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前塵錯（七）
沒等天亮,趙三爺就被送進了醫院。趙啟江那一腳其實並不太重,可趙三爺本身就被嚇暈了,加上做了噩夢，整個人都是一種崩潰的狀態，再被踹這麼一腳,七十多歲的人了，當然沒有年輕人那麼抗造。人雖然沒死,可也沒好到哪里去。腦袋磕到了門框上，腰還被地上的板凳咯了一下。總之從里到外都不好了就對了。
這件事可大可小,趙國慶身為村長又是個晚輩,再不露面就得被村兒里人講究了。于是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金昌開車送趙國慶跟著一起去了鎮醫院,大花自然也用回城的借口跟了一趟車。
人一走,柳燕本來擔心兩個孩子會被鬧騰的沒睡好覺。結果過來的時候一看兩個娃正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放心之余又有些想笑。果然還是小孩子，昨天幫忙把草肯定是累了。回到院兒里看到張志凡昨天下午擇出來的莧菜女敕葉，趕著回到廚房就把肉拿出來剁餡兒包餃子。所以張志凡和白傲睡醒之後起來就有莧菜餡兒的餃子吃了。
香噴噴的餃子搭配大米粥，再來兩口小咸菜這就甭提多愜意了。張志凡吃得小肚兒溜鼓，看的柳燕直笑︰「凡凡，有這麼好吃嗎？」
張志凡點頭︰「特別好吃。我就愛吃這個味兒。我家附近有林子。我姥姥和媽閑著的時候也會去林子里摘莧菜，可那哪有大地里的肥啊。而且呀，大媽你家的豬肉比我家買的豬肉香多了。以後我也要養豬。要是我家的副食店能有這麼好的豬肉，肯定能更賺錢！」
說到這個，柳燕靈機一動︰「凡凡，那大媽給你家副食店養豬咋樣？」
張志凡立刻坐直︰「真的？那簡直是太好了！可是我家店不是那麼大誒，一頭豬不知道要賣多久。但是如果肉不新鮮了又不能賣了。」
白傲一看就知道張志凡又開始算賬了，無奈地把話接了過去︰「我听表叔說他們把地承包下來之後除了種中藥的確還要開養殖場的。他們老板有自己的大飯館兒和市場什麼的。趙大媽，你要是覺得挺好就跟趙大叔承包下來唄。只要堅持用糧食喂養，肯定賺錢。」
柳燕當然不會跟孩子們當真，可有了這個話茬子，將來要真有這事兒她還真動心了。除了幫忙種地給的工錢，要是承包養殖場，自己又不用找買家只負責養的話，那肯定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啊。
因為趙三爺被送去了醫院，自然沒有人來煩柳燕。也就是說這一天他們三個人過得還是挺無聊的。張志凡終于想起去大隊部給家里打了個電話。結果劉素就在電話里批評了自家大外甥。
「你這孩子，都幾天了才打電話！」
張志凡滿臉賠笑，雖然隔著電話誰也看不到。「村子里好忙的。大姨我跟你說哦，有好多事情的。我還有幫忙拔草，不過那草有很多都是莧菜特別好吃。趙大媽今天早上還給我們包了莧菜餃子呢，特別好吃。我們還釣了魚，舅舅還拉著我們去山上打獵，非常非常有趣兒！」
劉素一听就知道外甥這是逃避話題。不過想到金昌也在她其實也不擔心。「你呀。整天沒個老實氣兒，對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回來？你姥姥都想你們了。」
張志凡盤算了一下︰「估計得晚幾天了。村子里出了點兒事兒。我只能回去跟你們說了。不過跟我們沒關系。舅舅還有跟村長大爺有生意談。不過我和白傲把作業拿來了，放心我們不會偷懶的。」
對于學習，劉素是相信外甥的。「那好吧。你等下，你姥姥要跟你說話。」
接下來王清雲開始對外孫好一頓的詢問和關心，還有各種叮囑，最後還跟柳燕說了幾句，感謝人家幫忙照顧孩子。這才算是結束這通電話。估計聊了能有二十分鐘，電話費也是挺可觀的。
從大隊部回來，柳燕心情挺好。只是剛出院兒門就看到了趙蘭，她立刻眉頭就皺上了。「大蘭子，你咋沒去醫院？」
趙蘭看了一眼兩個孩子，也沒當回事兒。知道這是村兒里財神爺的親戚，她又不能讓兩個孩子回避，反正家里的糟心事兒已經人盡皆知了，臉面什麼的要不要意義真不大了。「嫂子，我爺可能快不行了。大夫看到我爺身上的傷，問了情況，也不知道是誰，也沒跟我們打招呼就報警了。我爸現在警察給抓了。這事兒……」
柳燕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她本來也以為都是自家人的事，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沒想到趙三爺還要不行了。那趙啟江不就是一腳踹死了他爹？這可是天打五雷轟的大罪啊！「這是怎麼話說的！你國慶哥一早上就跟去醫院了，這會兒也沒給村兒里回個電話，這，這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啊！」
趙蘭眼圈都紅了︰「嫂子，你能幫忙跟那位金老板說說，讓他幫忙介紹一個厲害的律師給我爸嗎？」
柳燕這下可真皺眉了。「大蘭子，你不恨你爸了？你問過你媽沒有？」
