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第六十七章瓊華三界花(一)
寫字寫得做夢都被小篆淹沒間,我迎來了除夕之夜,這也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後,所過的第一個大年,在櫟陽過的大年.
我以為秦始皇所在的地方,除夕一定會熱鬧非常,可實際情況卻與我的預期完全相反,櫟陽行宮並沒有鋪張得大辦年宴。
听項平講,秦人過正月初一這個春節不是很隆重,對于他們來說,每年的十月初一才是一年中最值得喜慶的日子,十月初一正值秋末,那是農糧收割的時節,秦人都是在那時大肆慶祝和祭奠,借以表達對神靈的感謝,祈禱神靈賜福、惡靈驅避,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听起來無論是從時間上來講,還是從慶豐收和驅鬼的雙重意義上來講,感覺都與西方的萬聖節比較接近。
西方民俗的萬聖節本來是羅馬人豐收慶典與凱爾特部落驅鬼節的結合,凱爾特人認為西歷的十一月一日是夏天的結束,也是一年的開始;秦人認為十月豐收季是舊年的終束,也是新一年的開始,兩廂不謀而合。
後人多把西方的聖誕節比做中國的元旦,其實不然,聖誕節是基督徒慶祝耶穌基督誕生的節日,只是時間上更接近元旦,實際意義卻相差甚遠。從意義上來講,萬聖節才算得上是中國的元旦、春節。
元旦指的是夏歷(農歷、陰歷)正月初一。據《史記》記載︰我國歷代元旦的月日並不一致。夏代過正月初一,商代過十二月初一,周代過十一月初一,秦始皇統一六國後,又以十月初一為元旦,直到漢武帝太初元年時,司馬遷創立了「太初歷」,這才又以正月初一為元旦,和夏代規定一樣,所以又稱「夏歷」,夏歷一直沿用到辛亥革命,西方的歷法才登上中國的舞台,即西歷、陽歷。
櫟陽行宮雖然沒有大設年宴,卻也有小擺酒席,身在櫟陽的官臣和後宮都有悉數參加,我並沒有被排除在後宮之外,所以也硬著頭皮去了。
北辰殿內鐘鼓升平,紅袖紛飛,金釵炫目,舞婢婀娜。
最高的基台之上,香爐繚繞,蒲扇交映,金框漢白鏤龍玉壁前,端坐著神采洋溢的年輕秦王,心情愉悅地聞著歌、賞著舞;次基台下,兩邊各擺著兩張檀木餐幾,依身份高低坐著衛夫人、良人、美人和我;再下一級基台,方才是諸官之位。
因為是宮宴,在素青的主持下,我被套了一身碧色花純右衽秦裙,綰了個未婚女子才梳的清雲流蘇髻,髻雖不高也不大,但上面插了好多釵鈿,真的好重。
這些釵鈿不是純金、就是美玉,等跑路時一定把它們都帶走,真要是一時回不去,總該夠我置辦幾畝田產,靠收租子過日子了吧。
听著古樂鐘鳴,我跪得四肢全麻,乘所有人都將目光焦注在基台下舞婢的身上,我小小地扭了扭腰,暗暗地挪了挪腿,小心翼翼地轉了轉脖子,之後,無聊地從翡翠盤里挾了一塊手撕羊肉放進嘴里,巴嘰著它的羶腥,回憶著三文魚的爽滑口感。
好辣,可惜不是芥辣,是椒辣,羊肉的蘸醬里放的一定是朝天椒。
在無水可解的情況下,我端起青銅爵,喝了一口琥珀色的谷酒,看著眼前的美人如畫,古琴涔涔,我開始迷糊了,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出現在這里?這手里的酒也緊跟著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借酒消愁……愁更愁。
……
……
不爽,這酒的度數太低,跟扎啤差不多,就給這麼一小壺,哪里夠買醉?
