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嬌覺得自己睡著了,整個人都困在迷幻的夢境之中。
听說人死的時候,自己這一世的所有經歷都會像是走馬燈一樣快速地從腦海之中閃過。現在她腦海之中就像是演電影一樣飛快地跑動著那些畫面。
穿越之前,穿越之後,失憶之前,失憶之後。
她想著自己就這樣死了吧,死了還不用買棺材,畢竟自己現在已經躺在了棺材里了,多省事兒啊……
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也不知道是誰一直在她的耳邊喊,她心煩得厲害。
尼瑪的要死你自己怎麼不去死啊!
一直吵吵吵,死都讓人死不安寧!
陳阿嬌忽然睜開了眼楮,月復中空空,饑腸轆轆,她覺得自己什麼也看不到,卻也感覺到眼前發暈,餓死。
這種悲慘的結局……
還是自己主動躺進棺材里的。
死了又會去哪里呢?會回到現代嗎?
忽然有些迷茫。
張湯。
這個死人臉,看上去一本正經得很,沒有想到果然是一肚子的壞水,被坑了被坑了被坑了……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把自己搞得這麼慘啊?遍體鱗傷……
穿著這一身好看的衣服,躺在棺材里,現實版的紅粉骷髏,而且還是實驗報告版本的。
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時刻,陳阿嬌躺在棺材里,身體是新鮮的。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刻,陳阿嬌躺在棺材里,身體已經開始有陳舊的氣息。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刻,陳阿嬌躺在棺材里,身體開始掉肉,頭發和指甲依舊生長。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刻,陳阿嬌躺在棺材里,身體已經只剩下一副骨架,還穿著漂亮的衣服。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刻,陳阿嬌躺在棺材里,一伙盜墓賊掀開了她的墳墓。
……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如果她回到現代,一定要寫一個故事,就叫做《一具身體腐爛的觀察報告》。
她的意識終于模糊了。
原來這就是等死的感覺,絕望,無助,最可怕的是沒有聲音。
她忽然害怕極了,可是不敢哭,她怕自己哭出來,就真的注定了要葬身于此的結局。
好不容易結束了深宮的紛紛擾擾,她把出殯看做是新生,然而還沒來得及重獲新生,這種新生就成為了一種深重的死亡。
繁華的長安,除了張湯,沒有人知道,一個活人躺在死人的棺材里。
策馬狂奔,冷風撲面,馬蹄揚起紅塵滾滾,從繁華的長安,過了未央宮一直往灞陵而去。
李陵看著那遠去的一人一馬,模著自己的下巴,喃喃自語道︰「這張湯怎麼跟丟了魂兒一樣……跑那麼快也不怕從馬上摔下去?」
他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張湯今天定然是吃錯藥了,回頭還是讓皇上請御醫給他看看吧,張湯每天操勞,那麼多本子要奏,不容易啊。
不過張湯才不知道背後的李陵怎麼想呢,或者說,現在的張湯根本不想理會李陵怎麼想。
他丟下韁繩馬鞭,翻身下來的時候,看著灞陵那一片新開的翁主墳,又有些猶豫了。
定下了心神,張湯臉上的表情重新平靜下來。
在他悄悄地站在了墓室里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輸了。
輸了。
輸。
這個字,在張湯的人生之中很少見,他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小時候父親冤枉他偷吃家里的肉,他便將那偷吃東西的老鼠抓了出來,開堂審鼠,以大漢律法,處那老鼠五馬分尸之刑。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知道自己內心之中藏著一種深重的罪惡,天生向往著一種殺戮,卻還要用沉靜的外表將之掩藏。
從來不覺得心軟這種奇怪的情緒會出現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在這種情緒出現在自己的身上的時候,張湯毫無所覺。
以翁主之禮下葬,那個在長門殿中,嘴角噙著雍容的笑意,將茶杯砸到自己身上的女子——
他忽地一抬手,模到自己額頭上的傷,上朝的時候還被問起,他只說是出門的時候撞到了頭。
長明燈的光因為墓門的開啟而重新變亮,新鮮的空氣涌動之下,光焰閃爍了一下,張湯走到那棺槨前面,只有他知道,這棺槨里面的棺材沒有釘死,而是工匠特意制造的一種精巧的機關。
陳阿嬌很聰明,想到那個時候的張湯肯定不可能帶很多人來撬她的棺材,封棺的時候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假,所以陳阿嬌說要做個機關。
其實這種機關有現成的,是因為一些特殊的目的制造的,張湯直接就拿來用了,那個時候陳阿嬌還說︰這東西不能從里面打開還真是遺憾。
其實那個時候她是不是已經知道會有危險了呢?
不知道。
全都不知道。
張湯遲疑了一下,還是在棺槨下方,模著一塊突出的的地方,使勁一按,整個安靜的墓室里立刻就起了一陣機括彈動的聲音。
他的手按在棺材蓋上,現在輕而易舉地就能掀開了,只是——只是……
方才機括啟動的聲音那麼大,這棺材里竟然沒什麼反應,是不是……他已經來晚了呢?
