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的產生源于人的不解釋。但根本原因在于人的不信任。
衛聞沒有向錢安娘解釋的意思,他只是覺得心里很難受,因為她不信任他。當然,衛聞以為錢安娘要罰他,是因為她相信了錢菲菲所說——他是要陷害錢菲菲所以才將自己弄病。來的路上,範柔都說了,說了這里的情況,所以他現在很難受。
範柔很快將藤條舀了過來,正是當初衛聞剛進錢家大門時,錢安娘用來打過他一次的那根。
「手伸出來。」錢安娘的聲音有一絲顫抖,手里藤條握得死緊。她才剛剛對自己想染指這個小可愛的想法坦然,現在卻要當著這麼多的人去教訓他。她比誰都明白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自尊心有多強。
然而,不管他故意生病不去參加會試的原因是什麼,她都無法忘記稍後可能面對的寧家的嘲笑。比起這個更讓她憤怒的是,她為男人做了一次蠢事,盡管衛聞只能稱作為‘少年’……
衛聞在這麼短暫的一會兒時間內想明白了,他也沒做什麼能讓她信任的,所以就算她冤枉了他,他也不必生氣。但她為他打了錢菲菲,就說明她是在乎他的。想蘀他出一口氣,結果現在卻發現罪魁禍首其實是他自己,才怒氣爆發了。
他想,他應該理解她的處境,因為她是錢家大小姐,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于是他轉過背去,挺了挺腰板,閉上眼說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打手,打背。」
錢安娘瞬時將唇內側給咬住了,其他人卻看不出她的異樣。的確,她總是將他當成小孩子看待。小孩子挨挨打沒什麼,但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甚至會產生男人的沖動,在這個年代來說算是個大人了。而她,卻要當著眾人的面責罰他。
姑爺的身份本就讓他身陷尷尬,這一打下去,往後他在錢家還如何自處?
就在錢安娘緩緩舉起藤條,咬牙準備打下去的時候,院里匆匆闖進來一個人︰柏心。
柏心只小瞥了這陣勢一眼,便對錢安娘行禮道︰「啟稟大小姐,奴婢例行檢查丫鬟房屋,在珠憐房里發現了許多樹根,而且是被反復敲打過的井樹根。奴婢問珠憐的話,珠憐支支吾吾答不出來,現在奴婢已經將珠憐押到院外了,听候大小姐處置。」
範成子贊許的朝柏心看了一眼。心想他托付的人到底沒有錯,也只有柏心才能讓珠憐那丫頭說實話。不過,柏心這番話說的很好,至少二小姐不至于懷疑到這是有人早就布置好的。
錢安娘沒來由的松了口氣,抓著藤條伸出去的手放了下來,她慢慢看向柏心,問道︰「那井樹根有何不妥之處?」
「回大小姐的話,井樹一般生長在離水井不遠的地方,其樹根因土壤水分充足而內中充水。井樹根一般是大夫們用來治療病人無法安睡的良藥,它的作用便是讓人精神不振、昏昏欲睡。但是從用藥方面來說,一小截井樹根已經夠一個有嚴重失眠癥狀的病人熬水服用一個月了。而奴婢從珠憐房里搜到的井樹根竟有十幾根,奴婢不得不稟告大小姐,以防其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柏心低頭回答道,對錢菲菲朝她射來的綴恨眼光視而不見。
錢安娘突地轉頭看向錢菲菲,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珠憐……是二姐的貼身丫鬟吧?二姐可知道,這丫鬟藏著這麼多井樹根,意欲何為?」這會兒她算是想明白了,錢菲菲果然不敢下毒置衛聞于死地,但卻敢讓衛聞精神不振,在會試場上無法全心應考。沒想到衛聞干脆一病不起,直接免于去參加會試。這才使得錢菲菲趁機潑髒水。
所以說,衛聞其實是無奈之下才在大冷天里去泡冷水澡的?她頓時暗暗感謝柏心,幸虧柏心出面,不然她可就因為對錢菲菲的愧疚再加上對衛聞的憤怒而出手了。雖說是打在他身痛在她心,但這一打下去,不管怎樣裂痕還是有了的。
「下人的事情,我哪里清楚?現在我們要處置的是錢家姑爺,而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下人,大小姐還是不要轉移話題的好。」錢菲菲移開目光,有些底氣不足地說道。這個柏心,簡直就是吃里扒外!她早告訴過四妹了,不能把這五個丫鬟放在身邊,四妹卻偏偏不听!這下好了,本來對她極有利的形勢突轉,想必井樹根與那碗參湯的關系,這些人也都清楚了。
柏心既然得了範成子的吩咐,便是要將這事情給辦妥了去的。此時她便再向錢安娘稟告道︰「奴婢還有一事需向大小姐稟告。」
錢安娘轉過頭來,將手里的藤條遞給範柔舀著,對柏心點頭道︰「你說吧。」看來柏心是有備而來,不過柏心會站在她這邊兒——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是,大小姐。」柏心微微躬身,稟告道︰「奴婢是錢府里的大丫鬟,還是老爺夫人在世時便養成的習慣——每隔五日便會將府里下人們召集到一塊兒訓話。大小姐去王家那晚,並非奴婢的五日之期,不過大小姐院里的下人們卻收到了奴婢的召集令兒。」
「哦?有這事兒?」錢安娘心中頓時明了,瞥了一眼臉色愈來愈難看的錢菲菲,擺了擺手道︰「想必那傳假令兒的人應該查出來了,你繼續說。」
「大小姐英明,那傳假令兒的就是二姨太身邊的阿巧。奴婢也是方才將丫鬟們叫到一塊兒。大小姐院里的子青丫頭告訴奴婢的。奴婢再一查,才知道在子青丫頭她們被阿巧騙出院子之後,二小姐便去給姑爺送參湯了。」柏心一頓,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錢菲菲,復而低下頭繼續說道︰「奴婢只是據實稟告奴婢所知道的事兒,請大小姐示下,珠憐和阿巧這兩個丫鬟該如何處置。」
錢安娘心情好的不得了,走過去便將柏心肩膀一拍,忍住那快要蕩漾出來的笑意說道︰「去把她們帶進來,我有話要問她們。」大好機會怎能錯過?這回她一定得將錢菲菲治死了去,絕不再給其任何翻身的機會!
