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覆雨]無妄 第十章

作者 ︰ 城里老鼠

怒蛟幫的旗艦「怒蛟」逆流而上,從武昌往洞庭湖的方向緩緩駛去。

怒蛟右先鋒凌戰天率巨舟趕來,接到了幫主,又與浪翻雲匯合,幾位高層人物綜合消息,商討一番,制定下未來的方針對策。

這場未曾受到任何意外因素影響的決斗,最終還是浪翻雲輸了。龐斑只受了輕傷,並無大礙,浪翻雲傷勢卻比他嚴重許多,必須立即返回洞庭湖,閉關療傷。若非龐斑認為一年之後浪翻雲一定能成為與自己並駕齊驅的對手,這位黑榜第一高手已是個死人。

眾人在討論浪首座的傷情時,難免會提到那位驚鴻一現的「醫仙」。浪翻雲問過交手詳情後,也認為龐斑下一位挑戰的對手,極有可能是慕典雲。

怒蛟幫立即派遣人手,打探龐斑是否有再度出手的意圖。

兩天過去,航程已過一半,風行烈悒郁不樂地立在甲板上,享受著作為護送對象的生活。他很清楚,這艘巨舟上真正關心慕典雲生死的人,可能只有自己而已。

但武功全失又寄人籬下的他,沒有任何辦法幫助這位生死之交。

他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怒蛟幫軍師翟雨時冒了出來,站到他身邊,瞧著滔滔奔流的江水,忽然道︰「浪首座或者已經到了島上,閉關療傷。」

武功練到浪翻雲的地步,整個人將處于神妙難測的狀態,與常人迥然相異。他傷勢不輕,但行動自如,外表看去更是毫無異狀,只要假以時日,不難復原。怒蛟幫眾人憂心的不是他的性命,而是龐斑的下一步舉動。

龐斑既然受了傷,就證明他也是人,不是神。

問題只在他需要多長時間來復元。

浪翻雲離去前曾說,一般的比武交鋒,下等徒拼死力,中等講究速度戰略,上等注重智能精神氣勢,無所不用其極,龐斑的道心種魔大|法乃上等中的最上品。即使是一個受了傷的龐斑,中原武林中也無人是其對手。或者秦夢瑤尚有一拼之力,但她不會做出乘人之危的事。

他頓了頓,望向風行烈,又道︰「令師厲若海,應當也有挑戰龐斑的資格。」

此言一出,滿室驚愕,除了沉默的風行烈本人之外,沒有人理解浪翻雲對厲若海的推崇。厲若海號為「邪靈」,成名亦有二十年之久,孤身創立邪異門,威震閩粵南海一帶。此人生性低調,近年來更是不問世事,將門中事務悉數交給副門主宗越,所以在黑榜中排名不高。

連乾羅、赤尊信等輩都在龐斑手上吃了大虧,倉皇逃去,厲若海又怎會有這樣的資格?

風行烈很想多听幾句他對師父的評價,浪翻雲卻沒有多話,只說,等他們見到厲若海本人,自然會明白他的意思。

他還說,天下間或有兩個人可以解除風行烈體內的魔種,使他恢復功力。其中一個當然是龐斑,另外一個就是厲若海。慕典雲用的針法雖然精湛,卻只能暫時壓制魔種,不能根除。若要永絕後患,恐怕還得厲若海本人出手。

厲若海會不會為師門叛徒,公開反抗魔師龐斑呢?這誰都不知道。

風行烈的心情復雜非常,听到翟雨時說話,仍未開口。他之前只覺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靳冰雲,如今,竟連厲若海也不太了解了。

三年前,厲若海囚禁布達拉宮的僧王鷹緣,打算以他磨煉自己的道心。他們一直在精神層面上交鋒,到厲若海能夠勘破心障,毫無掛礙地殺死鷹緣的那一天,就是道成之時。風行烈不解其意,以為師父要殺一個不會武功的喇嘛,最終忍耐不住,暗中放走了鷹緣。

鷹緣臨行之前,用眼神將一縷佛家真氣度入風行烈丹田,並將大俠傳鷹的鷹刀交托給他。龐斑通過靳冰雲,在風行烈身上播下魔種,原以為種生鼎滅,風行烈必死無疑,卻沒想到這縷佛家真氣護住了他的心脈,導致魔功功虧一簣。

