晰寶人之死這件事,開始並沒有引起溫小婉的注意。這宮里哪年哪月,都得往外抬幾具尸體出去的,若都引人注意,那還不亂了套。
晉安國的醫術,本來也不算很發達,細論還算落後,溫小婉估計著晰寶人應該是死于急性痢疾這種病。
這種病要是沒有強效消炎針,是不太好控制的。死個把人,不足為奇。若踫上傳染犯疫,死著一片連一片的,也是常有的。
阿春雖然說過晰寶人在戲宴之上,說過她的壞話,溫小婉也沒有往心里去,畢竟那天說她壞話的人,真是不太少的,都一一計較了,得有一個排。
只是晰寶人死後沒幾天,仁禧宮也就是嫻嬪柳芳菡為主位的那個宮,也有一個院子里,死了一個比寶人還低一級的侍人,這回不是急性痢疾泄死的,這次是高熱發燒燒死的。
同樣巧合的是這位侍人,也是曾經在皇後戲宴上,說過溫小婉幾句壞話的,還是和之前死的那個晰寶人一起說的。
溫小婉隱約想起了些什麼,好像是她當天以尿遁為借口離開花房溫室時,听到的那兩個人的議論。她當時心情不好,也沒有留意。
如今出了這事,她敏感地覺得有些不對頭了。這兩位死的,也太過巧合了吧。
凡事太巧即為妖,溫小婉深深以為,這里面已經透出了陰謀的味道來了。
溫小婉開始的時候猜,這件事情可能是聶謹言為了替她出氣,悄悄做的。
聶謹言絕對有這個手段,而她前些天昏迷的那次里,聶謹言一定是問完小喜子後,又問過阿滿阿園的。那花房溫室里的點滴,都逃不過聶謹言的一雙厲眼。
當天晚上,聶謹言回來的時候,溫小婉是想問問聶謹言的,含混了幾句,終是沒有張開口。
幾天前剛發生的那個宮女投懷送抱的事,還沒有查出個眉目來,眼瞧著又到年關,宮里的事多,前朝的事也不少,聶謹言這里更不用說,溫小婉能看得出來,他是很累的。
哎,總是自己猜測的,萬一是自己想多了,也沒有確定就一定是有問題又一定是聶謹言做的呢?
沒準就是那兩個女人運氣不好,該著這麼死的,不是連御醫都查過也沒有查出任何不妥之處嗎?還是別用這沒影的事,去煩聶謹言了。
這一宿,溫小婉睡得很不安穩,翻身的次數也多,睡到快天亮時,整個人都窩到了聶謹言的懷里,這才算是睡熟過去。
聶謹言摟著懷里的嬌俏小人,卻再也沒有閉眼,狹長如墨的眼楮,緊緊盯著床上方灰突突的棚頂。
溫小婉從來是沒心沒肺,沾著枕頭就睡的丫頭,上次被睿王龍麒驚著,也就是一下子的功夫,昏過去了還睡著了,如今晚這樣的時候,絕對是罕見的。
宮里接連死了兩個低位份的小主,坐擁慎刑司的聶謹言,哪里會不知道。
這兩個人經過皇後娘娘花房戲宴一事後,雖也被聶謹言劃入到黑名單里,早晚是要替溫小婉找補回來、出了這口氣的,但聶謹言做事謹慎,像這種報復之事,他一向不會在事發後就立刻報復回去。
這又不是加強班打的加強仗,他喜歡事隔一段時間,再慢慢地還擊回去。那麼,這次是誰這麼‘好心’,急他所急,替他做了這事呢?
