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氏家族自有竇漪房的庇佑開始,就日漸壯大,到今日,已經是府邸連片,竇威將軍府上尤其如此。(花好田園/html/3/3266/)
外面是迎來送往,只不過相比起竇太後勢力全盛的時候,已然是風光不復往昔。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竇威現在的日子還是很滋潤的,前些天從趙王封地魏郡送來了一些好東西,竇威正想著這趙王一向是囂張跋扈,這次竟然突然之間開竅了。
不過竇威雖然一向被別人說成是草包,但實際上這人還是有點心計,缺點就是太貪,一見到趙王送來的金子,就跟見了美女一樣把持不住,竇嬰曾經說,竇威必定因為這貪之一字壞事,竇威卻不當一回事,還笑說這天下誰敢動他們竇家,讓竇嬰氣了個半死。
只是竇嬰雖然說斥責竇威,卻也不是什麼好貨,一樣是貪贓枉法。
趙王向著竇威送來賄賂的事情,沒有讓竇嬰知道,竇威還想著自己將這些錢給吞了,今日剛剛上完朝回到府上,便叫了侍女為自己月兌下朝服,才坐下來思考自己這一天是去哪個歌舞坊,便听人說有人來找竇威,是上次抬箱子來的人。
竇威愣了一下,才叫人把人請進來,那人低著頭,似乎害怕被人發現了,走進來便對著竇威叩首︰「小人叩見將軍
「你是上次來的趙王的人吧?來找本將軍所為何事?」竇威向來是知道拿人錢財j□j的道理的,這種事情他也干得多了,所以問起來的時候可以說是輕描淡寫。
來人道︰「前些天趙王得知了一個消息,心中很是不安,思量了很久,這才派小的來通知竇將軍,也好早作防範,畢竟,陛下的羽翼漸漸地豐滿了,也許很多事情不像當初一樣了
竇威眉頭一皺,似乎也明白了話里的意思,遣退了身周的失寵,關上門與這趙王的親信詳談起來,然而正在竇威要將此人送出府去的時候,卻忽然有羽林軍破門而入,揚聲喊道︰「將人抓起來!」
竇威忙道︰「諸位將士莫不是鬧錯了,我竇威的府邸你們也敢闖!不要命了嗎!」
然而他話音剛落,便見一女圭女圭臉少年舉戈指向他喉嚨︰「修腰多言,也不知誰與趙王親信密謀,想要暗害陛下,抓起來帶走!」
這話猶如五雷轟頂,竇威本來心虛,被這女圭女圭兵一吼便知道密謀之事已經敗露,腿一軟便已經倒在了地上。
竇氏家族的覆亡,便從這小小的一座將軍府邸里開始了一夕之間,長安令、羽林軍、廷尉府……聯合出動,很快就將竇家大部分「叛黨」拿下,听候劉徹發落。
這一夜,宣室殿中燈火長明。
陳阿嬌的椒房殿,卻依舊是早早地就熄了燈,似乎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
自江充來密報趙王父子各種荒唐事以來,已經過去了三四個月,這期間劉徹一直引而不發,此刻雷霆一動,卻讓所有人大為驚駭!
趙王父子得知長安城中的變化,想要絕地反擊,起兵造反,只可惜劉徹密謀已久,早已經在魏郡之中布置了人手,只等趙王父子一舉兵,便抓了個現行,冠以謀反之名,賜以死罪。
迅猛的動作,正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劉徹的大動作,一瞬間就樹立了自己在朝中的威信。
趙王事小,真正的大事,在朝中眾位大臣看來,卻是竇氏家族勾結趙王,竟然想要謀反,這一刻,劉徹剪除竇氏家族的勢力,再也沒有人能夠多置一詞,說多了那就會被打到謀反者一黨,這個時候,誰又願意站出來為這早已經搖搖欲墜的竇氏家族說一句話呢?