趙蘭嘆了口氣︰「我媽讓我來的。她知道信兒後當時就哭了。你還不知道她嘛，心軟又一向被我爸呵斥慣了。之前下那麼大決定已經不容易，如今看著我爸快成了殺人犯，她哪能不擔心呢。您就幫幫忙吧。」
柳燕沒有其他辦法，這種情況她也有些沒主心骨了，只能點頭。「行，等金老板回來我跟他說說吧。但到底人家願不願意幫忙可不好說。你也知道人家來咱們村兒是為了跟咱們村兒一起發家致富。可你爺爺打一開始就橫攔豎擋的，人家要是不樂意也在情理之中。」
趙蘭早就知道這件事，一直覺得爺爺這決定不能理解。她丈夫的村子地早就賣給一個大老板準備蓋工廠了，她現在是工廠的正式職工，還分了鎮里的房子，手里還有一大批搬遷補償賣地款，他完全看不出有什麼不好來。可在趙家，她一個外嫁的女兒是做不了主的。「這事兒是我爺固執。我會跟我幾個大爺和姑姑說的。」
趙三爺名叫趙三春，十五六歲的時候還是民國年間，戰爭還沒有正式開始。那時候他跟著馬幫走南闖北，十七歲才娶了媳婦兒。媳婦兒是娘家的獨女，岳家是十里八村最有錢的財主，還沾點官親，跟大帥府的誰誰誰認識。所以當時這門婚事多少人都很羨慕趙三春。他岳家很看重這個能干的姑爺，也可以說後來他單獨跑商時的錢有多一半多是岳家給拿的。也是那時候起，趙家開始買房置地，儼然就成了附近最有錢的人家。
就像他說的。男人常年在外面，哪有守得住的。本來一開始只是跟一起跑商的人去妓院瀉火。可後來在外面看多了光溜水滑溫柔似水的女人，回到家看到自己那不懂風情的媳婦兒就淡了不少。後來他認識了一個叫溫芸的姑娘，那姑娘是個苦命的人，父母早亡跟著叔叔嬸嬸生活。每天早起晚睡地擺攤買碗糕，賺得錢還不夠叔叔嬸嬸去賭的。一開始溫芸小，又能賺幾個錢，這叔叔嬸子還沒什麼，後來兩口子居然又迷上了抽大煙，于是就起了要把溫芸賣人的念頭。
趙三春就是那時候踫巧「救」下了溫芸。對溫芸來說，趙三春的出現簡直可以說是生命中的希望，是太陽之光。雖然他知道自己被這個粗獷的北方漢子買了下來，可她不怨，至少這個漢子對自己很好很好。不會打自己也不會把自己賣進妓院。還給自己漂亮的衣服穿，暖和的房子住，好吃的東西吃。這是他十五年來從沒享受過的美好。何況當時的趙三春也才過二十，正式身體好模樣俊的時候。要迷住一個無依無靠的大姑娘，實在是太簡單。
溫芸知道趙三春有正室。可在那個年代，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在她心里趙三春就是她的天，她別說做小，就是做個伺候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飯的丫頭都是樂意的。
買了溫芸之後，趙三春等于在南邊按了一個小家。溫芸很會持家過日子，趙三春給她的錢她都有精打細算，她知道趙三春賺錢不容易。家里的妻子也不好說話。生怕趙三春將來需要錢的時候沒地方弄。日子過得很快，倆人在一起半年之後，溫芸第一次懷孕了。那一次溫芸非常開心。等到趙三春來的時候，開心的告訴他就快要當爹了。可當時的趙三春正沉浸在媳婦兒又給自己生了大胖小子的歡愉里。在她心里，溫芸是很好，滿足了自己身為男人的所有幻想。可外面的女人怎麼可能比媳婦兒給自己生的孩子。何況家里老婆已經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了。所以他只是敷衍著，畢竟哪有男人不希望自己子孫昌茂呢。可就在幾天之後，因為趙三春談生意喝醉了酒，回來之後的失手一推，溫芸的孩子沒了。
溫芸覺得自己當時的天都要塌下來了。她知道自己不能擁有這個男人的全部，可她卻想要一個可以跟自己相依為命的孩子。但她習慣了忍耐，所以她只是哭了兩天就止住了悲聲，因為趙三春告訴她，她們還年輕，以後會有孩子的。
而兩年後當溫芸再一次懷孕的時候。戰爭爆發了。她們所在的城市成為了交戰的戰場。當時趙三春也在，她本來以為趙三春會保護著自己回北方。無論如何那是趙家的根。可沒想行到，在一隊馬匪將他們的商隊劫住的時候。趙三春竟然把她扔給了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強盜。並跟她說︰「我養活你這麼多年給你吃給你穿，也是你回報我的時候了。」
溫芸已經不記得自己死的時候有多淒慘了。但她永遠不會忘記孩子從自己肚子里流掉的時候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這是第二次，也是她這輩子的最後一次。被蹂躪致死的溫芸被馬匪扔到了亂葬崗，甚至連一卷蘆席都沒有。而在他尸身左右的，也全都是一些無名無姓的可憐亡人。那亂葬崗的陰氣怨氣似乎可以沖天。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明明死了卻沒有徹底消失。她只是想著，為什麼不要我和孩子呢？明明可以帶我走的。為什麼寧願選一匹馬也不選擇我呢？難道我的孩子就不是趙家的骨肉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趙三是肯定要不得好死的。甩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