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7日上午辦公室
我暗暗愛上了一個女人,我想躲避這種愛都不行。這種愛極為可怕,時刻纏繞著我,讓我做一切事情都心不在焉。我結了婚,也有了一個兩歲的女兒。我不可能拋棄這個家。但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把我往她身上拉。她讓我失眠,讓我覺得一走進自己家就寡然無味。我不想有婚外戀。桃花運好像就要來了。
這個女人名叫徐紅,她的笑聲像磁場一樣吸引著我,就好像一只雌鳥的叫聲吸引著一只雄鳥朝它飛去。我是在李新的書店里認識她的。我第一眼看見她,就覺得我的血液循環猛然加快了。那一刻,我似乎能听見心髒發出異樣的蹦跳聲,好像是機械手表發出的滴答滴答聲。我離開李新的大路書店時,滿腦殼都是她的笑容。我深深感到她吸引著我。難道像我這個年齡還可以一見鐘情?我感到可怕,還感到自己腦袋短路了。
3月30日晚
我和徐紅有三個星期沒聯系。我決定不再見她,免得我不斷地胡思亂想。我每見到她一次,腦海就禁不住浮想聯翩。我想逃避她。但今天上午十點鐘,她忽然打電話給我,打到了我辦公室。我當時正在校我的導師劉教授的書稿。
是你?我听到是她的聲音就怦然心跳。心跳變成了每分鐘一百八十,加速了。
三個多星期前,我給她打電話,約她晚上喝茶,她說她有事。三天後,我又給她去電話,約她。她仍然說有事。我感覺她在拒絕我。我想我應該把她迅速忘記!此刻她打電話來了。我異常高興。你好嗎?我問她。
就這樣。她的笑聲很好听。
我和她在電話里說了一刻鐘話,本來只是想在電話里說說話就散場,但一種身不由己的願望驅使我約她見面。今天晚上你有空嗎?
今天晚上我沒空。她說。
她仍然拒絕和我見面,但我很高興她給我打電話。我放下听筒的那一刻,一抹喜悅涌遍全身,好像我噗通一下跳進了湛藍的大海。去年,我在珠海的海邊游泳場游泳時,就有一種自己融進了大海的感覺。我甚至覺得自己是一條魚,在海洋里游個不停。現在我有一種看見了大海的喜悅。這是純粹的喜悅。
我再也看不進書稿中的一個字,所有的文字都在我眼里像水紋一樣起伏,形成了一圈圈波浪。我眨眨眼楮,波浪又變成文字,但當我閱讀了兩行字,也許是三行字,文字又變成了波濤。有些事情是緣分,緣分來了,就跟蝴蝶飛來了一樣。
4月5日晴
湘海書社已在黃泥街誕生五年了,湘海書社的締造者是一個講點江湖義氣的男人,姓鄧,四十來歲,雖然文化不高——「文革」前的初中畢業生,但人很聰明。他在做書老板以前,在一家區辦廠做鉗工。那家工廠一開始就不成氣候,進入八十年代後,就搖搖欲墜了。五年前,鄧老板靠五百元錢開了這家湘海書社。當時的鄧老板見人就點頭哈腰,一心巴結著編輯和出版社。如今鄧老板發了財,家當幾十萬,說話就不是過去那種低三下四的樣子,臉上泛著有了錢的光彩。鄧老板曾多次找我進我們z出版社出版的書。z出版社出了許多中外作家的小說,其中一些書銷得還不錯。早幾年,黃泥街的書商們還沒想到搞書號出書,他們還是在出版社的下巴下接飯吃。這兩年,像鄧老板他們這樣的書老板翅膀相對硬了,干了幾年書店,建了一個發行網絡,又有了一定的資金,就自己搞書號做書。
書店里除了鄧老板,還坐著兩個姑娘。一個叫小限的姑娘很漂亮,她不是那種長得很漂亮的漂亮,她是那種有幾分媚相的漂亮。有的女人一看就嫵媚,天生的。小限就是這種女人。小限說︰張老師,好久沒看見你了。
老張,我們小限好惦記你呢。鄧老板嘻嘻一笑。
嗯,小限說,斜睨了我一眼。
我點上鄧老板遞上的紅塔山煙,吐了個很大的煙圈至空中。煙圈于上升時被吊扇旋下來的強風吹散了。一個外地書商走進來,老板,外地書商與鄧老板打招呼說,生意還好嗎?
馬馬虎虎。鄧老板回答。
我瞅一眼小限,小限偏著臉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黃泥街並不是一條大街,是一條老街,只是它的一邊出口是蔡鍔路,一邊出口是五一路,因而出進較方便罷了。由于一條街上均是一家家個體書店,于是就涌來了一群群買書的或推銷書的人。
我感到這些人的素質都相當低,卻一本正經地開著書店。鄧老板盡管春風得意,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的猥瑣。鄧老板臉上的皮膚很粗糙,並沒有貴人相,卻發了財。看來能掙錢並非什麼了不起的事,只要用心去鑽,就會有財路。
小限的皮膚很好,不化妝也漂亮。
4月7日有感
我在辦公室看一部書稿,正看得眼楮花了時,肖老板來了,徑直走進我的辦公室。張老師,呷(方言︰抽)煙呷煙。肖老板說,趕緊就將他的紅塔山煙掏出來。一臉笑眯眯地為我點煙。
肖老板是老長沙人,自稱自己是洞庭湖的老麻雀。肖老板確實在洞庭湖呆過。他年輕時因婦女蹲過五年監獄,監獄就在洞庭湖。刑滿釋放後,他靠拖板車和挑土為生。這是鄧老板笑著告訴我的。後來,黃泥街興起了書店,他住在黃泥街,他的父親于解放前就是書店的學徒。于是他放下拖板車的生涯。開了一家南國書店,也是黃泥街最早的一批書店之一。南國書店以經營地攤雜志為主,但幾年下來,肖老板的腰板也硬了。
什麼事?我問他。
他將一袋檳榔放下,對我嘻嘻一笑。我把他的檳榔推開,我說我一吃檳榔就腦殼暈。他又咧嘴笑笑,臉上笑得山花爛漫的。等下我們一起出去吃飯,我請你。
我不願同肖老板這種人打交道。這個男人很虛偽。他骨子里並看我這個出生于農村的人不來。在一年多前,我和他第一次打交道時,他的眼神就這樣告訴我了。那天是鄧老板請我吃中飯,他也在場。他當時對我流露出蔑視的目光。
肖老板說;你從不至我店里玩的,到我店里來玩,我會好好招呼你的。
我要他別繞圈子,有什麼事就直說。他嘻嘻一笑,對我說︰想找你搞個書號。
要說文化程度,肖老板是小學肄業,這是鄧老板告訴我的。他以為他笑得山花爛漫,就可以從我手里弄到書號?他以為買一包檳榔來就可以打發我?我說︰那你要找社領導。
我曉得,但我需要你引薦。
他還曉得用引薦二字,這個勞改釋放犯。我說︰黎社長去武漢開會了。改天黎社長回來,我再打電話給你。
肖老板走後,我心里很好笑,甚至還很生氣。就是這些不讀書不看報的人,居然做著文化生意,而且還賺了不少錢。我的思想在黃泥街漫游,我覺得我要干,一定比他們干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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