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覆雨]無妄 第十三章

作者 ︰ 城里老鼠

範良極以詢問的眼神望向慕典雲,自然是在問他怎麼辦。別說馬峻聲,就算是他,來此之前也沒想到方夜羽如此精干。

方夜羽本身武技驚人,又有由蚩敵、強望生二人幫襯,以範良極之膽大,也不敢冒險泄露行跡,只能用一雙老眼說話。如果是別人陷入這般境地,他多半腳底抹油,一走了之,但馬峻聲是雲清的佷兒,又和韓府之事有關。他若跑了,以後拿什麼臉面去見雲清?

慕典雲想的倒沒有他這麼多。花解語和柳搖枝不在,即使由、強二人聯手,也要略遜于他。範良極一身先天氣功登堂入室,輕功又接近江湖巔峰,就算不敵,纏住方夜羽也不為難。何況,他天天听這個說龐斑,那個說龐斑,听的快要聾了,也不知道龐斑真實本領如何,能夠事先領教魔師宮門下的武功,未嘗不是好事。

他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對範良極道︰「我們進去動手,只要能傷得一人,範兄拉了馬峻聲就走,逃到韓府去,我想方夜羽現在還不敢在大街上公然行凶。要是還有別的伏兵,以你我二人的輕功,月兌身想必不難。」

範良極听他傳音聚成一條極細的絲線,絕無半分擴散的跡象,心中也自佩服他功力精純。眼下正是要緊關頭,方夜羽說不定要把馬峻聲當做棋子,挑撥少林派和長白派的關系。而八派聯盟之間若真有了嫌隙,對中原武林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正要點頭答應,卻見慕典雲臉色一變,似乎看到了什麼極為奇怪的事物。他沿著他的視線望去,卻發現所見之處十分正常,毫無值得注意的異狀。

慕典雲不理範良極幾乎要瞪出眼眶的眼楮,神情漸漸嚴肅起來。

就在想要越窗而入,打方夜羽一個措手不及的一剎那,他忽然有了被人監視的感覺。那人隔了很遠很遠,在虛空中遙遙望來,起初只是漫不經心的一瞥,發現他之後,那種感覺中蘊含的精神壓力,陡然大了十倍百倍。

若非萬花谷的修心養性功夫一向極佳,早在那一剎那,他已忍耐不住,驚叫出聲。

那就像是龐斑站在蒼穹之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一樣。他不知道這是魔門的「觀人察物術」,被龐斑以龐大的精神力量運使出來,足夠探查方圓百里的範圍。但是龐斑意識中流露出來的意圖,卻不會被他誤解。

範良極忍耐不住,伸手去拍他肩頭。手掌剛觸及他衣服,立刻被一股柔和至極的力道彈開。慕典雲仿佛大夢初醒,有點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依舊傳音過來道︰「龐斑發現我們了。」

話音未落,範良極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他也是江湖中難得的先天高手,方才龐斑集中精神觀察慕典雲,他並未察覺,這時將力量從慕典雲身上移開,他一身真氣頓時有所感應,自動運轉,以便抵抗這股壓力。

如若慕典雲得知,當日方夜羽將情報秉知龐斑,龐斑立刻判斷出他的位置,他一定會非常驚奇。

厲若海在邪異門總壇閉關八年,瑣事全部交給宗越和幾個元老處理。他這次出關,北行、東行之事,也由宗越全權打點。既然宗越沒在怒蛟幫的船上見到慕典雲,那也就是說,慕典雲明白方夜羽撤去追兵的深意,因不想連累別人而離開。

再綜合他和風行烈之前的行蹤,不難想到他準備前來武昌府。

和浪翻雲交手中受的傷,對龐斑這等人物來說,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畢竟當日兩人一觸即分,沒有死斗之意。他回到武昌靜修,更多的是想要領略消化從這一戰得來的進益。待靜修結束,他自然也要繼續做前來中原要做的事。

他並不是蓄意找慕典雲的麻煩,事實上,他從未蓄意找過任何人的麻煩。一切正如他對靳冰雲所說的那樣,言靜庵為中原武林爭取了二十年時間,總應該出現幾個裊裊升起的新星,擁有做他對手的資格。

赤尊信敗了,浪翻雲敗了,乾羅不戰而走,那麼厲若海會如何呢?

這個突如其來冒出的「醫仙」,又如何呢?

