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一個男人來過的,不認識他,說了一些小草高考的事情……這個人到底是誰,俺咋沒有見過他呢,」金根姬一直在想這件事情。「他會不會是壞人呢?……不知道,確實不知道
金根姬已經醒了。她躺了一會兒,睜開眼楮,不再想什麼了。她習慣地望了一望金似的張空床,陰沉的目光又轉向一旁,自言自語地說︰
「小草呀!女乃女乃做了一個夢,真的,就在明天夜里,夢到你了,你已經來家了……噢!已經考上大學了,女乃女乃呀!高興。……唉!女乃女乃老了,是沒有什麼用的人嘍
她推開被子,把右腳朝肚子挪了挪,猛地伸直,然後是左腳,接著是兩腳同時挪動。這樣伸屈了三次。然後,她輕輕地坐起來,穿著一雙托鞋進了廚房,用水舀瓢清水,站在院子中先是涮牙,接著是慢慢地小口小口地漱漱嘴。這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小草也會這樣做的。如果小草在,每天早上,祖孫兩會一起做的。
但是七十一歲畢竟是七十一歲,歲月不饒人,雖然是不知不覺的,但畢竟是不饒人。
……應該采取措施克制自己的思念心情。她決定找人拉拉寡,她不喜歡向任何人顯露出自己的弱點,甚至是向自己。
「我需要和大玉妹子說說,昨天過來的這男人,到底是誰這話從她嘴里咕嚕出來,人在近處可以听到,而周圍沒有去听她說些什麼。
正是這一點幫助她,甚至在最復雜最困苦的生活境遇中都挺得住。
繞過門前那這小路走進莊中的大道,一直向東走再路過一座一小橋就可以看到那處小賣部,它靠近村頭的路旁。金根姬她注視前方,什麼也不去想,只是隨意向村外望一望︰
「大路上,堤壩上過往的人中,有沒有自家的孫女小草兒
她沒有見到,失望了,無意識地面向前方微笑著。一個過路人向她注視了一下,她收斂了笑容。仿佛是從一旁對自己挑剔地審視一番,當感到滿足後,那人又笑了。
金根姬要到村頭的小賣部去。找全大玉老人,幾十年來,這是她們最能談得來的老姊妹,雙方生活中遇到什麼難事,常常坐在一起聊聊。她再一次抬頭時看到了她。真巧,看到了全大玉慌慌張張地走過來
「金豆媽你怎麼又回來呀,我正要到你那兒去坐坐呢金大玉開口說道。
「是嗎!」全大玉說,「勞模嫂子你有什麼事情?」
金根姬沒有言語,可全大玉已經猜出了幾分。
「俺知道,這幾天你一定是在為小草的事情勞心,對不對
「嗯!你說的也對,听說小草已經高考了,」金根姬說。「9月10號之前高考就已經結束了,唉……十多天了,也不見她回來。……就這事,想找你說說話……」
「別擔心了,小草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在學校沒有其它的事情,她一定會回來的全大玉安慰她說。
兩位老人站著說話有點累,便不緊不慢地向村頭的小賣部走去。只要雙方見面,產生了互動,金根姬也就舒暢了許多。
「有一件事情俺想跟你說說,昨天下午俺家來了一個大男人,長的蠻帥的,是一個小伙子
「噢……你沒有問一問他是誰嗎?」
「沒有,光顧的說話來,忘了問他……事後才想起來已經晚了,」金根姬後悔的說道。「興許是俺真的老了把主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淨,可是這個男人從來沒有見過的。現在想一想,他說的一些話好象是村里的干部
「小伙子?他有二十七八歲,是嗎?」
「有,反正不到三十歲,也就二十七八歲這個年齡。看上去挺成熟的,剛開始的時候俺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可事情後越想越害怕……」
金根姬沒有說完,全大玉便打斷她的話說︰
「他是不是姓楊,是村里的楊文書
「是,那個男人好象是說過的……不過咱們高陸村沒有姓楊的這一戶,姓高的姓陸的佔多數,如果他是咱們村里的人,俺應該認識的
全大玉終于明白了,她先是輕松地笑了笑,然後一五一十的向金根姬介紹楊文書的來歷︰
「村上開黨員會的時候見過他幾次。他是朱莊的,前年剛從安灌河南岸慕園村遷移過來的。噢……他就是咱莊的村民馮九邦的女婿,說起來也是咱大兒子馬金豆的同學,算是中專生,這個人心眼子不錯。……他和你說啥來?」全大玉焦急地問她。
「也沒有說什麼。來到有問︰高考結束了小草回家沒有,」金根姬接著又說。「小草是一定能考上大學的,讓俺不要為小草的學費生活費操心,村里會想辦法為你解決的……如果村里沒有能力解決,我們就上報鎮政府。……大妹子,俺覺得他的這此話值得懷疑,哪有這樣好的事情呢?」
金根姬這樣一說,全大玉也皺起眉頭來,有好大一會兒不再說話。而這時候兩位老人已經來到小賣部門前了。那里有一條長子,金根姬一坐在長子上,隨後看一眼全大玉,笑了。
仿佛感到在一起才剛剛互相認識,多年來遇到難解的問題就有這種感覺。要知道,老姐妹之間是有默契的,那種感覺是伴隨著尷尬,而深情的微笑融到了一起。
全大玉一眼,便知道她想什麼了,于是說道︰
「高陸村有黨支部照著,也不是陸三客一個人說了算,大部分黨員干部都是可以信賴的……楊文書說話也不能不信,值得咱們考慮的,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咱不能錯怪人家,你說是吧!」
「……你說的也是,等草兒考上大學再說吧,現在談這些是俺看有些早。唉……這個孩子,俺天天盼夜夜想,啥不回來呢,該回來了呀!」
小草就是金根姬老人的生命,就是她的靈魂,但此時她有一種可怕的預感,只要一想到小草就會離她越來越遠,然而她不能失態,也不能不去想她。一想到這里,金根姬希望能找到一條令人信服的理由來。
「勞模嫂子俺不急,你!就在這坐著……看大路,就能看到草兒回來了,」全大玉說。「不要悶在家里,我回去一趟,一會兒就來……咱老姐妹再說說話
金根姬騰一下站了起來,隨後又坐下說︰
「好好好,你回去吧,我坐在這兒等草,那心情好受些,你去吧!」
全大玉二話沒有轉身向莊上走去,她走的挺快,隨後回過頭來大聲喊道︰
「勞模嫂子,沒有吃飯吧?我來時給你帶頓飯,家里做紅芋飯
「行!大妹子給俺帶小半碗飯……不要多,一點就成。可草兒不回來,俺是一點都不餓……」
說到這,她習慣性的抬起手,用胖呼呼的掌心,擦一擦眼楮,那眼楮里確實沒有什麼——仿佛是心里一直在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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