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說錯了嗎?」
湘篁的嘴淌著血,白女敕可愛的面容被鮮紅染得狼狽而又淒厲。♀看著雲昔子的目光中,是哀傷和絕望。
面對雲昔子的沉默,湘篁又笑了。
「是你教導我萬物自有其存在的道理,眾生平等,可現在,僅僅是妖,那邊是錯了?就如同再來鎮上,綰綰不過是女鬼,她什麼都未曾做過,你便對她痛下殺手!」
「湘篁。」長風急著呵斥了一聲,想要制止她越來越帶挑釁的話語。
他不知道湘篁說的是什麼事,他也沒辦法在雲昔子師叔責罰湘篁時無禮出手,只能提醒她不要再說氣話激怒了雲昔子。
但是,來不及了。
一道勁風吹過,湘篁飛了出去,倒在地上,她只覺得全身的筋骨和內髒都在翻騰,血氣不受控制的亂竄。
她趴在地上,吐出幾口鮮血,眉目間卻沒有半點的屈服。
終于能支起身子,湘篁看向雲昔子︰「是,我是半妖,體內流著妖的血液,但我沒錯,我說的也沒錯!」
周圍的蒼麓弟子不禁退後了幾分,他們感受到此刻洶涌的壓力,此刻的事情發展讓他們有些膽戰心驚。
雲昔子一直都是淡漠如仙人般的模樣,仿佛沒有什麼能挑動他的情緒。
他們第一次見著他發怒。
「三師叔,湘篁她年紀小,還不懂事,所以才——」看著雲昔子放下剛才抬起的手臂,抽出劍一步步走向湘篁,長風顧不上什麼,想要攔住他為湘篁說話。
鬼子手上用勁拉住了長風︰「你現在能做什麼。」他冷冷地說,「你自己也清楚,你做不了什麼。」
長風想要反駁,卻說不出話來。
他轉頭看向湘篁,她的道服上浸染了鮮血,臉頰上也沾染著血跡,目光中帶著如被困小獸的淒厲。
「她一直是很乖巧讓人心疼的妹妹。」長風忍不住道。
可是,縱使再心疼湘篁,他也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弟子,他雖然算得上優秀出色,卻也只不過是一個晚輩,他什麼都做不了。
一聲怒吼從湘篁身上傳出,引得眾人驚詫中又警惕起來,一雙雙眼楮都盯著她。
湘篁不理眾人,只是呵斥了一聲︰「小妖,不許鬧!」
眼前這種狀況,縱使是小妖出現也無濟于事,還是避免讓它從靈玉中出來,免得遇到危險才是。
「那是什麼。」雲虛子斥問一聲。
湘篁笑了︰「你們既已不將我認作蒼麓弟子,我又為何要回答你們。」她目光銳利,始終看著雲昔子。
她是雲昔子收的弟子,自然應由雲昔子來說出最後這句話。
「你——」雲虛子被嗆了聲,暴怒之下連連冷言,「好、好!妖孽就是妖孽,果然不曉得知恩圖報!」
「知恩圖報?」湘篁重復了一遍,「那我是否應該自盡于此,就因為我是半妖!」
湘篁的話擲地有聲,砸的周圍人沉默下來,醞釀了許久的雷雨似乎受不了這沉默,傾盆般瀉下來。
大雨中,湘篁的血水被沖落在地,化了開來,鮮紅中夾雜著熒光般的綠色,刺著所有人的臉。
「湘篁,身為半妖,雖未參與百余性命的殘殺之事,但也與妖鬼為伍。」
雲昔子終于開口,一字一句,隨著雨水落在每個人身上。
「自今日起,將湘篁逐出蒼麓,此後所謂皆與蒼麓無關,若是為惡,蒼麓眾弟子皆應奮力滅除。」
他一步一步走向湘篁,在她身前站定。
「你昔日所學皆為蒼麓,如今也當歸還。」
「師叔,若是沒了功力,湘篁她——」光是能不能挺過這重傷已是難說,跟不用提外面那群誓要殺了湘篁為門下死去弟子討公道的各派之人。
長風想說,但雲昔子已經手起劍落。
無法看清的光芒劃過,如同空中時不時游離的閃電一般,湘篁重重躺落在地。
她的雙手雙腿已經被劃開了口子,隱約能看到森森的白骨。
湘篁此時已然沒有力量再撐起自己的身子。
她躺在地上,仰頭看著黑沉沉的天,心中亦是下著大雨。
師父,以後沒有師父了,她不是人。
湘篁不是人。
雲昔子垂頭看著湘篁,俯□子。
他握起湘篁無力的右手,一道靈力自掌心刺入湘篁的筋絡。
湘篁的身子下意識地一顫,身上難以甩去的無力涌遍全身。
雲昔子重新站起來,最後看了眼湘篁,轉身︰「長風,你可以帶她下去休養,五日內離開即可。」
「是!」一旁干著急的長風聞言,欣喜地搶在其他人說話前應下,快步走到湘篁身邊,「湘篁,我們去治傷。」
說著,他就要彎腰抱起湘篁。
鬼子見狀,急忙把他一攔,自己動手。
「不。」小小的虛弱的身子被抱起,湘篁顫著手用僅有的一點力氣攥住鬼子手臂的衣料,發出了聲音,「帶我、下山。」
她的聲音啞啞的,氣息短促地說不完一句簡單的話。
「可是湘篁,你這身子……」長風想要勸說,卻被湘篁打斷。
「下、山!」湘篁睜開眼盯著長風,眼里的堅決刺痛了長風的雙眼。