第二天一早,溫小婉很怕又听到哪個宮里傳來死人的消息,小兔子似的惴惴了半宿,好在這一天都是平平穩穩的,到了晚上睡覺時,溫小婉長吐了一口氣,睡得就比前一天踏實了些。
聶謹言看著好笑,卻沒有開口問她。有些事情,小丫頭還是自己慢慢品著來,要好些的。一旦他問了,也怕小丫頭的壓力更大。
這件事,聶謹言看得比溫小婉透徹多了,他已經著人暗暗下手,開始查了。
聶謹言心里惟一安慰的是溫小婉沒有開口第一句話就問他,這事是不是他做的?如此,他便覺得十分滿足了。
如此又過了三天,就在溫小婉以為晰寶人以及那位還沒有封號的侍人之死的事,真是她多想了,永孝宮又傳出來一磅重型炸彈——之前,手下宮女沖撞過溫小婉的王美人,她一脖子吊死了。
這個消息傳來時,溫小婉正在喝粥,然後直接就噴了。
來給她匯報消失的,這次不是‘j□j滿園’,而是嘉妃身邊的一位叫秋來的宮女。
在溫小婉離開永孝宮並有了溫婉郡主的封號之後,錦藍頂替了她永孝宮掌宮的位置,而這位秋來則頂替了錦藍原先的位置,也算得嘉妃娘娘身邊得力的宮女了。
秋來被溫小婉噴了一臉的粥,也不敢說什麼,用帕子一抹,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等著溫小婉再說些別的反應。
溫婉郡主不能僅僅是噴了她一臉粥就完事了啊,嘉妃娘娘那邊她怎麼交待,頂著一臉飯粒子回去?別說嘉妃娘娘會不會因此罰她,只說永孝宮里的人怎麼看她,還不得被人笑話死啊。
溫小婉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王美人上吊這事,徹底確定了她之前的猜測不是胡思亂想了,一定是有人在背後陰她呢。
兩盞茶後,溫小婉才把懸在半空中,一直忘記放下來的手,垂到桌面上,湯匙也扔回了已經有些涼了的粥碗里。
她沒看秋來,只若有所思地問道︰「嘉妃娘娘怎麼說?」
這事出在嘉妃的宮里,嘉妃的態度很主要,是明哲保身、冷眼旁觀,還是同惡相濟、力挺相助,直接關系著她以後的取舍方向。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只有在踫到事情的時候,才能看出幾分真情的。即使沒有真心,為著共同的利益,願意捆在一起,也勉強是好的。
秋來等的就是溫小婉這句問的,她下意識地左右看看——哪怕她進來的時候,就注意了屋子里只有她和溫婉郡主,卻還是板不住再瞧一瞧的,宮里面生活,細心些總是沒有錯的。
「嘉妃娘娘叫郡主不要傷神費心,有些人命數到了,誰也攔不住的,瞧著王美人年紀輕輕、正得聖寵,卻還想不開,年關口上尋晦氣,一脖子吊死是她自己尋的路,怨不得別人,皇上也是大發雷霆,下旨罷了王美人父親的官位,全家流放嶺南,三代之內永不錄用
晉安帝龍耀的盛怒之火,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宮里上至妃嬪下至宮女,絕對不允許出現自殺的、你可以病死、餓死、累死,甚至被打死。各種死法里,惟自殺的死是絕不允許的。
若是趕著當政的皇上人品不太好時,滅你全家、三族、九族甚至十族,都是有可能的,何況還是一脖子吊死這麼明顯的自殺方式。
晉安帝龍耀只是罷了王美人父親的官,全家流放嶺南,三代之內永不錄用,已經算是人品上層的君主了。
倒是嘉妃娘娘那句叫溫小婉不要傷神的安慰,很中紅心。
溫小婉彎彎嘴角,明白了嘉妃的意思和立場。說來,也不枉她穿來這麼久、做的這些許努力了,總是沒有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回去告訴嘉妃娘娘,就說我這里還好,等再養幾天,我就搬回去住,娘娘月份大了,有些個什麼亂頭亂尾、不靠譜的事,別由著她一個人煩,」
既然人家願意表示出‘姐倆好、一條船’的意思,自己也不能總養在慎刑司里,與聶謹言秀恩愛,刺別人的眼啊。
這宮里能掛著名份有的夫妻,只能是皇上一個人以及他眾多的妻子,別人……難道嫌命長了嗎?
「郡主說得是,奴婢這就回去了,咱們宮里出了這等大事,娘娘那里有些支迎不開
秋來得了溫小婉的準確明話後,也不想再頂著一臉的米粥粒,站在這里僵著臉了。
等著秋來走後,溫小婉走回內室,坐在床上,一坐就是半天,直到把聶謹言等回來。
王美人上吊的事,聶謹言知道的比溫小婉早,他做為慎刑司之主,宮中突然出現這等死人之事,必是要經由他的手里的,由他檢查後,才能處理尸體,向上匯報的。
溫小婉見聶謹言帶著一身霜寒進來,心下所有的思緒都壓下了,連忙倒了一碗炭爐上熱著的蜜棗熬紅茶,「先喝一口壓壓涼氣吧
聶謹言抬腕喝茶的時候,溫小婉踮著腳,幫他把身上披著的白狐裘斗蓬,月兌了下去。
掛到了外室釘在牆上的木頭架鉤上,又拿了一個包著綢布的銅手爐,在聶謹言放下茶碗後,遞了過去。
聶謹言接過手爐,坐到了床上,溫小婉又投了一個溫熱的帕子,親自抹了聶謹言的臉頰,把這一天沾染的霜塵,簡單地擦下去。
等著溫小婉放好帕子,也坐到聶謹言身邊時,聶謹言未等她開口,聶謹言先提了王美人的事。
「王美人上吊的事,你知道了吧?」
聶謹言雙眉緊鎖,雙眉間硬是擠出一道豎線來,溫小婉看著心疼,抬手撫到他的眉間,慢慢撫開,「嗯,知道了
聶謹言深呼吸了一下,語氣有些沉重,「我仔細檢查過王美人的尸身,是自殺無誤的
這事,溫小婉下午獨自思索的時候,也曾想過。
上吊的現場是很好偽裝,到底是自己吊上去的,還是被人強迫著吊上去的,這不好說。溫小婉自以為這兩者有何區別,她是看不出來的。
聶謹言出口斷定,說王美人是自殺無誤,溫小婉即刻就信了。
她剛想說什麼,又听聶謹言說道︰「但是王美人自殺的理由,我實在想不到
萬事皆有因,絕不會沒有無緣無故發生的事,細糾結起來,王美人確關沒有任何自殺的理由的。
她是今年這批秀女選上來後,為數不多能獲封到美人位的,論及寵愛,也不比其她同位份的小主們少,又正值青春年少,以後的前途看著還是一片綿繡的。
宮里失寵多年的那些玉人、寶人們,還沒有生出一個自殺的來呢,她……她怎麼會自殺呢?