更何況,劉徹手中的證據很多,由張湯、減宣等人查到,竇氏家族多人收受賄賂,貪贓枉法,證據確鑿,已屬十惡不赦。
誰都知道,竇氏家族完了,劉徹自己知道,陳阿嬌也知道,就是那長樂宮中的竇太皇太後也是知道的。
劉徹擬將竇氏家族連根鏟除,卻偏偏就有這麼一個不識抬舉的人,在這個時候上書言竇氏功勛卓著,即便是有人心生反叛,定然也不是全部竇氏子弟,央求皇帝不一概而論,將所有人全部處死。
劉徹大怒,便將這竹簡翻過來,瞧見是嚴助的名字,狠狠便將這竹簡往地上一摔,正好落到了剛剛走進來的陳阿嬌面前。
他似乎有些頭疼,按住了自己的額頭,垂著眼,卻才看到一只手從地上撿起來那竹簡,劉徹這才抬起頭一看,怔然︰「阿嬌?你……」
本來一種驚喜的笑意已經掛到了他唇邊,這個時候卻忽然之間落了下來,他話說到一半就沒有了聲音,沉默著看著陳阿嬌,也看著她鬢間那一支銀珠釵。
陳阿嬌手中握著那竹簡,輕輕一展開,當先便看到了嚴助的名字,她眼底殺機沉得深深地,看不分明,已經與她那墨黑色的瞳仁融在了一起,她受竇太皇太後重托,已然知道了今日的場景,劉徹話說到一半,大約是已經知道了她的來意。
她緩緩走上來,又將竹簡放到她的面前,青絲墜落在劉徹的眼底,便纏住了,再也放不開,縱使是知道她的來意,知道她是來求情,,知道她是與嚴助一般來位竇氏家族開月兌,他也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她。
就算是換了一個身份,她再回來,身體里流淌著竇氏血脈的事實也沒有改變,她終究還是會因為的竇太皇太後站到自己的對立面。
一次,又一次。
難以改變。
這一瞬間劉徹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就用那種略帶著嘲諷的眼神,看著她表情淡淡地坐在了自己的對面,他們都知道對方心底的意思。
劉徹想要斬草除根,而竇太皇太後,無論如何都想要保住竇氏一族。
竇氏即將滿門抄斬的消息,很快就要傳到竇太皇太後的耳朵里,她現在卻出現在宣室殿。
劉徹強打了精神,聲音低低地︰「你是來為竇氏求情的嗎?」
「……」她無言,也不知道如何開口,那珠釵壓在她的頭上,便沉如千鈞,最後只能承認,竇太皇太後算計好了一切,算計了她無法拒絕自己,也算計了劉徹無法拒絕她。
只是這些「無法」的背後,卻是那些深厚的感情糾葛。
陳阿嬌覺得自己很卑鄙,卻也只能迎著他的目光,道︰「請陛下寬恕竇氏從犯死罪
然後深深拜倒,從未有過一次,覺得雙手舉起來如此艱難,疊放在一起,卻恰好感受到自己手心的冰冷,她問自己︰不是不再愛他嗎?可為什麼卻覺得這一次,她的卑鄙,已經將兩個人隔開了很遠?
捉模不透。
她俯身在他面前,劉徹又是傷悲又是憤怒,他手中捏著嚴助那一份竹簡,尖銳的邊緣刺破了劉徹的手心,鮮血染了這一道奏簡,手上的鮮血能夠流出來,可是心上的鮮血無法流出。
他好累。
「阿嬌姐,是誰當初告訴我,太子是會成為皇帝的人呢?號令眾生,宰割天下,無所不能,無所不有……」
陳阿嬌抬頭,一垂眸,一顆大大的滾燙的淚珠便落下來,又緩緩滲入了她藍色的袖袍,消失不見。
「陛下富有四海,手握生死
「可你說,皇帝無所不能,無所不有——朕,現在能做什麼?賜死竇氏上下?還是重新挽回我們之間的錯誤?有那麼多的東西,是朕,天子,無法把握的
他丟下了奏簡,走過去,用自己帶血的手,牽住了陳阿嬌的手,「是不是,只要朕還是這個皇帝,就要面臨這麼多這麼多的無奈,我甚至不能決定自己中意的女人的生死,還要權衡整個朝政,還要受別人的脅迫……」
她的手在發抖。
那一夜,他向她伸出手,說︰「阿嬌,帶你去個地方
那個時候的陳阿嬌,沒有伸出自己的手,而是將他關在了殿門外,可是這一次,他不再等待她將自己的手遞過去,而是直接伸手握住了她。
閉上眼,卻被他扶起來,然後溫柔的擁入懷中,這樣小心翼翼,視若珍寶一般地將她圈在自己的懷中。
其實那一刻,一種沖動涌上她的心頭,便要這樣伸出手去回抱他,也將他擁緊,因為這秋夜太冷,宣誓太暗,而她一顆心已經疲憊,並且還未找到停歇的歸處,只是手帶著那寬大的袖袍已經舉了起來,到半路上,卻無聲地垂下了,像是從來沒有伸出去過一樣。
她垂著眼簾,冷淡道︰「陛下考慮好了嗎?」
「……」劉徹退後一步,鋒銳的目光像是要扎進她的心底,他慘然一笑,「你在用尖刀,剜朕的心
陳阿嬌不語,似乎無情無感,一尊泥塑木雕,沒有生命。
劉徹再退了一步,卻到了那案前,「你要,朕寫給你
手掌的鮮血,順著手指的曲線落下來,便像是那一日他與她在李延年府上的所謂「偶遇」,而陳阿嬌對他手上的傷,一無所覺。
那一日,他一直覺得弓斷,是不祥的征兆,在提起筆,往黃帛上寫聖旨的時候,他忽然就知道為什麼覺得不祥了,斷的,是弓,可是弦還在。
誰放得下,誰放不下?
