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帶著公孫瓚留下的冀州騎兵往西涼城東南方行軍,雖然亮甲銀盔,坐在馬背上,脊背挺直面無表情,但內心卻早已經暗潮翻滾。自從于吉毒殺公孫瓚以後,他為了找機會報仇,一路跟著于吉來到西涼,即便內心再怎麼提醒一直在自己眼前晃悠三頭身的軟糯孩子是個心思歹毒,翻手**擅長奇術的邪道,也無法阻止從內心深處不斷涌現出的欣喜和溫暖,完全沒辦法對他刀劍相向。
就好像只是看著眼前的小孩,就有無數讓人心安的碎片在腦中劃過,一會兒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大湖,一會兒又能在鼻翼嗅到白蓮的隱隱幽香。等到趙雲沉下心來再去細想,那只到自己胸口處的半大孩子又倏的幻化成白衣廣袖手執玉兔燈籠的俊美少年,眉眼微彎便自顧自的流瀉出一地暖光來,多年練武的自制力在這樣一個神秘莫測的小孩面前竟毫無作用。
似乎只要離他稍微遠一些就心髒被抽空了一般,生疼生疼的,只要那整日嬉皮笑臉的小破孩不在自己視線內就莫名的焦躁還有擔憂,就好像一會兒不見,那靈秀的孩子就要消失在虛空中的某處一樣,那感覺對趙雲來說十分陌生,卻不難理解,就好像頭上始終懸著利劍,一時分心便有性命之憂,殺氣凜然卻又無孔不入,無法逃避。
趙雲曾無數次的懷疑,自己之所以變得如此奇怪,都是因為于吉暗中對自己施下了某種邪術,攝了心神,直到修遠和呂布回來的那一瞬間他才明白過來,縱然于吉整日嬉皮笑臉沒個正經,心里也是恐懼而慌亂的。
夫子曾言︰「一日三省吾身」,而于吉似乎每日總有那麼幾個時辰把自己獨自關在後院的房間里焚香淨衣,滿心惶恐的搗鼓著那些龜甲符纂。那日在大堂里,趙雲雖不太懂修遠話中的意思,那些話卻一字不差的被他好好記到心里放著,也許正如城中眾人的傳言那樣,溫侯呂布的軍師能窺看天機,未卜先知,不然的話要如何解釋于吉這樣的修道之人也對他言听計從,甚至還一改往日的滿臉厭惡,在出城時特地送給自己錦囊?
趙雲自少年時便潛心習武,只盼有一日能「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卻沒想到自己空有一身好武功,卻已是群雄並起天下大亂。眼看漢室王道將傾,他只得渾渾噩噩四處流徙,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趙雲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宏圖大志,像個幼稚可笑沒長大的孩子一般每日只粘在于吉身邊,即便什麼都不做,只是遠遠看著他明黃緞面的布鞋也心滿意足起來?也許這一切都只有等著修遠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自己再找機會去問個清楚了吧。
趙雲正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身邊就有人小聲通報︰「將軍,斥候來報,前面三十里處有搭鍋建炤的痕跡,土坑里的柴火都還是熱的。」趙雲頓時心生警兆,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冷靜的下命令︰「既有鍋炤,曹軍定是連夜趕路,說不定還偃旗息鼓用棉布裹了馬蹄,傳令下去,所有人兵分三路緩慢前進,手執火把大聲呼喝,一有發現,立刻以信火為報我自會去接應。」
趙雲一方面感慨賈詡的神機妙算,一方面有隱隱有些緊張,既然賈先生所料不差,那麼出現在此處的定是曹魏在西涼的精銳大軍。自己手下不過千人,雖都是身經百戰的精兵,卻到底不是西涼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曹軍阻截下來。
他還沒來得及擺好騎兵的沖掠陣勢,夜空中的信火已經帶著尖嘯聲炸開來。趙雲足尖在馬背上一點,整個人就鷹隼一般往火光處飛掠了去,一柄銀槍映著暗淡的月光格外醒目。還沒到信火炸開的地方,趙雲遠遠的就听到一個清亮悅耳的聲音在指揮︰「後陣變前陣,前陣變後陣,所有人別慌,保持陣形,弓箭手瞄準敵軍手里的火把,此時月光晦暗,就算發出了信火,沒有火把指路,支援也來不了,騎兵隊準備沖鋒,把敵軍斥候先行斬殺!」
那發布命令的聲音雖然帶著少年般清亮的韻律,語氣里的殘忍肅殺卻十分濃重,很顯然領軍的也是久經沙場之人,冷靜果敢,眼光犀利,殺伐決斷不過瞬息,若不是兩軍對壘,就是趙雲也要忍不住為敵將喝彩一聲。