而且,依著溫小婉的觀察,王美人不像是會得憂郁癥的那種,這女人是外向火爆脾氣,說她去殺人,溫小婉到是信些,說她自殺,就好像誰說皇太後薄氏和晉安帝龍耀母子情深一樣的可笑。
「聶謹言,你是不是覺出什麼來了?」
僅僅是一個美人無緣無故的自殺,是絕不會讓聶謹言表情沉重的,除非是宮里這一連串的死人事件,已經叫聶謹言模到了頭緒,而這背後的勢力,才是叫聶謹言頭疼的。
「還記得晰寶人和王侍人之死嗎?她們兩個的尸身,也是在御醫以及尸官檢查後,我又親自驗查的
聶謹言是自幼經過滅頂之災的人,對于危險以及陰謀的警覺度,是任何人都無法可比的。
在發生晰寶人之死時,他就已經留了心,把個現場里外檢查了一遍,確定無誤,才叫著人收殮的。
為著怕以後叫人家挑到他的毛病,他甚至叫了林長海過來︰一是林長海兼著敬事房副總管大太監,處理這事,不叫上他不夠周全;二是林長海是皇上自幼的心月復,無論發現了什麼和沒有發現什麼,他說不如林長海說;三是林長海……這人也願意管事,好像能抬高他多少身價地位似的。
如同王美人自殺一樣,晰寶人以及王侍人的病死,都沒有任何疑點,死得非常完美,好像就是為了完成死這件事似的——死得其所。
溫小婉知道聶謹言是什麼意思,越是一點疑點都沒有,越是叫人覺得不落底。
這三人原本沒有任何交集,她們分屬于不同的宮殿,雖都是一批秀女選上來的,但平時不見怎麼走動,而在她們死後,她們的交集反而多了起來。
比如她們都是橫死,還比如她們死前都與溫小婉有過點或微或小的過節,哪怕看著不起眼,但宮里的人眼楮都毒,誰會看不到呢。
「是誰……是誰做的呢?」
溫小婉雙手扒到聶謹言的肩膀處,整個人貼了過去,斜倚到聶謹言的懷里,極輕聲的問著。
「雖沒有查到落實的證據,但左右不過是那麼幾個人,只是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聶謹言不是沒有猜到,他只是不想往那方面去想,一旦確定是,那將會十分麻煩,而他已經猜到了這方面,就絕不允許事態再發展下去。
「怕是……針對我的吧
聶謹言不願意說出來的話,溫小婉很有自知之明地說了出來,她只是有些不解,「他們是如何操控別人的生死呢?」
泄死和高熱,這兩種使晰寶人和王侍人病死的方法,溫小婉還能理解,但他們是怎麼能逼著王美人活活地上吊自殺的呢?
王美人又不是不知道宮規,她這麼死了,定會牽連家里的。
王美人是家中嫡女,父母掌珠,在家里時肯定沒受過錯待,以至于要用這種方法報復家里的,那麼,到底是……為了什麼,又是怎麼做的呢?
這一點,也是聶謹言沒有想明白,看來他明天要去找龍駿了,那個神棍在旁門左道里,知道的總是比別人多的。
聶謹言覺得左右還是逃不過下藥的,究竟是什麼藥,這般厲害呢?
這一晚,溫小婉睡得又不安穩了,聶謹言感同身受,實在見不得溫小婉這般,不但整宿把溫小婉摟在懷里,還在溫小婉半睡半醒的時候,唱他小時候,他娘給他唱的安眠小調。
聶謹言中性低沉的嗓音,在刻意拉低拉柔時,會帶出一種別樣的纏綿輕緩,他不過哼了兩遍,溫小婉就在他的懷里,安安靜靜地睡了過去。
聶謹言的臉色卻從這天晚上開始,越發嚴肅得不敢叫人逼視了,太監宮女們見到他遠遠地走來,都會迅速地避讓三舍,恨不得找個牆縫地縫鑽進去了。
溫小婉這天早上,剛剛用過早膳不久,竟等來了一位遠遠超過她想像力的‘貴客’。
以至于小恭子往她這里通稟時,她小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訥訥地道了一聲,「有請!」
作者有話要說︰嘻嘻,更得晚了,這一天啊,差點沒睡傻的,下午還頭腦昏昏脹脹的,哎,革命的本錢果然是良好的身體。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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