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繚繞的房間內,燻得令人流眼淚的檀香還在往空中吐著一圈又一圈的圓環。房門被打開那一剎那,清新空氣立刻往屋里鑽,而房里的朦朧則更顯突兀。
「天吶,二小姐這是在做什麼吶?」水淑雲驚呼了一聲,急急忙忙的將房門大敞,又匆匆去窗邊將窗戶撐了起來,然後才轉身走到錢菲菲面前,將那還在冒煙兒的幾盤檀香全都給滅了。
錢菲菲沒阻止,或許是壓根沒注意到房里的動靜,也或許是不想開口說話。她此時月兌離了平日的溫柔小姐模樣,整個人顯得十分頹廢,臉色蒼白眼楮浮腫著,似乎夜晚睡的並不安寧。
隨著新鮮空氣四處流動,房間里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水淑雲也坐在了離錢菲菲很近的位置,這才使得錢菲菲抬起頭來。但她只是目光茫然的看著水淑雲,卻並沒有開口的跡象。
「二小姐,我知道二小姐不想嫁過去,可是大小姐都已經去鄭家商量過婚期了,結果怎麼樣誰也不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二小姐就不要折磨自己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女兒,水淑雲看著錢菲菲這模樣不得不產生心疼的感覺。她嘆了口氣,又說道︰「雖然鄭家不比錢家,也就有三兩個布莊撐著門面兒,不過二小姐過去之後若能握住家中大權,也未必會比呆在錢家差多少。我看……」
「不會差多少?」錢菲菲突地眼神凌厲起來,柔若無骨的手掌此刻有力的很,‘啪’的一下就拍上了桌面兒。她怒道︰「鄭家少夫人怎麼能跟錢家小姐相比?!你不是不知道,當年母親給我選的夫婿是鄭家三公子鄭長林,他如今也不過才二十歲年紀,能在鄭家做主嗎?我就是嫁過去,那也只是個三少夫人,頭上還有兩位哥哥嫂嫂壓著,我能握住鄭家大權?」
這是一部分不服氣,也是說給水淑雲听的,然而最重要的是——憑什麼錢安娘隨隨便便從街上撿個乞丐就是狀元之才?憑什麼她得因為那臭乞丐被錢安娘掃地出門?憑什麼錢安娘就能狠下心不顧當年情誼?
她不服,她恨!或許當年她就該明白,錢安娘不是好人,可到如今她還不肯放手,因為她想看看那小身板里到底藏著一顆什麼顏色的心!
錢菲菲自嘲的笑了笑,現在她看清楚了,那顆心是黑色的。
水淑雲啞口無言,她也不過是安慰安慰女兒罷了,她自然知道鄭家是絕對比不上錢家的。更何況,女兒嫁過去只是三少夫人,就如同錢家除了錢安娘之外任何一位小姐招進來的其他姑爺一樣——毫無地位可言。
看著女兒扭曲變形的臉,水淑雲一陣心驚,生怕女兒又做出什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來,急忙開口勸道︰「二小姐,若二小姐真是不想嫁,不如……不如想想法子求求大小姐。或許……大小姐會一時心軟,答應二小姐暫時不嫁的請求。」她早就說過,凡事不可莽撞,要忍,然後再伺機而動,可惜女兒就是不听,還一切與她反著來,唉……
錢菲菲嗤道︰「她連自己的親……」
話到半截,錢菲菲停下了,極其古怪且厭惡的看了水淑雲一眼,然後又看向別處,改口說道︰「她決定的事情,怕是不易改變。再說這次大好時機,她更是不會再留著我在府里了。」
除非……
錢菲菲突然站了起來,心里因腦海中那一閃而過的念頭而有些猶豫。她……她真的要在事隔如此之久後舊事重提麼?但是,如果錢安娘還念著當年的舊情,願意再放過她一次呢?
