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妃嬪不讓皇帝進宮,這還真是件新鮮事兒,別的宮里不知道,可是椒房宮這邊卻已經傳開了,他們娘娘還真的敢把皇帝擋在宮門外面,直接不讓進去。
宮人們已經不敢想象皇帝的表情,傳話的時候也只是說夫人已經睡下了,劉徹便表情古怪地在宮外站了許久,站累了,郭舍人冒著冷汗勸說了幾句,他才嘆了口氣,仰頭看了看這滿夜空的星月,想到陳阿嬌白日里惡狠狠地踩自己的那一腳,竟然又笑了。
「罷了,她火氣未消,回殿吧
劉徹走得瀟灑,也沒生什麼氣,這整個椒房宮的宮人才算是真的明白什麼自己這位夫人到底榮寵到了什麼境界,要是換了其他的妃嬪估計直接被陛下打入掖庭冷宮了。
其實這椒房宮中的人,也有原來陳阿嬌去長門之前就服侍著了的人,見到陳阿嬌那張臉就知道以後的日子是很精彩的了,世界上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本來就是奇跡。
不過陳阿嬌是不知道別人怎麼想的,一晚酣眠起來已經日頭高照,馥郁卷起了竹簾,帶著笑意走過來,「夫人醒了,您可不知道,咱們宮里都傳開了
陳阿嬌站起來,被馥郁服侍著穿上了衣袍,交領的深衣穿起來其實很麻煩,一層一層,襦群倒比較簡單,不過也僅僅是相對來說,她扭頭問了一句︰「外面有傳言?」
「這種事兒怎麼瞞得住?」馥郁竊笑了一聲,「別人都說娘娘恃寵而驕,竟然連陛下也敢關在宮門外
「別人愛怎麼傳便怎麼傳吧,你去讓人準備一下,今日有貴客要來
館陶公主也該來了,上午借著去看竇太皇太後的機會,怕是要提到她,只要在那邊得知了她與「已故」陳皇後一模一樣,便立刻會來看。
館陶公主也是自己的後盾。
她去到殿前,用過了早膳之後,看著那升起來的日頭,忽然問道︰「這個時候,還在上朝吧?」
「匈奴那邊捷報頻傳,陛下上朝的時候也高興馥郁眼神閃了一下,但是這話里卻有別的意思。
「這次討伐匈奴的主帥,乃是李廣老將軍,還有便是李陵、灌夫——衛青了
陳阿嬌將這些名字一個個地說了出來,眼底的寒意卻在凝結,她就站在那宮門口,很快便看到有肩輿過來了,正是妝容艷麗的館陶公主劉嫖。
劉嫖一進來,便看到陳阿嬌站在哪里,她滿臉都是笑意,可是左右一看,卻知道自己不好聲張,于是掩唇咳嗽了一聲,假裝一臉驚訝地看著陳阿嬌,「果然是一模一樣的……」
這便是來做一場戲,別人都知道陳阿嬌是館陶公主唯一的女兒,深受寵愛,原本就是館陶公主乃至于竇太皇太後的掌上明珠,原本陳皇後已死,這二人都是傷心欲絕,此刻出了一個容貌與陳阿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陳夫人,必定會有移情之說,于是館陶公主認陳阿嬌為義女,便是理所應當的了。
待遣退了宮人,陳阿嬌才算是將一顆心放下來,館陶公主抹了抹眼角的淚,最終還是破涕為笑,她看著這椒房殿,「總算是回來了……我苦命的女兒……」
陳阿嬌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再想那麼多了,過去的便過去了吧
館陶公主點點頭,「也是,不過……你有沒有告訴你外祖母說你的身份?」
陳阿嬌搖頭,只是館陶公主無緣無故問起這個干什麼?