「是,大小姐。」柏心在心中嘆了口氣,看來大小姐果然也不是會饒人的主兒。她真不知道,她這麼做是錯還是對。老爺夫人待她恩重如山,她只希望看見錢家和和睦睦的好。不管是大小姐還是二小姐,那都是老爺的親骨肉,何時能止住了這內斗——就好了。
錢安娘一直看著院門口,等到柏心帶了一臉死灰色的阿巧和珠憐進來,她才欲開口說話。不過,她卻意外的發現不消她再明知故問什麼,敵人已經自動招了。
「不用審問她們了,這事是我做的,我承認。」錢菲菲知道大勢已去。也不掙扎了,反而是一臉坦然︰「大小姐院里的下人是我讓阿巧以柏心的名義調走的,那碗參湯里我也的確加了大量井樹根的汁液,我承認我那麼做是為了不讓衛聞順利通過會試,讓他精神不振名落孫山。不過,我並沒有做錯什麼。即使有,大小姐這一巴掌也夠了,足以讓我明白大小姐對我的‘姐妹之情’了!」
錢安娘揮了揮手,示意柏心將那兩個丫鬟帶下去處置。柏心作為錢府里的大丫鬟,想必怎麼處置心里都有數,不用她再費神了。她搭上了範柔的手背。往錢菲菲的方向走了一段距離,站定後她似笑非笑的看著錢菲菲,問道︰「你的意思是——你這麼做是對的?」
「不錯,衛聞他只是錢家姑爺,本就應該安安分分做他的姑爺就好,不摻和錢家任何事情。而他一介乞丐,卻能如富家子弟一樣錦衣玉食,甚至入讀私塾,考取功名,我很是不明白大小姐這麼做的用意——他到底是來錢家做姑爺的,還是逐步吞掉整個錢家的?」錢菲菲恨恨的看了衛聞一眼,硬著聲音繼續說道︰「如今他已經是舉人身份,這就夠了。如果大小姐再讓他考下去,難道大小姐真的相信,當他狀元及第之後,他還能認識我們這些上不了台面的錢家商人嗎?。」
四周靜寂起來,也許所有人都不明白這位大小姐的心思。人心要變,天也攔不住,將來若有一日衛聞想飛了,就算賣身契在大小姐手里,衛聞利用手中權勢也一定有辦法扭轉這種劣勢。寧朝雖清明,卻也不是沒有黑暗存在的,只看,當事人如何設計。
「原來……在你心中……」錢安娘自嘲的笑了笑,說道︰「我們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商人啊……」
愚蠢!世界上沒有什麼比金錢和權勢更能誘惑人了。他衛聞倘若要變,無非也是因為金錢和權勢而變。而她這個上不了台面的商人,手中一定會抓著能夠誘惑他的金錢!她可以培養他,也可以毀了他,這是她錢安娘永遠不會改變的自信。
「算起來,二姐你今年也十五了吧?。」錢安娘突地笑容滿面,伸手去模了模錢菲菲應該還刺痛著的左臉,然後說道︰「這樣吧,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與鄭家取得聯系,爭取在下月將二姐與鄭公子的婚事給辦了。二姐,你就安心在府里等著吧。」
說完,她也不顧錢菲菲突然慘白的臉色,轉身便揮手帶著自己人離開了院子。能夠斬斷錢菲菲想要取她而代之念頭的最好方法。就是把錢菲菲嫁了!
想到往後日子里少了個挑事兒的禍害,錢安娘的心情更加好了,同時也沒忘了——待會兒得好好問問衛聞,也要安慰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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