還有這歌舞,節奏太慢,都快把我唱睡了。
一邊又挾了一塊羊肉放進嘴里當三文魚嚼,一邊回憶著滿十八歲那天和朋友約去夜場,結果被瑾瑜擒回去的悲慘。
傷腦筋,我那哥哥一定是在我身上裝了跟蹤器,無論我去哪他都能找到,當我爛醉如泥地被他揪進車里時,他用了一整盒的紙巾,才把我烏青著眼圈的妖精臉給擦干淨。
去年生日除了收到石頭墜子,還收到一紙駕校報名單,我想這應該是他最後悔給我的禮物,因為我順利取得駕照的第三天,就把他的蘭寶給撞進四s店里去了。
唉!哥哥呀,妹妹好想吃上一口海魚,哪怕只有多春魚、帶魚、秋刀魚也行啊,你看看我,現在都瘦成什麼樣子的了?除了骨頭就只有皮了。
你那跟蹤器到底裝在哪里了嗎?為什麼還不來找我?再這麼熬下去,我都快成干扁魚片了。
「這受了髡刑之人怎有資格進宮獻丑?」一陣低碎而噪動的私語聲,把我預見自己干扁丑態的幻象給吵散了。
髡刑?哦,曾在酒館里听過的名詞,我順著眾人的抵觸目光看去,三基殿下站著一個光頭……和尚?
我用力揉了揉眼楮,唯恐是自己喝高了,看花了眼,出現幻覺了。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無數遍後,面對右手執錫杖,左手托寶珠,妙相莊嚴,儀態安詳的比丘裝扮,我終下定論,來人就是一個和尚,因為他身上通肩披的赤色袈裟,是「五衣、七衣、大衣」三種袈裟里的「大衣」,共一百二十五隔,這種袈裟只有在說法、論辯、羯磨或是面見國王重臣時才穿的。
這和尚顯然不是一般的比丘,依面相、裝扮、和他那一身的祥瑞之氣看來,絕對是個德道高僧。
頭大鳥,現在是戰國末期,按理說,佛教應該還沒傳入中原,這和尚是從哪來的呢?
佛教起源于印度,佛陀釋迦摩尼所在的時期相當于中國的周,也就是公元前6世紀,佛教傳入中國的最早記載,是漢明帝永平七年(公元64年),當時漢明帝派遣使者12人前往西域訪求佛法,三年後,也就是公元67年他們同印度僧人迦葉摩騰和竺法蘭回到京城洛陽,帶回經書和佛像,同時在洛陽建造了中國第一所佛教寺院「白馬寺」。
除了以上可考史料的記載,佛教首次傳入中國漢地的年代,學術界尚無定論。
古代漢文史籍中,也有秦始皇時沙門室利防等18人到中國的記載︰據《善見律毗婆沙》記述,在阿育王時代(約前304年-前232年,阿育王是印度歷史上最偉大的一位君王)曾派大德摩訶勒棄多至臾那(漢地)世界,派末世摩至雪山邊國;西臧多羅那他《印度佛教史》稱達摩阿育王時,高僧善見至大支那弘法;南璺佛教史書則稱派末世摩至支那。
按理說,漢明帝會派12個使者去西域求佛法,這已經足夠證明佛教在此之前就已經傳入漢地,只可惜以上這些布教活動因無譯述遺跡傳世,所以無法證實。
難道這位便是那十八位中的一位?或者他們的徒弟?不像,我看是那十八位的師傅還差不多,因為見到這位高僧的祥容,我腦海里自己飄出一句話「安忍不動如大地」,這是在言哪位菩薩來著?
感覺答案就在嘴邊上,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一陣撓頭後……想起來了,「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尊號︰地藏王菩薩。
地藏菩薩見過秦王,雙手合十,口誦︰「阿彌陀佛」!