「難道是她發現了什麼?」
「母後一向是比誰都精明的,誰知道她在想什麼啊館陶公主皺著眉,雙手握在一起,想了想又說道,「她總歸是你外祖母,還是要站在你背後的,我看著你外祖母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你要抓住這些機會,不過也要多去看看她,她在宮中,也沒個說話的人……」
陳阿嬌聞言沉默,這她倒是很清楚的,不過也就是沉默這一小會兒,她搖了搖頭︰「外祖母是不會需要別人的陪伴的,您還不清楚她嗎?」
竇漪房,活了那麼久了,也曾經有過寵冠六宮的時候,叱 風雲過,也守過寂寞,喪夫之痛,喪子之痛,她還有什麼沒經歷過?那就是個人精,已經嘗慣了寂寞的人精,不憚于流言蜚語,也不憚于中傷毀謗,她手中握著權力,便可以填補她一切的寂寞與孤獨了。
做女人,做到竇漪房那種境界,也算是很值得的了。
館陶公主低下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你說得對,母後她已經不需要了
「說起來,浮生和婉畫還是沒有下落嗎?」館陶公主最擔心的餓還是自己的外孫。
「若是有下落,張湯早就告訴我了陳阿嬌站起來,撐開那窗戶,看著宮外那嘉樹上飛過一只黃鸝鳥,微微仰著頭,也微微眯著眼,眸光閃爍,卻輕聲道,「您在宮外,要幫我照顧三個人
館陶公主皺眉,「這……除了張湯還有誰?」
「您可曾記得我出宮時候,待在我身邊的主父偃?等不了多久,我便會向陛下舉薦他,他的才智,可以成為很厲害的人,不過這樣的人,給他甜頭,卻也要給他警告,時時刻刻約束著,才能不成為月兌韁的野馬
外面一個宮女正在宮苑之中掃灑,看到陳阿嬌,給她行禮問好,陳阿嬌一點頭,卻放下了竹簾,重新走回來坐下,看向還在思索的館陶公主。
館陶公主有些不明白,「你干什麼向皇帝舉薦他呀?」
「您還不明白嗎?」陳阿嬌看著自己這個缺心眼的娘,有一種撫額的沖動,館陶公主其實是個天然呆,她真心這樣覺得,有的事情上精明到不得了,在有些事情上卻遲鈍到令人發指。
「我明白什麼呀?」館陶公主皺著眉,完全無法理解。
「現在知道我是陳阿嬌的人有多少?除了你,我還能告訴誰?陳皇後已經死了,就算是竇太皇太後肯支持我,但畢竟我不能昭告天下,說我就是陳阿嬌,所以我現在只是普普通通的喬姝,是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後妃
陳阿嬌這麼一解釋,館陶公主就明白了,這個時候她的腦子反而被打開了,一揮手,伸出食指,「也就是說,你現在需要重新培養自己的羽翼……」
陳阿嬌端起茶來,手腕晃著,一臉的平淡︰「除了主父偃之外,還有一個人——江充
「江充是誰?」
館陶公主有疑惑了,她作出一副喪氣的表情來,「阿嬌啊,你娘我真的不知道這些事情啊,這個江充我連听都沒有听說過
陳阿嬌心說你要听說過那才真的是壞事了,江充是個很聰明的人,昨日在宣室殿前他回望了那麼一眼,大約是猜出自己的身份了,那日在長安的大街上,陳阿嬌是戴著兜帽的,如果江充僅憑聲音便認出了自己,想必是個很有心的人,這是一枚絕對有用的棋子。
「沒關系,過不了多久他的名聲就會傳出來了,到時您第一個向他示好便可以了。在宮外的時候,便多與主父偃聯系吧,他智計過人,您若有什麼為難的事情不如去問他
陳阿嬌一步一步將人培養起來,她現在這個身份,是不會出來什麼外戚的,唯一能夠拉攏的,便是那些朝中的大臣們了。只是衛青,終究還是最難解決的。
不過此事已經交給張湯去辦了,但願張湯……
她手指忽然握緊了,閉上眼。
「阿嬌,怎麼了?」看到陳阿嬌似乎不舒服,館陶公主一下著急了起來,很是擔心地問道。
陳阿嬌睜開眼,搖了搖頭,又想到了劉陵曾說過的那些話,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
只是,誰沒有那麼多的無奈呢?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她手指撫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然後壓低了聲音,沉沉地一笑︰「罷了,沒什麼,您留下來用午膳吧
館陶公主想答應,可是嘴巴都張開了,卻又緩緩地閉上,「這個……你知道,董偃還在府中……」
又是董偃!
陳阿嬌的眼神一下凌厲起來,像是把刀,狠聲道︰「真該早日尋了由頭將那董偃給剁成了肉泥!這種見風就倒的牆頭草,軟弱可欺,留著遲早會出大事!」
館陶公主知道陳阿嬌一向不喜歡自己那些男伴們,畢竟事情是自己不佔理,當下遇著陳阿嬌這般憤怒,也只能訥訥不敢說什麼,只好開溜,「我還有事,這就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你說的事情我一定會辦好的……」
說著便急急跑了,倒像是陳阿嬌是洪水猛獸一般。
陳阿嬌想到那董偃,卻是直接恨得把手中的茶杯砸向了門口,玉質琉璃盞一下便摔破了,有一聲清脆的響。
劉徹剛剛走到殿前便見一茶盞帶著溫熱的茶水砸到了自己的面前,若不是自己見機得快,只怕立刻就被砸中了,他還沒來得及進殿,便立刻往後退了出來,後面的侍從們也跟著急急忙忙往後退。
劉徹低頭一看那碎掉的琉璃盞,又回頭看了一眼之前急急忙忙跑出來的館陶公主,心下覺得有趣,便咳嗽了一聲,跨進殿中。
他才剛剛下朝,身上還穿著威嚴的朝服,一副不怒自威的氣勢,不過他進來,陳阿嬌也只是坐在漆案後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陛下剛下朝便往後宮鑽,真是厲害
劉徹一模鼻子,全當自己是沒听見,他走過來,卻坐到了她的身邊,「我……朕是有正事來的
正事?