他撿慕典雲竊听馬峻聲和方夜羽的時候,使出觀人察物術,宣告自己的存在,也不是故意這麼做,只不過是一個巧合罷了。這一點,範良極一時尚未想明白,慕典雲卻很清楚。

他甚至顧不得驚動方夜羽,慢慢從藏身的花叢中站了起來,向範良極道︰「我必須要離開了,龐斑這一番精神壓力,正是在變相讓我過去與他相見……範兄,你該不會是想跟著我吧?」

他見範良極跟著站起,頓時大為驚訝。範良極這時也顧不得管書房里的馬家兄妹和方夜羽,有樣學樣地傳音道︰「喂,我先問你,你有沒有妻室?」

慕典雲愣了一下,下意識道︰「沒有。範兄怎麼忽然這麼問?」

範良極露出苦惱的樣子,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自顧自地道︰「反正馬峻聲還有用處,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我回頭去把這件事告訴清妹,讓他們少林和尚自己頭疼便是。我總得跟著你去看看,這樣就算你死了,也有個人回怒蛟幫報信吧?」

慕典雲微微一笑,對這外表古怪,實則非常熱心的老頭充滿了感激。而且龐斑是魔師宮最重要的人物,範良極生于中原長于中原,所顧慮的也很有道理。

他想到這里,便不試圖勸他留下,點了點頭道︰「走吧!」

月光仍然皎潔明亮,慕典雲最後向書房望了一眼,不再猶豫,按照進來時的路線,再次幽靈般掠出了這間古怪的府邸。

方夜羽是龐斑的徒弟,怎麼會感覺不到師父剛剛的精神壓力,但他並未流露出任何異狀,想來事先知道師父會有此舉動。慕典雲也懷疑,自己從花叢中起身的動作驚動了他,但對方不出手,他也樂得裝不知道。

範良極並不是緊跟在他身後行動,而是與他拉開一里左右的距離,展開聞名遐邇的獨行盜絕技,緊緊躡著他的身影。

武昌府的繁華不輸給蘇州、揚州等地,入夜之後,仍是燈火處處,空氣中帶著從長江水浸潤而來的濕氣。輕功好的人飛奔時,夜風拂面,非常舒服。但是,等他們出了府城,來到荒郊野外,一切繁華的聲音就好像突然消失了,只留下寬闊平坦的官路,還有官路兩旁的密林農田。

龐斑早就把魔功收回,不再從精神層面壓制他們,不過慕典雲仿佛和他建立起了一種奇妙的聯系,無需指引,也知道他正在何處等候。

範良極前行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到接近龐斑位置的時候,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似是用極為奇怪的身法,縮身到了一旁的樹林中去。

其實慕典雲也不確定,自己應約前來的舉動究竟正不正確。他雖然像師門先賢、當世宗師一樣,孜孜不倦地模索著踏上天道的方法,但對此的心情並不非常熱衷,至少不像龐斑那麼熱衷。

唯一能夠確信的是,倘若龐斑不是「挑戰」,而是「殺人」,那麼他未必會把性命拱手送上。但無想僧生還,浪翻雲生還,證明龐斑並非一個純粹的殺人狂魔。

他只是要用和高手的對決,生死之間的體驗,刺激自身魔種成長,如此而已。然而從另一方面看,和他交手的人死了,他也不會有半點愧疚,最多覺得遺憾。

探測風行烈體內魔種時,慕典雲就能感覺到魔功的無情。種下這魔種的龐斑本人,只怕會比魔種無情百倍。

他忽然想起萬花谷棋聖王積薪對自己說過的話。棋聖說,他下棋素來「勝固欣然敗亦喜」,勝了自然高興,敗了也只是一笑而過,全不放在心上。這種態度用于做人,當然很討人喜歡,但放到武功、棋藝上,未免缺少了執著之心,難以成為真正的高手。

他在想,如果棋聖能夠活到今日,面對這位將中原高手一個個挑戰過去的魔師,又會做出怎樣的評價?

繁星點點,伴在明月之畔,寶石般瓖嵌在深藍的天幕上,照射著人世的虛幻。四周渺無人煙,蟲聲清晰的仿佛近在耳旁。一種難以言喻的,靜謐安寧的美,充斥了整個天地。

慕典雲倏然停步。

無論善惡,世間不凡者必生異相。在此之前,他曾想過龐斑必定是個極富魅力的老者,甚至可能像是藥王孫思邈那樣慈和的人。畢竟,龐斑少年苦行,後來成名垂六十年,如今怎麼也該近百歲了。

但眼前這個站在大路中間的華服男子,最多不過三十來歲,發眉漆黑,皮膚比任何年輕人都要晶瑩通透,絕無半分老化的跡象。

他身形雄壯至極,樣貌也是近乎邪異的俊偉,神采飛揚,目光如若電閃,藏著妖邪的魅力,包管任何人看上一眼,就再也忘不了。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會忘記他的實際年齡和外表展現出的不符,自內心深處意識到,他便是「魔師」龐斑。

這樣的外貌與慕典雲的想象無半分相似,又好像生來就是這個樣子。

慕典雲輕輕嘆了口氣。

想從方夜羽,或是黑白雙僕身上推測龐斑的武功,此舉無異于自殺,因為龐斑是超越了他們層次的另外一種存在。事到如今,他終于能切身體會到,中原武林對龐斑的忌憚絕非夸大其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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