隨後,講經說法,雲訴了諸如地獄的狀況,解釋了眾生解月兌生死、懺悔業障、救拔新人月兌離苦難的方法,還深辨因果往生等等。
好奇怪,以前我對這些緊箍咒躲之不急,今兒卻都听進去了,不只听得很入神,還茅塞頓開,深領所悟,仿覺自己已經站在另一個高度看眾生一般,飄飄然……
一課大乘佛法之後,地藏菩薩講了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把北辰殿內上至秦王嬴政,下至宮婢內侍,都給砸懵了。
講完故事,地藏菩薩用手指點著我生著曼陀羅華的左臂肩頭,無量平和地對我說︰「曼珠沙華,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秦王和眾人不懂其意,我自然是懂的,曼陀羅華和曼珠沙華是佛經里同種不同色的花名,在佛經里「華」可譯作「花」。
用中文詮釋︰曼陀羅華是白色的彼岸花,也稱天上之花;曼珠沙華是紅色的彼岸花,生長于地府的忘川河釁,它的花色觸目驚心的赤紅,如火、如血,它的美是妖異、災難、死亡與分離的不祥之美。
可我身上只有一團白色的曼陀羅華胎記,哪來紅色的曼珠沙華啊?這地藏菩薩為何指著我的白色胎記,說我是紅色的曼珠沙華呢?
要知道,這曼陀羅華和曼珠沙華,可是幾百年以後才譯出來的名字,不僅如此,他竟還知道我身上有胎記,就算他是菩薩,未免也太過知無不詳了吧。
因為我身上這塊花形胎記老媽一直心存不安,總覺得這塊胎記不祥,可隨著我一天一天長大,膚色越來越白希,勝似雪色的胎記也開始和膚色融合,變得沒那麼顯眼了,再加上我的成長也很順利,沒什麼波折,她老人家也漸漸放寬了心,把有關彼岸花的傳說淡忘了。
可任誰也沒想到的是,還沒過二十歲生日,我就莫明其妙的穿越了。
「彼岸花,彼岸路,花凋葉現永不見,愛恨痴嗔尤無怨
這句美得淒唯動人的話,是我在兩千年後的世界里,烙在心頭的一根軟刺,從領悟它所含蓋的蘊意那一刻起,就深扎進我心里,時而生痛,拔之不去。沒想到,穿越到兩千年以前也有人知道它,再次听到時,那種鈍困心房的郁結之感更甚從前。
就在地藏菩薩辭行前,他大慈大悲地對我輕嘆︰「他終是為你負了天下
說罷,慈祥的微笑著,將腕上一串金剛菩提子念珠親手套到我的左腕上,口中默道︰「菩提明心,助施主早得圓滿
誰……誰,誰為誰負了天下?
我怔,上座那位啊?不可能嘀,那位祖宗連皇後都沒立,史料對與他有關系的所有女人,更是一字未提過,他的後宮可謂是千古、萬古、或萬萬古之迷啊,做他的女人真乃悲催至極。
哦,不對,準確的說,應該是除了他的親生母親趙太後以外,史料對與他有關的女人幾乎只字未載,唯一可覓得芳蹤的地方,還得跑去翻《史記李斯列傳》里的《諫逐客令》,那里曾有三個女子被李斯放進諫書里當典型用了,但無名無姓,只有國籍可考。
我起身雙手合十,向地藏菩薩還禮,之後細細地端摩起這串念珠,本該溝稜鮮明的金剛菩提子,已被歲月盤捻得稜角全無,光潔異常,沒有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功夫,根本不可能修得這般神韻。
雖然知道了髡刑就是把頭發剃光的一種刑發,是對身體發膚授之父母的古人的一種人格侮辱似的懲罰,此刻這個答案對于我來說卻不重要了。
所有人都看著我同那髡刑者一樣怪異的舉止不解,我也不在意了,忘了自己身周的一切,將菩提念珠盤于手中,一粒粒的捻听,心境漸漸清明,心中只余繞著四個字︰
「菩提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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