當然趙雲不僅沒有出聲喝彩,還出手如電,從林木夾雜的幽暗處往馬上的敵將襲去,若是能一擊建功,那麼這對曹軍便不足為懼了。張頜從部將手里取了水囊,正要仰頭喝水,卻突然感覺到一股極其銳利的陰寒撲面而來,當即雙腿微屈整個人都游魚一般詭異的穿到馬月復之下,他身後扶著將旗的軍士便沒這麼幸運了,當即趙雲全力一槍刺了個對穿,雙眼外凸,整人都軟軟的歪倒下去。
趙雲一擊不成正待後撤,張頜在歪倒的旗桿上一蹭,又從馬月復後欺身而上,不退反進,腕間隱隱露出短小利器的一角,直襲趙雲面門。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強,用槍做武器,最重要的便是掌握好距離,進退有據,攻守兼備。
而張頜顯然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就判斷出這一點,完全沒有給趙雲再次拉開距離的空隙,腕間一對分水刺眨眼間從刁鑽的角度搶攻了數次。趙雲眼看力盡,卻並未墜下,反倒用槍尖在地上一點,又生生拔高了數丈,把張頜的攻擊盡數都躲了開去,隨後槍柄回掃,凌厲的勁風撲面而來,張頜整個蜷縮成團,又急速的翻回馬背上坐好。
兩人在短短半刻的時間里,交換了數十招,雖然誰都沒佔到便宜,卻都各自在心里贊嘆對方的反應和身手,四目相交,竟已隱隱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張頜縴長的手指一轉,挑起水囊喝水潤了潤喉嚨便朗聲發問︰「不知來者何人,張某不才,竟還不知道西涼城中除了呂奉先以外還有如此猛將。」
趙雲腳踏天罡,轉瞬間便和自己的部下回合到一處︰「常山趙子龍。」
張頜微一皺眉,苦思了好一會兒,卻還是沒找到和眼前這個少年將軍有關的任何情報,心中暗自加強戒備戒備,面上卻不動聲色的把話題繞了開去︰「原來是趙將軍,張某奉我家軍師之命,正連夜趕到金城去和韓遂會面,部下若有莽撞之處,還望將軍海涵,他日得空,我家軍師必親自上門和侯爺致歉。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別過。」
張頜在馬背上虛一抱拳,便調轉馬頭要往金城方向去。趙雲眸光一利,眉目微沉,陽剛的輪廓上滿是怒意︰「閣下不請自來,居心叵測,此番行藏敗露,還枉想不留下一兵一卒?」說完便沉聲低喝數聲,天上雲嵐流轉,就連月光也亮了幾分,張頜抬眼一掃,但見雜木林稀疏的縫隙里俱是白馬銀甲的騎兵,英姿勃發,一臉沉肅的死死盯著自己。
「白馬義從?沒想到除了冀州侯還有人能調動他們,看來你必不是籍籍無名之輩,之前是我唐突了。」張頜雲淡風輕的說道此處,突然話鋒一轉,語氣徒然凌厲起來︰「只不過,就憑這一隊騎兵就想擋住我,未免太也小瞧張某了吧。」話音未落,張頜揚鞭輕掃,高聲呼喝︰「青州騎兵隨我沖陣殺敵,弓手刀兵借著夜色各自突圍速速回營向軍師傳遞消息,騎兵在林地行動不便,只管丟下輜重器械尋了空子便走!」
趙雲雖一直小心提防張頜有什麼動作,沒想到他竟光明正大的把命令喊了出去。暗叫不妙,形勢危機,也顧不得許多,只好拾人牙慧,有樣學樣,趕緊把命令用內力灌注了喊出去︰「兒郎們別分心,林地地勢狹窄,阻不了丟了輜重的步兵,縮小包圍圈全力圍困主帥!」
張頜靈秀的眸光一轉,咬牙催著馬蹄和趙雲又戰到一處去,他帶出來的這支部隊,雖然都是曹魏陣營數一數二的青州精兵,卻沒有什麼武力拔群的武將,看趙雲武功招式圓轉自如,收發隨心,顯然是這世間有數的高手,張頜自然明白在明處拼斗,自己定然佔不了便宜,可就算是拼得重傷一死也不能讓他月兌身到後方去。
只拼士兵的戰力,張頜對青州兵有絕對的信心,若是有趙雲這樣的高手沖到後方無疑是餓虎撲羊,一個不慎就是全軍覆沒!兩人再次交手,心態完全不同,趙雲掛心西涼城內,力求速戰,而張頜卻早已經拼著一股子狠勁,不要命的搶攻上來,一時間倒真和趙雲斗了個旗鼓相當。
在兩人武力有一段差距的情況下,之所以會形成僵持的局面,和趙雲此時經歷的實戰還不多,而且大半時候都不是自己一人獨力指揮有很大的關系,雖粗略一看,他和張頜比不出個高下,實際上自兩人交鋒以來,在指揮上張頜就處處佔得先機,趙雲則被動的被牽著鼻子走。
如此短兵相交拼殺了一陣,曹魏陣營的青州騎兵悍勇便漸漸顯現出來,而趙雲麾下的騎兵則因為徹夜奔襲,到底體力不支已有頹勢。趙雲無法,只得頻頻分心支援,最終還是讓張頜找了個空當,拼著肩上被戳個血洞勉力沖殺了出去。
趙雲無奈的仰頭望天,月落西沉,東方隱隱紅霞漸近,不多久便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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