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事情,向來是說不清楚的,劉徹一大早就走了,而這個時候的陳阿嬌才終于有精神好好地看看自己的這個孩子。
浮生,她很喜歡的名字。
趙婉畫將浮生抱到了她的榻前,她伸手將浮生接過來,浮生閉著眼,將自己的手指伸出來咀嚼著,小臉已經不像最開始那樣皺作一團。新生的嬰兒其實很丑,不過在血親看來,怎麼看都是漂亮的。
「小浮生真的還很小呢……」
陳阿嬌模了模他的額頭,看著這臉型的輪廓,只是看著看著便沉默了,安逸的日子沒多久了。
「李氏請了乳母,小浮生似乎也挺習慣的,他之前在乳母和我的懷里還總鬧騰著呢,不過一到夫人的懷里就乖乖的了,我看他是知道夫人的心意的
趙婉畫臉上難得有幾分笑容,柔化了整張臉,如果沒有那道疤,看上去也是傾國傾城了。
陳阿嬌將浮生放到自己身側來,給他掖好被角,才輕輕道︰「你現在這嘴皮子倒越發利索了,哪天真該讓你也去當個領班,掖好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她這話一說,趙婉畫反倒有幾分不好意思,十幾歲的少女,在這個時候身量已經完全長開,看上去身段窈窕玲瓏,已經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紀了。
可是陳阿嬌要思量的事情也慢慢多了起來,她坐在榻上,接過了李氏端上來的補湯,「最近外面有什麼事情嗎?」
「似乎也沒什麼事情,還是跟匈奴那邊的傳報,听說戰事不是很順利
李氏這麼說了一句,卻小心翼翼地看陳阿嬌。
陳阿嬌臉上的表情不變,反而問道︰「你家中,李妍的事情——可有什麼眉目?」
一說到李妍,李氏這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妍兒命苦,上次衛娘娘派人來問的時候就把她嚇壞了,我總覺得這是要出事……」
「也許她進宮,便是榮寵滿身,到時候你們李家也是飛黃騰達,為什麼總覺得皇宮是個很凶惡的地方呢?」陳阿嬌似笑非笑地問道。
外面的樹葉顏色開始漸漸地變深了,眼看著這春天就快要過去,夏天也快來了,可是事情,還沒有進入一個新的開始。
現在浮生出生了,事情也就有一個新的開始了,她想要高枕無憂,必須先解決掉多疑的衛子夫,衛子夫不會懷疑陳阿嬌是沒死,因為現在的陳阿嬌,和衛子夫熟知的那個陳阿嬌,差得太多。衛子夫若是她知道自己的事情了,怕是會當她是另外一個人,以為劉徹是在她的身上尋找往昔的記憶。
如果被衛子夫知道,宮外還有劉徹的孩子,竟然還是長子,她為了自己的權勢,勢必會狠下殺手,這衛青正是得到重用的時候,劉徹無法完全打壓衛子夫的勢力,他最擔心的外戚之禍——最終還是要來的。
如此可以預見,衛子夫最終還是要死的,有野心的女人,有小聰明卻缺少大智慧的女人,都是會被劉徹掐死的。
她腦子里轉過的思緒許許多多,最後目光卻落在了自己身邊的小浮生身上,盡管他閉著眼,還在熟睡,還不懂對她的存在抱以任何反應,但是他畢竟是自己的孩子,他本該是這個大漢朝很尊貴很尊貴的孩子,不過現在她只願他能夠平平安安——她會不惜一切來保護浮生。
陳阿嬌閉上眼,在小浮生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這像是一個儀式,她將守護這個上天賜予自己的孩子,這是她的親人,這是她的骨血,也將成為自己日後最信仰的存在。
李氏看著陳阿嬌的舉動,心中感慨萬分,想到李妍,心里又在淌淚︰「夫人真的沒有辦法救救妍兒了嗎?」
陳阿嬌回過頭來,喝了一口湯,看著這去了油膩的汁水,淡淡地笑了一聲︰「我看李延年未必就沒有將他妹妹送進宮去的想法,你該考慮的,不過是以後她怎樣在宮里生存的事情,衛子夫對外為了表示自己的賢名,說不定還要揣摩著皇帝的意思,給他送美人過去呢,看李妍不順眼,在暗地里出手才是最有可能的事情
不是陳阿嬌嚇唬李氏,衛子夫素有賢名,別人將她都捧到了天上去,不過陳阿嬌卻知道這賢名背後——是多麼深重的心機。
不過李氏也的確是被陳阿嬌嚇住了,她這麼一分析,細想的確是這個道理。衛子夫那麼厲害的一個人,真的想不出辦法來對付李妍嗎?