他面無表情地掀開了棺材蓋。
有昏暗的光慢慢地照了進來,從一個角落,逐漸地延伸……
陳阿嬌嘴唇干裂,長長的眼睫毛搭在下眼瞼,濃密極了,原本的一片黑暗之中,忽然有光,就那樣晃了她的眼,她迷迷糊糊地睜開,又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睫像是兩把小扇子一樣一刷,又落了下去。
她竟然還有意識,隱約之間看到一個人逆著光的臉龐,尖削的下巴,長長的頭發,看不清那臉上的表情,只覺得眼神特別奇怪。陳阿嬌費力地扯著唇角,笑的時候沒有聲音,嗓音也沙啞極了︰「終究不是那蛇蠍心腸……」
張湯听了,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手扶著棺材蓋。
他不是蛇蠍心腸,卻也不是什麼菩薩心腸。
她竟然還沒死。
張湯已經說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覺了,太過復雜,在看到她那一抹不知道是欣慰還是嘲諷的笑容的時候,他真不知自己是喜還是悲。
她如果就這樣死了,張湯落得一身輕松,他可以告訴自己,他其實還不是那麼壞,至少他曾經悔悟,要來救人;可是她現在還活著,竟然還說他不是蛇蠍心腸,她活著,他就不算是最壞。
這種想法很奇怪,可是活著的陳阿嬌,忽然就成為了一種代表,是他活著的良心。
張湯覺得,自己還不算很壞。
他彎腰下去,輕聲道︰「娘娘,得罪了
將這身上穿著繁復長衣的女子從棺中抱出來,竟然覺得她輕得可怕,棺材蓋自動合了回去,一切看上去就像是自己來時那樣,沒有半分的異常。
從古至今,陵寢都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皇族的人都十分看重自己的身後事,就怕出現了什麼無法挽回的錯誤,他們痛恨盜墓賊,也就要防著修造陵寢的工匠,所以之前被征召來修造陵寢的工匠,最後往往逃不月兌殉葬或者是被坑殺的命運,久而久之,就有聰明的工匠在建造陵寢的時候為自己修密道。
現在,這灞陵之中也有這樣的密道。
張湯,就從這樣一條工匠們走的密道之中出來了。
雙指放在唇邊,張湯輕吹了一聲哨,張湯那匹馬就奔了過來,幸好馬上還掛著水囊,他已經將陳阿嬌放在了一棵樹下面,看著這女子滿臉的憔悴,面上還是無動于衷的。
他打開了水囊,正在猶豫的時候,陳阿嬌已經睜開了眼楮。
太強烈的光線讓她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見她醒了,張湯也省事兒了,冷淡地將水囊遞過去。
陳阿嬌疲憊極了,沙啞的嗓子里就像是要冒煙一樣,她試著一抬手,卻覺得渾身都疼,這張湯,果真不識抬舉!
她索性就倚在那大樹的樹干上不動了,保持著那半躺的姿勢,哼了一聲︰「我沒力氣
沒力氣,抬不動手,拿不到水囊,自然是沒法喝。
張湯暗中咬牙,卻只能走上前來,將水囊湊到她唇邊,喂她喝了水。
水很涼,可是陳阿嬌的嗓子一樣就好轉了,終于知道什麼叫做沙漠中的一滴水了。
她垂著眼,眼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深重的陰影,喝了幾口,她覺得差不多了,主要是累得慌,連吞水的動作都懶得做。
喝過了水,也就有說話的精神了。
其實一兩天還算不得餓,畢竟還有東西吃,餓過了那一陣也就好了,主要是沒有水,整個棺材里又是全黑的,那種精神上的折磨才最可怕。沒有人,沒有聲音,沒有光,只有自己,那種要把人逼瘋的等死的感覺。
陳阿嬌又笑了,聲音還是很啞,不過比之前好了許多,雖則一臉憔悴,這個時候笑起來,倒有一種劫後余生的喜悅︰「張大人,你知不知道,有一種很特別的刑罰,叫做暗室禁閉?」
張湯拿著水囊,垂手站在一旁,自己的嘴唇也很是干燥,他一路疾奔而來,也不輕松。只是如今听到陳阿嬌竟然跟自己講刑罰,他心想自己什麼刑罰不知道,她一個高門閨秀,又能說出什麼來?
「娘娘不妨直說
「有一種刑罰,將犯人關到地牢里,看不到光,也不必有聲音,給他放上食物,不去管他。關個一兩天,犯人便開始精神恍惚,三五天就開始胡言亂語,七八天精神完全崩潰——這個時候再審問,問什麼答什麼,听話得很陳阿嬌笑抬眼看著張湯,「還有一種刑罰叫做黑屋子,道理和密室緊閉差不多,不過是把人關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之中,手腳都很難伸展開,不知張大人以為,這些辦法是否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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