他一字一句寫著,燭火映著他的身形,竟然覺得有幾分枯瘦,像是外面日漸蕭條的秋。
陳阿嬌便看著他,手很穩地將那一封詔書寫成,然後重新拿著來到她面前,遞給她。
她伸出手來,卻有些不敢接。
手指之間終于觸到了那冰冷的竹簡——
一顆心似乎終于安定下來了。
竇氏不忠,勾結趙王,反叛天子,實屬滅門之罪,然顧念其舊日功勛卓著,且竇威一人犯禁,余者無辜,乃從輕發落,退其冠冕,服其白,褫奪其爵,憂境困辱,以活罪代死。
以活罪代死。
他終究還是不甘心的,要竇氏一族受罪。不過這些都是罪有應得……
她久久說不出話來,劉徹卻看著她,看著她鬢間的珠釵,忽然伸手給她拔了下來,狠狠咬牙,捏緊了那珠釵,瞪著她。
陳阿嬌還拿著竹簡,有些沒有反應過來,被劉徹一拽就跟著他走了。
「你干什麼?快放開我!」
劉徹瘋了,夜里竟然將她從宣室殿中拖了出來,一路拉拉扯扯地往長樂宮走。
「劉徹,你瘋了!」
她第一次,這麼清楚,這麼大聲地叫他的名字,便在這寬闊的白玉台上,在這長長的宮道上,一點也不顧忌地直呼其名!
陳阿嬌是真的憤怒極了,扯了她的珠釵,拉著她一直往前走,還老用力,真當人都是銅皮鐵骨嗎?!
「珠釵還我!」
她又喊道。
劉徹還是在往前走,只是听到這句話便停了下來,看著手掌中染血的珠釵,又回頭看她︰「朕,偏不給!」
後面的宮人只跟得膽戰心驚,也不敢走近了,便遠遠地看著皇帝跟陳夫人一路你吼我我吼你地到了長樂宮。
劉徹冷笑了一聲,他這祖母,何曾顧及過他的死活?
梁王之亂自己沒有追究,淮南王之亂的時候竇氏也是蠢蠢欲動,他也忍了,可是這一次趙王之亂,竇氏是在圖謀自己的江山,圖謀劉氏的天下,景傳位于自己,怎能容忍竇氏一直猖狂?他不想成為亡國的無道皇帝,可是辦起事情來束手束腳,竇漪房!
現下竟然還利用陳阿嬌來阻止自己,他恨,恨得咬牙切齒!
長樂宮中還沒有熄燈,外面的人見著劉徹氣勢洶洶地來了,都戰戰兢兢地攔上來︰「陛下——」
劉徹只有一個字︰「滾!」
他直接走進殿中,竇太皇太後還在燈旁,憑著感覺撫模著燈台,用那簪釵挑著燈芯,殿中忽明忽暗。
陳阿嬌一路被他拉著走,到了這里,忽然就有些害怕起來。
劉徹狠狠就他手中拽下來的那珠釵一扔,對竇太皇太後說道︰「朕的女人,不需要這東西,太皇太後收回去吧
銀釵上面瓖著的珍珠都已經落了下來,滾在地上,侍女們嚇得跪在一邊,竟然不敢上前。
一听到那聲音,竇太皇太後便知道劉徹說的「這東西」是什麼了,只是她無比平靜,這一夜,自己大限將至,她像是那已經知了天命的人,已經活得太久了,劉徹既然已經來到了自己這里,想必阿嬌已經遵照自己的囑托,將事情辦完了。
劉徹這麼憤怒,便是因為他不得不答應陳阿嬌,所以恨——可是他舍不得恨陳阿嬌,便只能恨著設計這一切的自己。
帝王啊,年輕的帝王,總是想要將他所心愛的女人身上的枷鎖去掉,代替她將一切的罪惡和骯髒全部抹去,卻不知道,他愛著的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之中要堅強,一時的苦痛,還無法摧毀陳阿嬌的內心。
竇太皇太後也不去撿那東西,已經是身外之物了,文帝對她的情義,其實自己已經不怎麼記得了,只不過是帶著舊物,懷念一下舊人,算計算計陳阿嬌罷了。
她笑起來,「陛下這麼一個冷夜,氣急敗壞到哀家宮中來,便是為了送還這麼小小的一支珠釵嗎?」
劉徹還握著陳阿嬌的手,任由她怎麼掙扎也不松開,絕對,絕對不能松開!
