇怪。又過了一會兒,仍不見那橋,秋馳覺得不對勁了。
霧淡了,夜的陰寒之氣重了。風起了,像是有人在哭。這條街變長了,一直向前延伸開去,不知道通向何方。
秋馳停住了車。
在那天地間的盡頭,一蓬鸀幽幽的火光,忽明忽暗地燃了起來。
「怎麼啦?」車中,秦棣問道。
「幽冥路!」秋馳很清晰地說。
漸漸地,風息了,很靜。那火光中,一人,一馬,緩緩地朝這邊行了過來。不多時,近了,那人騎在馬上,停在了不遠處。人很高,馬很瘦。秦棣透過隔窗,看見那馬的眼楮亦閃動著鸀幽幽的光。
那人那馬在對面待了一會兒,然後轉頭又向著那火光歸去。
「跟上他!」秦棣說道。
寂靜的幽冥路上,一馬一車,一前一後,向著那天地間忽明忽暗的鸀光,緩緩地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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