陳阿嬌揚眉,叫人奉了茶來,抬頭卻見到劉徹側過臉,正在看著他,只是那眼圈是黑的,眼底也有幾分疲憊的血絲,她一皺眉,「陛下熬夜了?」
劉徹忽然知道是時候裝可憐了,他嘆口氣,「還不是某個女人不讓朕進宮,大晚上朕站在外面,回去反而睡不著了,干脆就起來讀孫子兵法了
「那陛下還真是現學現賣,這苦肉計都用到臣妾面前了
陳阿嬌恨不能一腳將他踹開,見茶上來了,便端給他,卻又見他打了個呵欠,知道他不可能是去看什麼孫子兵法了,那種東西劉徹早已經能夠倒背如流,畢竟還是青梅竹馬的情分在,便勸道︰「熬夜傷身,喝茶提神吧。陛下來,到底是什麼事情?」
劉徹心下覺得暖和,端過了那茶杯捧著,卻問道︰「你身邊那個主父偃……」
主父偃?劉徹問他干什麼?
陳阿嬌沒說話,等著劉徹將自己的來意說清楚,她已經隱約地猜到一些了,卻不知道他會講明到哪個程度。
「我曾看到過他,也與此人說話幾次話,發現此人談吐之間頗為不俗,滿月復經義策論竟然不輸給東方朔,這樣的人若是只是在你那里經營那些酒肆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劉徹斟酌了用詞,最後還是說出了這句話,只是陳阿嬌的臉色卻忽然之間變了。
陳阿嬌心底冷笑,我那酒肆便不是大事了嗎?
不過劉徹提起主父偃的事情,也省去了陳阿嬌向他提主父偃的麻煩,于是便順水推舟道︰「你愛才,我是沒看出這人有什麼才干的
劉徹看出她心中不舒服,解釋道︰「徹兒不是跟你搶人,你現在只是孤零零的一個,我雖是支持看護著你的,但前朝無人,你在後宮著實不穩,我看你已經將張湯引為知己,只不過張湯是個直臣,你若想要張湯幫你辦些什麼事兒,總不是很方便。更何況,張湯一開始便是朕的心月復,你挖去了他,朕心里總是不舒服
「……」她忽地沉默。
于是抬起眼來看他,只看到他眼神幽深極了,他握著她的手,看著她透明的指甲,唇角微微地彎起來,卻又接著說道︰「你若有想舉薦的人,不如一並告訴了我。主父偃是你的心月復,你若信得過他,我便提拔他
這話已經是將事情攤開說了,陳阿嬌絕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劉徹會在她面前說出這種話來,如此直白坦然,並且一臉的問心無愧,反倒襯得陳阿嬌之前的算計像是小人,是拿不上台面的東西。
她忽然便看清了,自己眼前的,已經是在皇帝這個位子上坐了幾年的人,他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什麼都需要自己指點的孩子了,他已經在更加血腥殘酷的皇位上,見識到了更加殘酷的世界。
他是劉徹,彪炳千秋的漢武帝。
也許是陳阿嬌看著他的眼神太利,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迷惘和失落,劉徹竟然覺得自己不想看到這樣的眼神,于是伸出手掌,蓋住了她的眼,只露出下半張臉,尖尖的下頜,紅艷的嘴唇,他湊過去,便吻住了。
陳阿嬌只覺得他的手輕輕擋在了自己的眼前,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光透進來,緊接著便是劉徹的薄唇,卻帶著一種陽剛霸道的氣息,他含著她的唇j□j,四片溫熱濕潤的嘴唇貼在一起,便有了迷、亂的氣息。
他以唇舌撬開她閉合的貝齒,舌尖輕輕地掃過她的唇線,又深入進去,探入那口中,淡淡的隱約木香又鑽進了自己的心中,他的吻,終于變得熾烈起來,舌卷住她的舌,舌忝吻輕吮,終于感覺到他掌下的身子,有些微的顫抖,那長長的眼睫毛在自己的手掌心上下地刮劃著,癢得厲害。
劉徹的心跳也很快,卻更加渴望地汲取著她口中的蜜汁。
而她,大約是因為他的手掌覆蓋了自己的眼眸的緣故,看不到,感覺卻更加清晰靈敏,她有些招架不住他的熱情,氣喘吁吁,細微的聲音從她喉間溢出。
待劉徹放開她的時候,嬌艷的唇已經鮮紅欲滴,帶著水潤的光澤,微微張開一些,眼前卻還覆壓著劉徹的手掌。
她白瓷般的肌膚,殷紅的嘴唇,尖削的下頜,仰著頭,脖頸露出來,那優美而流暢的線條便一路向下了。
劉徹看著她,忽然便滿足了。
掌心中長長的眼睫又顫了顫,似乎有蝶翼一般脆弱的美,陳阿嬌的手指是微涼的,搭在他的大掌上,竟然讓他也顫動了一下,接著她用力,將他的手掌拉下來。
一下便看得分明了,這一雙帶著濕潤的眼眸,煙氣一樣讓人捉模不定,便定定地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