李妍一旦進宮,幾乎就是砧板上的肉,任憑劉徹宰割。
現在衛子夫有孕,不管是真孕還是假孕,都是不能承寵的,這個時候,到底誰能夠獲得劉徹的寵愛,誰就是以後六宮側目的人物,衛子夫現在這宮中可以說是一手遮天,到底是會將自己身邊的人扶起來,還是結交朋黨,誰也不知道。
「如果妍兒非進宮不可……如何才能保得性命……」李氏開始垂淚。
陳阿嬌不喜歡別人哭哭啼啼,她想著小浮生是很懂事的,在胎里的時候便是安安靜靜,出生了也很少鬧騰,至少在自己身邊是這樣。她是個冷靜的人,不過冷靜卻是有條件的,她的冷靜,通常會伴隨安靜,因為總是在想著事情,所以很多時候,她需要安靜的環境。
其實如果小浮生也在自己身邊吵嚷的話,剛剛開始的時候陳阿嬌也許還能容忍,不過久了就會厭煩——這麼想來,自己還真是個不合格的母親啊……
她側過身子逗弄著小浮生,戳著他的小臉,笑說道︰「李妍不是體弱多病麼?讓她一開始去衛子夫那邊示弱就可以了,反正一開始特指望不了她能斗得過衛子夫,時機還未成熟呢
時機,的確還沒成熟。
現在就是將衛子夫假孕一事捅出來,她也會扮可憐,不如等著前線的戰事差不多了,等著衛子夫想要遮掩懷孕一事,她再慢慢地動手——不過長安實在太危險,她養好了身子,便馬上搬到洛陽去。
主父偃那邊已經在準備,不日就能夠動身了。
李氏忽然覺得心驚肉跳,總覺得夫人那平靜的臉上帶著幾分冷意,似乎有隱隱約約暗藏起來的殺機,可是她又模不清這殺機是對準了誰,也許是對衛子夫,可也有一種可能——是對李妍。
畢竟夫人的身份……
李氏想要開口,為李妍辯解幾分,卻不想陳阿嬌一揮手︰「李氏先下去吧,想必今日衛子夫就會有動作,你去多跟李妍說說話,等到她身子好些了,願意來看看我,我便也見見她。順便去叫主父偃來,婉畫留下,我還有事要說
李氏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走掉了。
趙婉畫立在榻邊,等著听陳阿嬌的話。
陳阿嬌卻遲遲沒有說話,她斟酌著,過了許久才慢慢道︰「你通知館陶公主,把那個故事講給她听,故事嘛,總是會傳給該听見的人的
那個故事……
「狸貓換太子?」趙婉畫將這個名字說出來,可是卻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陳阿嬌一笑︰「不過情節得改改,這里沒有太子,宮外的孩子倒是極為合適的
趙婉畫心中發冷,「可是這件事讓衛子夫知道,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這樣她可以繼續肆無忌憚地假孕,受多了旁的女人的羨慕,那孩子她大約是舍不得自己流產掉的,如果衛青遇到了什麼事情,她生下一個兒子來,那才是真的穩固了地位的
向來便有母憑子貴的說法,以衛子夫如今的地位,只要有一個兒子在手里,封後便真的指日可待了。
趙婉畫睜著大眼楮,凝眉思索了片刻,「萬一她真的……」
「放心好了,我敢走這步棋,自然有收拾的辦法的
陳阿嬌讓趙婉畫放心,宮里頭的那些棋子,最開始是無意落下的,後來卻成為了此刻最關鍵的那些。
她開始感嘆自己的幸運,不過也知道,沒有能夠運用把握這些棋子的能力,什麼也做不成。
正說話的時候,主父偃站在了簾子外面,陳阿嬌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說道︰「婉畫去吧,主父偃你也坐下,洛陽那邊的事情布置好了嗎?」
「那邊已經有幾位大商人願意與我們合作,共通過組建這個銀錢票號的網絡,匯通天下,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主父偃說著,模了模自己的鼻子,一開始自己斷言這事情辦不成,這個時候卻有些不明白了,似乎什麼事情放到陳阿嬌身上,便有了可能。