聞得竇太皇太後此言,劉徹冷笑了一聲︰「太皇太後不是還想要庇護竇氏家族千秋萬代嗎?朕今日,便賜給他們千秋萬代!凡竇姓者,成年男女盡皆戮首,余者流放,永世不得踏足大漢寸土!太皇太後以阿嬌想脅,朕,只好回敬了
不對!
陳阿嬌手中還捏著劉徹落了玉璽、蓋了印的詔書!
「你方才已經寫了詔書!」
「詔書又怎樣?你難道也要像竇太皇太後一樣庇佑竇家一直到你老死嗎?內心既然不願承受著重擔,又為何要答應她?!阿嬌,不不累,朕累了!」
他便要一把從她手中搶過詔書,她卻死死抱住,「你瘋了!」
「朕早就瘋了!」
他瞪著一雙幾乎血紅的眼楮,向著她大聲地喊了出來,可是喊完了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劉徹終究還是松開了手,似乎是累了,低笑了一聲,肩膀一塌,卻慢慢退了幾步,又轉身向著殿外走去,一身掩藏不住的狼狽。
他終究,還是個孤家寡人!
前面的長夜啊,這長安的長夜,還是這樣地深,除了這孤獨的皇宮,哪里還有別的什麼地方亮著燈?
他不敢去那黑暗的地方,竟然只有在這些地方待著。
背後忽然傳來宮人悲切地一喊,「太皇太後——」
劉徹走到殿門處,僵硬地回頭看,竇太皇太後布滿皺紋的手指間,那簡單的銀釵落了下來,燭火被那釵鈿一掃,晃了一下,這風雲三朝的竇漪房,便這樣倒下了。
腦海之中,忽然浮現起闔宮歡慶的時候,她臉上帶著笑,將宮里新制的糖塞給他和阿嬌……
陳阿嬌跌跌撞撞往前走,只是走到了近前,看著那紛紛亂亂的場景,又退了幾步,然而她一直緊緊地扣住手中的詔書,不肯放手。
左手攥緊了詔書,她慢慢地扭過頭,一雙眼在燭火之下,似乎閃動著什麼光,她一步一步向著他走過來,在他面前站住了,右手抬起,「啪」地一聲!
他側頭,臉上五道指印,卻又扭過頭來重新看她,她咬著牙,眼底含著淚,卻不肯落下來,「你不孝!」
就算竇太皇太後再過分,那也是他們的祖母輩,小時候的糖果,宮花,太皇太後親手做的風箏,在下雨的時候給他們念的歌,采薇,采薇……
她從他身邊走過去,睜大眼,不讓淚水落下來,一臉的狠色,像是在跟這弄人的命運較勁,也像是與自己較勁,「郭舍人——」
郭舍人已經被這接連而來的變故驚得手足無措,听陳阿嬌朗聲這麼一喊,連忙過來︰「夫人——」
「陛下有詔,免竇氏一族死罪,著你即刻宣詔于廷尉府,敕令——」終究那眼眶蓄不住淚水,一下奪眶而出,可是她的表情卻還是那樣冷硬,像是嚴冬,話語一頓,再出口的時候,卻沉極了,還是那樣平穩,「太皇太後歿,全、族、戴、孝
郭舍人從陳阿嬌手中接過了那帶血的詔書,連夜策馬奔往廷尉府,一路上郭舍人不住地在擦眼淚,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哭,一點也不像個男人,可就是忍不住,只是到了廷尉府,忽然便止住了,麻木著一張臉,著令張湯開了牢獄,對著所有人宣讀了詔書。
竇嬰接詔,卻在听到「太皇太後歿」的時候嚎啕大哭,整個牢獄之中,一片哀聲。
張湯亦未想到當中變故,卻緩緩從廷尉詔獄之中出來,負手往天際一望,墨藍的天空,星月高懸,秋夜的好天氣,忽地便想起那一日,夫人站在甘泉宮前,輕輕地仰起臉,看那天空,說——
張湯,今天天氣,很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十點左右來第二更,oj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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