這是風行烈一念之仁得到的報答,也是蒙赤行、傳鷹兩大強者的隔世交手。

他遇到慕典雲的時候,恰好叛出邪異門不久,先大破來追蹤他的十三夜騎于月夜之下,再獨自北上,想在江湖中闖出一番聲名。那時他不知慕典雲是敵是友,不願泄露師門叛徒的身份,仍自稱是厲若海之徒,以免引來麻煩。

不想三年之後,他的確如彗星般崛起,成為白道上聲名昭著的青年高手,卻也因此引來龐斑的覬覦。

慕典雲趕往武昌府,不問可知是想幫忙取回鷹刀。這舉動看似行險,實際是眼下最穩妥的選擇,否則風行烈本人親自現身,無異于羊入虎口,恐怕連躲藏的地方都找不到。

而且,若龐斑對慕典雲有意,逃到哪里都是一樣;若是無意,即使就在面前,龐斑也未必有興趣多看他一眼。

翟雨時又道︰「風兄不必擔憂,其實情勢沒有那麼壞的。赤尊信、乾羅等人稱雄多年,怎會一點後手不留,他們現在是為避龐斑鋒芒,不知躲到何處去了。等過一段時間,這些人自然會出面,到時仍是從者雲集,繼續對抗魔師宮。」

「而且,白道利用這二十年,培養出了八大派的十八種子高手,身兼各派之長,是不可小覷的一股力量。慈航靜齋的女劍手更是已經出山,行走江湖,我幫看似是唯一與魔師宮作對的幫派,實際並不孤單。」

風行烈听到慈航靜齋之名,心中又是一痛,知道翟雨時在開解自己,苦笑道︰「但願事情如翟兄所說。其實風某心中清楚,黑白兩道破天荒地擁有同一目標,無非是希望風某保住這條性命,以便讓龐斑的道心種魔不能盡善盡美。」

他語氣中大有自嘲的味道,但也是在表示,他將以大局為重,不會做出沖動的事。翟雨時心中一松,正要繼續說下去,忽見戚長征奔了過來,向他們大聲道︰「後面有船跟上來了!」

怒蛟幫的勢力籠罩長江兩岸,黃河流域則以乾羅山城馬首是瞻,不過此時山城落入方夜羽手中,不受乾羅掌控。是以翟雨時一听這話,立即猜測是乾羅山城的人。

他們來到後舷甲板上,上官鷹和凌戰天已站在那里,憂心忡忡地望著後方的江面。數只艦船鼓滿風帆,全速向怒蛟船隊趕來,這些艦船體型較小,行動極其靈活,看似不如怒蛟幫的座艦堅固,但水戰與風速、水速都有極大的關系,當真交戰,尚不知會是哪一方佔到便宜。

艦船越行越近,上官鷹正要下令詢問他們的來意,凌戰天臉色微變,沉聲道︰「是邪異門的船!」

隨著距離的接近,已可看清船帆上的圖案,正是雙龍卷雲柱,邪異門的令牌標志。

邪異門自水路起家,自厲若海以下,人人水性極精,不輸給任何水上幫派。不過邪異門崛起時,長江黃河均被黑榜勢力佔據,厲若海遂揀選南海建立基業。他不常與中原門派打交道,是以年輕一代的上官鷹、翟雨時等均不認得邪異門的船帆,反倒是凌戰天認了出來。

眾人不覺同時看向風行烈。

凌戰天向他們解釋道,只有邪異門主在的地方,才能掛上雙龍雲柱的標志。厲若海近幾年絕跡江湖,如今忽然在長江上出現,當然是為風行烈而來。浪翻雲評價此人「外冷內熱,否則風行烈早已死足十次有余」,但他也不知道,厲若海究竟會怎麼做。

此時,連上官鷹都可看清對方船上站著的人。

即使得悉浪翻雲對厲若海的推崇,上官鷹也不失一幫之主的氣度,平靜地道︰「放緩船速,準備迎接邪異門的厲門主。」

幾乎在同一時間,邪異門主艦上的一個雄偉身影,落入了所有人的眼楮。

一輪明月遍照九州。

黃州府大牢中,巡夜的獄卒腳步聲漸漸消失,隨著他的離去,某間牢房的牆壁上忽生異狀。一塊大青石從牆壁另一側被推了出來,過程平滑至極,居然沒發出一點聲音,羽毛般落在地上。途中蹭落了些許塵土碎屑,這就是唯一的痕跡。

