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呵呵……當前最主要的任務就是上廁所解手去,確實憋不住了
劉宏跑進院子,見到金根姬說的第一句話。
金根姬坐在院子中正在剝蔥,見劉宏已經雙手提著腰帶,雙腿亂撮,確瞅不到廁所在什麼位置。于是,她連忙站起來,向他指明了廁所的所在方位。
那是一間露天廁所,劉宏上半身露在外面,他一邊解著小手,一邊愉快的說道︰
「沙坡莊的鄉親真熱情,無論走到那一家,都是讓喝茶的,咱也不能不吃,不吃茶那就是看不起人家
他解手時便呲著牙,眯起雙眼,吁吁地喘著粗氣,還不住地搖著頭。
金根姬微笑著沉默了一會兒,仍繼續在剝蔥,等劉宏從廁所出來的時候,她才說道︰
「從你走這十多年,咱們沙坡莊的變化大吧?」
「變化不小!我看蓋了不少磚瓦房,有的村民還買了收割機和拖拉機……
「對!這就是改革開放給農民帶來的好處……乖孩子,你到莊上轉一圈該有一個小時吧?」
「有,快兩個小時了劉宏看著手表說道。
金根姬這才吃驚地回頭來看他一眼。他去之前衣扣整齊,而回時肩上披著上衣;走地時候是滿臉春風,而回來確是滿頭大汗。是的,他該是餓了——她剛開口就發現自己所說的話同想說的話不太一樣。
于是,她忽然站起身,撢一撢衣服上的塵土說道︰
「歇歇吧,乖孩子,看把你累得
劉宏的話停歇了一會兒,仿佛要把鄉親的熱情話語留在記憶中,以便日後躍然紙上。金根姬早已把一盆清水放在盆架上,一邊放有香皂和毛巾……
劉宏洗過臉後,金根姬又問道︰
「你到全大玉隊長家去了嗎?」
「我去了,這個莊的民村每家每戶都去坐了,」劉宏說。
「這就對了,行客拜坐客嗎,寧少一莊,也不能少一家,這是咱祖輩留下來的規矩——咱不能失禮
「我知道了,勞模媽媽。莊上大部分人還認識我的,自我走後,那些過門的媳婦還有莊上的小孩都不認識了他盯著她,無聲地笑了一下。
「你看,何況是他們,俺都不敢認識你了金根姬說。
金根姬再次端詳了一下劉宏的面孔,剎那間他從劉宏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的特征,那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期,自己剛剛步入壯年,那個時候也是剛剛懷遠縣的郭剛集來沙坡莊扎根——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此時此刻,他看到劉宏就象自己身邊長大的兒子,甚至于比兒子還要親,有賓至如歸的感到。
劉宏直了直腰說︰
「我歇一會兒,然後到知青點去看看,不管怎麼樣,那也是知青們的舊址也是他們生活過的地方……可以想一九七七年以前的情形來他帶著美好的向往說道。
他的單刀直入,出人不意地提起,令金根姬感到吃驚。可惜的事,知青點那地方已經沒有一間完成的房間,只剩下一處斷壁殘垣的廢墟,所有的一切更令人傷感——眼下她無法向他解釋發生的一切。
這時候,金根姬一面用毛巾擦一擦手,一邊翻來覆去念叨著一名話︰
「天都晌午西了,你該餓了,等吃過飯再去吧!……你想吃點啥呢?我知道你想吃點啥子。……蔥花油餅,對不對!」
「是的是的,十多年沒有吃勞模媽媽的蔥花油餅了劉宏向她喊道。「好好!……難怪你還記得過去那時候的事情,勞模媽媽做的油餅香啊!」
「那好啊!俺這就給你做去,俺還腌有幾個咸鴨蛋,還有半斤小酒,俺知道你不能吃酒的,俺也不能吃,」她說到這里笑了,「就咱們娘倆,今天好好的暈暈,你坐板凳上歇會吧!」
金根姬回到廚房,劉宏等待著等待著,他煽著扇子,想起了很多事情。听到廚房里開始傳出來鍋勺的金屬聲,而院子里仍然是沉寂一片;他忽然想到,要不要現在說告訴她,可以回到家鄉韓國,然後把一切都告訴她。
「乖孩子,听收音機吧,在的播放中央新聞節目……能了解一此國內外的大事情咧!」金根姬一邊做飯一邊對劉宏說。
那是一台小收音機,正好放在劉宏身邊的石台上,劉宏便手拿起來並打開;對他來說,收音機不稀奇了,對隱居鄉間的金根姬老人來說那就是一個寶物。
——收音機是村里發的,每個五保戶都有一台。但今天中央新聞里說些什麼,金根姬並不知道,今兒個特高興。听收音機已經是這位老人的一種習慣,里面有新聞節目,還有文藝節目,而且還可以表達內心的喜悅。
「勞模媽媽,我問問你,你看……知道不知道朝鮮半島分為幾個國家,」劉宏說。「就是你的祖國現在是什麼國家嗎?」
這時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場面。這位漂亮的朝鮮老太太,一直帶著善意的微笑,毫不動搖地回答劉宏的提問︰
「傻孩子,叫朝鮮唄,俺的祖國是朝鮮,俺到死也不會忘記的
他沒有立即向她解釋。她從廚房里伸出頭來,突然舉起一把勺子,向他作出肯定的表示。那意思是︰朝鮮只有朝鮮,沒有什麼別的國家。
……從這一點看來,她不知道眼下的國際形勢已經變化到什麼程度。緊接著,金根姬馬上又補充了一句︰
「俺沒有說錯吧,劉大作家,」
她一邊說一邊轉過身,得意揚揚地看著劉宏。
老人在屋里是用高興愉快的聲調,足以表達出她的一種心情。劉宏放下那台收音機,頓時感到一陣難過,心里一邊充滿了敬畏的感覺,一邊仍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真正原因來的羞愧。
「也不能這樣說︰比如你是金根姬老人,你還一個名字叫勞模媽媽,這正如韓國和朝鮮,我們都可稱它為朝鮮半島
說道這里他停頓了一下,意識到這種的比喻並不恰當,也許是太沉重了,可能金根姬會向他提出疑問。然而,廚房里沒有任何反應。過了一小會兒,金根姬端著污水盆從廚房出來,說道︰
「等朝鮮統一那一天呀!俺還想回到朝鮮,葉落歸根,外面再好朝鮮總是自己的家
他听的出來,她是在抑制著自己的情緒。
——當一個漂落異國他鄉的海外游子,進入「愛祖國」的情節時,仿佛覺得自身變成了舒展的,一種類似仙境的幸福鑽入她身上。沒有人知道那廣大無邊的幸福是從哪里兒來,那都是因為想到自身已經不是孤零零地罷了。她不需要流淚,身後還有一個強大的國家呢。
「勞模媽媽據報道說,這些年中國在外交上對朝鮮半島也有變化,已經承認朝鮮半島是兩個國家了。……那是您們家鄉的事情。等咱們吃過飯之後,好好的討論討論——您可明白我的意思?」
「呵呵……俺明白!咱娘倆多喝點小酒,暈一暈再說吧!」她果斷地笑著說道。
劉宏本想和勞模媽媽多呆一會,有一大堆的話想和她敘敘,想告訴她國際聯系變化多端,講一講南朝鮮就是韓國,全州府摩嶺山內谷村就在韓國,韓國才是她朝思幕想的家鄉。
而此時此刻,他知道老人家心里一直在想什麼,他真誠地希冀著勞模媽媽重新燃起回家的希望,能夠幫助她回到無時無刻不深深思念的故鄉。
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那是對勞模媽媽最好的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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