「管好你的腳,別四處走動,我這一回就是著了錢香亞的道兒,明白麼?」錢菲菲下了決心,轉而對水淑雲警告著,又沖水淑雲瞪了一眼後才轉身朝門外走去。要不是她那日去看錢香亞,又被錢香亞說的心動,她也不會冒著被錢安娘重罰的危險阻礙衛聞去參加會試。如今她才算是明白——她被錢香亞利用了。
水淑雲苦笑了下,就因為當年那件事情,使得唯一的女兒與她反目成仇,而她在錢家的地位卻依舊沒有改變。她真不知道自己當初那麼做,是對還是錯。看著其他三位小姐好歹也叫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她們一聲‘姨娘’,她的心針扎般的疼啊……
此時錢菲菲已經神態自若的出了房門,將一路上踫到的那些探索目光拋在了腦後,徑直往錢安娘的院子走去。也許錢安娘的心比以往更硬了,但她還是要試上一試。
當錢菲菲不顧子青及範柔的阻攔闖入錢安娘房間時,錢安娘正在親手喂衛聞吃糕點。這親昵的一幕落入了外人的眼中,不止錢菲菲有些發愣,連範柔和子青也都沒有想到大小姐會如此寵愛姑爺。
錢安娘有些不高興,微帶著責備的目光掃過阻攔不力的範柔和子青,沒什麼表情的收回手,輕輕用手絹擦著手指上的糕點屑︰「集體闖進來,是想造反了麼?」
「奴婢……」
「奴婢……」
範柔和子青同時惶恐的開了口,卻被錢安娘的手勢給打住。兩人見錢安娘舞著手絹揮手,明白她是讓她們退下,便知趣的趕緊退下了。阻攔不力,大小姐不怪罪就已經很讓她們感恩了,也不敢再多嘴惹大小姐生氣。最近這府里的氣氛……她們還是自覺點兒的好。
「你不讓他出去?」錢菲菲見錢安娘沒有將衛聞趕出去的意思,很加強語氣的說道︰「我要談論的,可是我們之間的舊事。你確定——能讓他听麼?」
錢安娘本想說‘衛聞是我相公,而且事無不可對人言’,但轉念一想,她打消了這個念頭。看錢菲菲來這一趟並不簡單,而且又是跟‘錢安娘’之間的什麼舊事,她決定還是不要讓衛聞參與其中。萬一那‘舊事’並不是什麼好事,她家這位小正人君子可又要蹙眉了。
「相公,你幫我把這個送去管家那兒,順便再听听管家的意思,待會兒回房後轉告我。」錢安娘從懷里掏出一份紅布包著的東西,遞給衛聞,微笑著道。
衛聞遲疑了一下,本不想去插手錢家的任何事情,但他明白這是安娘支開他的手段,于是也只好接了過來,點了點頭後起身離開了房間。他還沒想好如何將寧白旭告訴給他的事情,轉告給安娘,錢菲菲倒是先來找安娘談事兒了。總算,又讓他有了一些時間考慮。
衛聞離開後,錢安娘笑看著錢菲菲道︰「有什麼舊事想要重提,現在可以說了。」
錢菲菲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上前去坐在了她身邊,離她很近。
這個舉動讓錢安娘挑了挑眉,或許還有些微訝,錢菲菲都看在眼里,但卻並沒有退縮。
「你應該還沒有忘記——昊宇弟弟吧?。」錢菲菲低頭笑了笑,抬頭看向錢安娘時,笑容燦爛極了。然而她隨即微怔,因為她並沒有從錢安娘的臉上看到除了疑惑以外的其他情緒。
錢安娘確實不懂,心里琢磨著這什麼‘昊宇弟弟’,又是何方神聖?既然能夠惹得錢菲菲親自前來跟她談論,想必這名為‘昊宇’的也不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吧?
「錢安娘,你還真是冷血,比當年更甚了。」錢菲菲冷笑一聲,將錢安娘的無動于衷和沉默不語當成了一種冷漠,心里涼了半截。
錢安娘此時倒是有些好奇了,因為她沒想過錢菲菲嘴里也會出來‘冷血’這兩個字——她一直以為,錢家人的血都是冷的,不然為何一再的為難她和衛聞?她想了想,笑道︰「我的血是溫的,不過我想看看你對昊宇弟弟的看法,而今你又還記得他多少。」
兵不厭詐,既然她不知道這‘昊宇’是誰,那就只能用話來詐一詐錢菲菲,從錢菲菲嘴里得到消息了。
「我當然記得他!他是錢家的希望,也是我當年十分疼愛的弟弟!不記得他的,是你!是你錢安娘!」錢菲菲驀地激動起來,低吼道,眼眶竟有泛紅的跡象。她在激動的低吼過後,又稍稍冷靜下來,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又說道︰「我之所以提起他,是因為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錢安娘明知故問道,實則內心已經開始震驚了——原來錢家不是沒有男丁的。錢菲菲嘴里的‘昊宇弟弟’,想必應該名‘錢昊宇’,是錢家唯一的根。不過至于這錢昊宇是如何消失的,想必錢菲菲知道一些內幕,只可惜她不好明著問。
「看在我們三姐弟以前的交情上,不要這麼快讓我嫁去鄭家。」錢菲菲有些困難的開了口,目光微微偏移,沒看向錢安娘。她不想這麼低聲下氣的,但這卻是唯一的辦法了。
錢安娘再一次挑眉,一雙小腳在地上輕輕的磨蹭著,心里開始犯起了嘀咕︰這‘錢安娘’,以前莫非跟錢菲菲交情很好?不過看如今錢菲菲和錢安娘水火不容的關系,不太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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