這間囚室里空無一物,因此沒有驚動任何人。

青石落地,露出方方正正的洞口,一個身穿黑袍的大漢從洞中鑽了出來,目光橫掃一圈,面上微露不屑之意。

他身形雄偉至極,站直了身體的時候,幾乎要把這小小囚室頂穿。下半張臉上生滿了針刺般的短髭,連稜角分明的厚唇也差點遮蓋了,上半張臉上,一雙銅鈴大小的眼楮炯炯有神,閃動著不怒自威的寒光。

整座大牢中的動靜,沒有一樣能夠瞞得過他的耳目。近處如其他死囚睡夢中發出的嘆氣聲,遠處如犯人受刑時的呻|吟慘叫,在他耳中均清晰可聞。一切听上去十分正常,沒有半點異狀,就像一天前、十天前、一個月前那樣。

魔師宮的勢力對這小小牢房不感興趣,赤尊信才會躲到了這里來。

在不可戰勝的敵人面前,躲藏、逃避不是最痛苦的。最令他痛苦的是,他不知道下一步應當如何去做。中原黑道數得上的梟雄寥寥無幾,其中乾羅武功不如他,不可能做龐斑的對手,至于浪翻雲……事實他就是在北上尋找浪翻雲途中,被方夜羽的人一路逼迫追蹤,躲進黃州府的。

他過慣不可一世的生活,蟄伏了這麼久之後,終于忍耐不住。眼見天上的月亮缺了又圓,中秋已過,他將心一橫,心想縱使撞上龐斑也顧不得了,痛痛快快地力戰而死,也比永遠窩在這個黑暗陰冷的監牢里好。

三更更鼓打過,赤尊信離開黃州府,借著金黃明亮的月色,急急向西趕去。從黃州到武昌不過二百里,他若竭盡全力,不到天明就可抵達。武昌府內必有怒蛟幫的分舵,只要到了那里,就算是龐斑親至,也很難一手遮天。

他一路奔出府城,奔上大道,居然無人攔截,也沒有眼線監視他的行動,實在是件奇怪的事。

赤尊信外表粗獷,內心卻十分敏銳多疑,絕非徒具蠻力的莽漢。在他看來,這種情況的發生,無非有兩個可能。一個是魔師宮已被趕出中原,方夜羽自然無力再來找他麻煩;二是,無論是方夜羽,還是龐斑,都已無心理會他的死活,不再把他赤尊信當作對手。

雖然他很想相信是第一個可能,但他並非自欺欺人的人。自他出道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輕視到這個地步。哪怕如今排行黑榜第一的「覆雨劍」浪翻雲,面對他時也非常鄭重。

他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

他和龐斑同屬魔門中人,修煉本門至高無上的道心種魔大|法,兩人間的爭斗,其實也是域外魔門和中原魔門的爭斗。但是,他連換十八樣兵器,仍然不是龐斑的對手,不禁心生膽怯,在拼命和逃生之間選擇了逃生。

與其說龐斑追不上他,不如說根本沒有追。他只是負手站在原地,目送赤尊信遠去的身影。

就從那一刻起,赤尊信失去了挑戰龐斑的資格。他的生死存亡,對龐斑都不再重要了。至于方夜羽,中原還有眾多門派等著他對付,犯不上把所有精力放在一個人身上。

道路兩旁的樹木在他視野中飛逝,他狂奔時的速度,世上沒有任何一匹駿馬能夠相提並論。

魔與道是相反的兩個極端,道胎是由人身體內的陰陽而來,魔種則是由男女交|合而來,所以魔種先易後難,道胎先難後易。古往今來,無數魔門宗師在以魔入道的門檻外徘徊,最終不得其門而入。

而能讓人踏出「最後一步」的,始終是道胎,而非魔種。赤尊信固然不知龐斑與靳冰雲、風行烈二人的恩怨,卻知道和他決斗時的龐斑尚未達到這個境界。

他本來幾乎被魔功帶來的負面情緒淹沒,既有對龐斑的嫉恨,也有對自己的厭惡,魔種入道的重重險阻,更加深了他內心的黑暗。唯有想到浪翻雲時,這種種負面感受才能稍微緩解。

三年前的怒蛟島大戰,浪翻雲橫空出世,以劍入道,以洞庭湖水為師,給他和乾羅帶來極大的震撼。他樂不樂意承認都好,無論是想要再次向龐斑證明自己,還是殺死叛徒卜敵,奪回尊信門,必須先與浪翻雲會面。

這個時候,他並不知道龐斑已經和浪翻雲交過了手,浪翻雲以微小的劣勢落敗。即使知道,事情也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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