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根姬從田地里捉到兩只野鵪鶉,飩一碗鵪鶉湯,她自己不吃,也舍不得給小孫女喝上一口鵪鶉湯,讓她償償鮮。準備給迎接高考的婁慶華端過去——這一點是必須的。
她一點也不感到奇怪,記得盛湯用的烤瓷茶缸早晨用過,還丟在婁慶華家里呢,那是榮譽的象征,希望它會給即將出征的婁慶華帶來好運的,那只嶄新的烤瓷茶缸,她僅僅用過一次。
但草兒剛剛入睡,她吃過了女乃,她是不管什麼情況下,只要听吃過了女乃就能入睡。但一定要等她睡熟之後,金根姬才可以出去的,而且一定要快去快回。她只坐了一小會兒,小草已經進入夢鄉了。
她輕輕地關上門,而心里仍裝著小草,小草是生命力的象征。
——小草是金根姬給孫女起的小名。
在農村,在家鄉,隨處可見小草的身影。熾熱的太陽烤不死它,冰骨的嚴寒凍不壞它。一場春雨襲來,它又昂頭挺胸從地底下鑽了出來。金根姬對自己的小孫女叫小草,十分的滿意。為了起這名字,她費盡了三天三夜的心思。
……盡管她很快就要見到小草的生身母親了,然而在她母親婁慶華面前,她道不敢大膽的提起過小草的事情,怕她分心,影響她學習。♀
孫女小草雖然享受不到母愛的滋養,好像一個可憐的孤兒。孤孤單單地生活在祖母的懷抱中。但是,她卻也因此會得到金根姬所有的愛,免受了之間的踐踏,她那弱小的身軀,免受疾病的折磨。
——無論是在田間,還是在地頭,要不就是村里村外,只遇見金根姬抱著小草,那些男人們都喜歡看看,逗逗她,而那女人們總喜歡摟摟,親親她。小草變成了村里人的孩子。
然而,就在這一天,小草的媽媽婁慶華突然要走了。
金根姬只知道,她補習功課非常辛苦,想盡一切辦法為她改善飲食,希望她能打一個大勝仗,給咱沙坡村知青點的上海學生爭一口氣;這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金根姬來來回回走了半年了,走過冬,走過春,走過夏天,已經意識到將要走到終點——但不是在今天。
當金根姬發現婁慶華的房門半開著。她小心翼翼地把門推開,見屋里是空無一人,成羅的學習資料還在,被子和一把芭蕉扇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頭。《》只有兩件換洗的衣服沒有了。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這人怎麼這樣?不打聲招呼就走了呢,屋里應當還有東西的呀!我的烤瓷茶缸放到哪去了呢?唉……那是政府發俺的,俺一直不舍的用它……你走了也得把烤瓷茶缸子還給俺呀……也不說一聲道別呀!真是的,哪有象你這樣的人。」金根姬自言自語的埋怨道。
婁慶華確實是走了,早上急匆匆地已經離開了沙坡村,到縣城參加高考,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半年的復習,成敗就在次一博。
金根姬在那不明亮的房子里,仔仔細細地察看一遍,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後來,她在一處極不顯眼的地方,發現一張信紙,那是婁慶華留給金根姬的一封信。
屋里的主人走了,沙坡生產隊最後一個下放學生走了;她輕輕地關上了門,背靠著它,一句話也沒有說。
金根姬把那封信帶回自己家中,從自己的眼鏡盒子里,取出了那副看書用的或縫紉衣服而用地老光眼鏡,伸長彎曲的胳膊,迎著戶外的陽光,認認真真地看下去︰
親愛的勞模媽媽,我已經走了,你見到信的時候,我已經到了縣城了。請你原諒我不辭而別。
我沒有勇氣面對你和你的孫女……我們是7月20日開始考試,7月22日考試就結束,此後不回沙坡生產隊了,直接回到上海去。
你和我都是外地人,是不幸的人,內心都有著許許多多的秘密,可一個人永不會知道另一個人的心里發生的事情。我們人類彼此相互的距離,比這些星間的更遠,龍其是更孤立,因為思想是不可窺測的。
眼下,就是一個知識爆炸的年代。「上智下愚,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已經不在是什麼神話。我將徒然抱著以身相許和洞開肺腑的大志願,去達到治人的那一層次。我深沉地,很深沉地守住這個屬于自己,誰也不能猜透的秘密地點,但能夠堅守這一秘密的就兩個人了,也屬于我,也屬于你。
我謝謝你對我的照顧和關愛。再過三天就要高考了,我必需再次一博,無論考上考不上,我都要離開這個折磨人的窮地方,將盡十年了苦日子,我已經受夠了,待我向村子里的老鄉們問好。
在沙坡生產隊我沒有留下什麼,我一個人孤獨的來到這里,現在我一個又走出去了,請你不要掛念我。
祝︰勞模媽媽和小草健康幸福。
上海下放知青婁慶華敬啟
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七日」
金根姬看了信後並沒有驚呀,她呆呆地待著沒有動彈,好象受到一次打擊,連感覺力都弄遲鈍了,以至于有一點傷心。
她摘下老花鏡,慢慢地站了起來,暗自想︰
「天呀!婁慶華是不是變成別外一個人了?我是一名朝鮮人是慰安婦呀!在沙坡生產隊呆了幾十年了,它苦在什麼地方……真是,是沙坡生產隊的老百姓不好嗎?……還有……俺的烤瓷茶缸弄哪去了呢?那是俺當選勞動模範的紀念品……俺想不通,年青人呀!去吧……好好地考試吧,能考上大學有學識,也許就變的懂事了。」
隨後她轉身回到屋內,見自己的孫女仍然在入睡,她又一次同情下放學生婁慶華來——仿佛婁慶華就站在自己的眼前,用冷酷的烔烔的目光盯著她——她始終沒有看自己的女兒一眼。
各種心事,難堪的,使人痛苦的,一件一件回到她的頭腦里了——但這些事情是過去的事情,不是沙坡村的事情。……唉!咱們到底還是兩代人,你寫的信俺也能看得明白,俺出身貧窮……沒有什麼可說的……不見我行,女兒也不見了,只要她能狠心放得下親生女兒,俺的那只烤瓷茶缸,丟了也就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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