「既然她執意要走,送下山便是。」看雲昔子站在那兒,雲虛子不耐地說。
多留湘篁幾日本就會給蒼麓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剛好湘篁要走,雲虛子樂見得很。
「……是。」長風無法,只能和鬼子一道帶著湘篁往山下去。
雲虛子讓四名弟子跟著一路監視他們下山,又喝退了其他弟子,看看站在雨中看不清面容的師弟,不禁搖搖頭,甩了袖子︰「盡然把這孩子帶回山,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自己好好反省!」
離開了山門,山路上就只剩下湘篁三人。
長風看湘篁煞白的小臉,很是無奈︰「你說你,這種時候倔什麼!山下的藥和靈氣都不及山上,這傷得怎麼養。」
湘篁似乎有些神智不清了,只是低聲喃喃︰「下山、廟、廟里,綰綰……」
若是留在山上,這山頂的異變是瞞不住的,綰綰會擔心。
綰綰若是闖進來,就走不了了。
長風一愣,不禁看了眼鬼子。
鬼子雙目直視前方,似是已經知曉︰「就在前面。」他們從山中走出,前方可以看到一間小小的廟。
廟門口,有一紅衣女子站在那兒,看著這邊。
***
「這里待不得了。」
槐江鎮的一間客棧里,綰綰站在虛掩的窗邊看看樓下街道上走過的幾個修行者,道。
屋子里,長風坐在桌子旁,鬼子坐在靠牆的椅子上,兩人都知道綰綰的意思。
「我還是難以想象,湘篁竟然從下山開始便與你同行。」長風看了眼綰綰,不禁搖頭。
當日下得山來,他和鬼子一直都有運靈力阻雨,身上基本是干著的,唯獨湘篁被雨淋得透濕。
听湘篁呢喃綰綰時,長風就有些驚訝,這綰綰竟是在山下等湘篁嗎?
直到廟前那身著紅衣之人以非人的輕盈姿態落奔赴面前,滿臉焦急之色的將湘篁抱入懷,顧不得這潑天的大雨時,長風才在驚愕之中被鬼子告知。
「此女為鬼。」
當時,綰綰幾乎控制不住滿身的戾氣,雙目如要泣血般的紅,幾乎就要不顧一切殺上山。
卻被湘篁混沌中的一句呼喚壓了下來。
「綰綰、我們,走。」
長風很勉強才隱約听到湘篁的聲音,而綰綰,抱著湘篁︰「好,我們走。」
她也不理會後面跟上來的滿月復疑問的長風、以及帶著讓她不適的氣息的馭鬼師鬼子,只是將湘篁牢牢地抱著,往槐江鎮走去。
湘篁的傷太重,那血腥氣濃郁到隨時可能引來什麼。
進了鎮子,還多虧了長風施了障眼法,才順利找了客棧住下。
若是讓人見著湘篁一身是血的模樣,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騷動。
「若我不是鬼,你現在放心將湘篁交予我嗎?」面對長風的感嘆,綰綰只淡淡地說。
長風一愣,好笑地搖頭︰「你是鬼我就放心了嗎?」
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居然會有那麼一天,平心靜氣地與一只道行頗深的女鬼在一間屋子里半開玩笑。
可是,最疼的師妹成了半妖,而女鬼也比以往認知的更重情重義。
「不放心,也由不得你。」綰綰不以為然,對長風沒有一點客氣。
她還真沒把長風放在眼里,事到如今,她也不怕自己的身份敗露給湘篁帶來麻煩,不必遮掩的情況下,就眼前這兩人還不是她的對手。
長風稍稍有些尷尬,但也沒往心里去︰「你打算把湘篁帶到哪兒?」
這個問題讓綰綰有些愣神。
是啊,去哪兒呢?她一向居無定所,四處飄蕩,可如今有了個湘篁。
「小竹子她,想弄清楚她爹的事。」沉默片刻,綰綰說。
大概會找個地方讓湘篁進一步養傷,她不只是外傷的問題,還有更嚴重的筋絡損傷。
若湘篁單純只是個人類,只怕再也無法積攢靈力修行。
又是一陣沉默。
「這件事,也許——」長風像是猶豫了好一會兒,遲疑著開口,卻被樓下傳來的動靜打斷。
鬼子立刻站了起來,那是他放下去做暗哨的小金子報信,有修行者進了客棧,而且是直接往這邊來的。
「來者不善。」他冷冷地說。
綰綰同時作出了反應,她瞬移到床邊,將正混睡著的湘篁抱入懷中,同時祭出早已準備好的天罡符和隱身符。
兩者反應之下,她的鬼力被光罩擋在了里面,而隱身符則隱藏了光罩的光芒。
「那些藥能用許久,千萬別斷。」長風看著綰綰和湘篁消失的地方叮囑,「找個隱秘的地方先避一陣!」
一陣室內絕不會有的風拂過,長風長抒口氣。
門外傳來了激烈的敲門聲,長風整整道符,轉身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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