「你一定是在奇怪事情怎麼可能這麼順利,不過我只能告訴你,事情能夠這麼順利不是我的功勞,是因為桑弘羊,這還真是個聰明的人物,你以後能夠與他共事,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陳阿嬌忽然這麼說道,這話卻讓主父偃怔住了。
「夫人這是……」
「你不是一直想要踏足仕途,可是苦無門路嗎?」陳阿嬌眼神古怪地這麼一瞧,卻帶了幾分促狹的諷刺意味,畢竟主父偃自己找了幾次門路,結果處處踫壁。
不可否認他是個人才,可是運氣總是很差。
她總覺得,這家伙要是再繼續踫壁下去,也許是下一個屈原杜甫,懷才不遇什麼的,最是虐心了。
主父偃嘆了口氣︰「昨日我還在自薦呢,不過我發現——陛下似乎對張湯很信任,我看那張湯分明是有問題的,跟淮南王郡主劉陵勾勾搭搭不清不楚,陛下竟然還敢讓他辦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說了,你真以為事情那麼簡單麼?我跟你,都被表象騙了不過一提起劉陵,陳阿嬌這滿心的可都是恨意,不管怎麼說,都不想放過這樣的女人。
她不喜歡劉陵,說她是漂亮女人嫉妒漂亮女人也好,還是因為這女人滿心陰毒的算計也好,或者說——是因為自己的孩子也好,陳阿嬌總歸是要使手段報復的。
主父偃昨天回去也想了很久,他也算是想明白了幾分,不管劉徹他們那里施行推恩令是不是計策,在明知道張湯有問題的情況下還那樣維護張湯,從一定的程度上來說,也是在維護自己的顏面,帝王始終是帝王,只可憐他主父偃,自以為聰明,出來卻做了個蠢人。
「總之夫人說什麼都是對的,我主父偃這輩子,怕還是窮困潦倒。我總覺得要是看著張湯,就算是以後能跟此人共事,我心里也不舒坦,若與張湯共事,您可別指望著我跟張湯能和平相處
不往死里黑張湯,還算是他的仁慈了。
陳阿嬌氣笑了,你就這麼玩兒著吧,她懶得管了。
想著又去看小浮生,扒拉了他的小胳膊一下,卻才看到這小子懷里似乎還抱著什麼東西,她皺了一下眉,一下不笑了。
沉著臉,將小浮生兩條胳膊扒開了,然後看到了一直被臭小子緊緊抱住的團龍玉佩,那一瞬間陳阿嬌黑線了。
她將那玉佩從小浮生的懷里拽出來,咬著牙,陰沉著臉︰「才多大你就財迷到這程度!劉徹那蠢貨一枚玉佩就把你收買了,還敢抱得這麼緊……」
「咚」地一聲,這玉佩直接被陳阿嬌丟到了竹簾邊上去,再也看不見,小浮生懷里沒了東西就張嘴開始哭起來,委屈極了,好不容易在懷里捂熱了的東西,這還沒抱舒服呢就被自己娘給一下扯出去了,這是要鬧哪樣啊?
小浮生大張著嘴,哇哇哭著,外面主父偃听著這哭聲心中咯 一聲,這怕是要壞事啊!
陳阿嬌頭疼,拍了拍小浮生的臉,笑眯眯地說道︰「小浮生乖,娘最討厭誰吵吵嚷嚷了,再哭下去娘只好把你丟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陳阿嬌的話,小浮生一下就閉嘴不哭了,只是還有些咿咿呀呀的余韻,他雙手環著,卻覺得懷里沒東西空落落的,皺起了那眉,竟然扭過了臉去似乎很不高興。
這哪里是個孩子,分明是已經成精了!
主父偃只覺得無言︰夫人,您那樣笑眯眯地對一個才生下來的孩子說那麼凶殘的話,真的合適麼?
不過小浮生性子,似乎還真的很財迷啊……
主父偃瞥了一眼掉在竹簾下面的玉佩,若有所思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一……財迷是萌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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