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無聲,忙碌了一整天的人們都已經入睡,可壽王府的院子里,孤燈一盞,壽王卻久不能眠。
殘月西流,壽王披著衣服獨坐于庭院中,夜涼如水,舉杯獨酌,卻愁眉緊鎖,沒什麼雅興。
又到了七月,昭陽公主七月一日出嫁,當那個日子被選為良辰吉日昭告天下之時,壽王甚至感覺到震驚。
或許那個高高在上的王兄早已忘記了曾經有一個七月是怎樣的陰沉血腥,怎樣的暗無天日,怎樣的明明是酷暑之日卻讓京城臣民人人如同身處寒冬。
或許是他故意忘記,故意不願意想起,但卻不代表那沒有發生過。
七月血禍。
十三年前那場血禍,當今聖上幾乎屠戮了所有能與之一爭的兄弟姐妹,甚至連先皇都是被他氣的病情加重,終究不治。
但,勝者為王,如今就算有人記得那個曾經,又有幾個人敢提及,即便是他,也從不敢堂而皇之的祭奠那些逝去的親人,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避開護國寺到慈恩寺去,只為求一個心安,一個僥幸尚存人間人對逝者的懷念。
壽王一直以為即便昭陽和親,皇上也會避開七月,可那樣的聖旨還是被無數人飛奔著傳達下去,他心中不是不涼的。
夜長也好,短也好,總會過去,當初晨陽光還有些清冷的時候,壽王獨自踏上了慈恩寺的路。這時候的他還不知這一整天慈恩寺會有怎樣的熱鬧。
也是清晨,承恩侯府,趙國公府,鄭國公府,都有馬車駛向慈恩寺。長公主將盧大人的事情告訴了鄭氏,鄭氏隨即就去告訴了家里,鄭國公夫人怕程遠盛趁亂使壞。便帶著鄭世勛一同前去。
慈恩寺雖然是大寺,但因有護國寺比著,平日里也並沒有太多的人流,可自從護國寺被封山,在短短的時間內,慈恩寺的人流暴漲,熱鬧的如同京城最繁華的街道。
一下馬車,鄭國公夫人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到底不是國寺,秩序差護國寺太遠了她本不是特別挑剔的人。偏偏這時候她最怕的就是亂,一亂便會有小人可以趁機搗亂。
程晚清攙著她,倒是微微一笑。「有您和大哥在這兒,我可是一點都不怕呢
好不容易出來一次,鄭國公夫人一見到程晚清整個的變得和顏悅色。哪還容得她離開半步。
程晚宜和程晚盈亦步亦趨的跟著,這時候倒是都沒有插話。說到這兒就不得不提一句程晚盈的穿著了。
到了京城這麼許久,她那令人恐懼的打扮總算是收斂了去。今日的她,一襲鵝黃色半臂春衫,烏發挽起,只攢了一串同色珠花,珠花上墜一寶石,雖不甚華貴。但也襯著她氣色極好,淺笑間自有少女清新可人之氣。
程晚宜則是女敕粉色小衣,桃紅色羅裙。腰系一淺粉絲帶,頭上一鏤空粉色蝴蝶展翅欲飛。這一身粉色讓她整個人都透著一種溫婉柔弱的氣質,讓人忍不住憐惜。
至于前方一紅一青,一如明珠一如玉,只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便是難得一見的景,見者都覺賞心悅目。
剛剛在轎子里的時候。長公主便又說不完的話,且十句里有八句都會提到趙國公世子,程晚玉本來就怕程晚清設計什麼而充滿了忐忑,這麼一來,更是一個頭兩個大。
一下轎,便堅決黏在程晚清身邊,攙著鄭國公夫人的另一只胳膊,讓一旁的鄭氏好不悠閑。
有馬車的聲音,程晚盈霍的抬頭,眼中流過一抹失望,那目光太過強烈,根本逃不過一直注意著她們的程晚清的目光。
心中冷笑,果然有些人的有些特點是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是無論後天怎麼努力都改不掉的。
但願她識時務,否則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她從不是心善的。前世不是,今生更不可能。
與她正好相反的是長公主,看到趙國公府的馬車來了,直直的笑到眼楮里去了。
這要說起來,她一個堂堂公主容易麼,為了心愛的女兒,真是費了腦子,趙國公世子本人她是見過的,滿意的沒話說,長公主堅定的認為程晚玉對安西王念念不忘是因為見過的男子太少的原因,只要見到了趙國公世子,一定會將她的心拉回來的。
可她卻忘了,十幾年前,她還是少女的時候,也是見了承恩侯一次,便用盡了一切辦法,最終終于如願嫁給了他。那時候她有一個疼愛她的父皇。
可程晚玉,卻無法復制她的好運。
趙國公世子騎著馬,淺藍色錦袍,黑木簪系發,雕刻著古樸繁復的花紋,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而此人渾身散發著清新的味道,笑容淡淡,卻暖人,眼神溫和,整個人給人一種通透的意味,這樣的氣質很容易讓人產生親近之感,尤其是帶笑的唇角,雖淡卻不假,可程晚清不知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轎子里坐的是趙國公夫人,這種事情,當然是長公主和趙國公夫人串通好了的,一下轎子便笑容滿面無比熱情的過來打招呼,兩方哦不加上鄭國公的馬車應該算是三方,車車馬馬人人的堵在了大門口,頓時本來就秩序欠佳的慈恩寺大門顯得更為凌亂起來。
程晚宜目光在掃視著,時不時的並不明顯,只是眸中難掩失望之色,還帶著一點點的焦急,全落入了程晚清的眼中。
雙手縴玉的十指交叉,借著三位夫人的笑聲身影,擋住了那掠過的帶著涼意的目光。
那日宇所說的一石二鳥之計,本來她還覺得有傷天和,可現在看來卻是她心軟了,程晚盈程晚宜這兩個人明顯的目的強烈,卻都不是什麼好事。這兩個人都不值得她的憐憫之心。
兩個程心不在焉,鄭氏作為世子夫人自然是在拜見趙國公夫人,而程晚清又和程晚玉不在一側,所以趙國公世子笑著過來的時候,那一邊只有程晚玉孤零零的一個人。
「清兒,我們幾個好長時間沒見,你們要是悶了,邊讓子謙帶你們先進寺廟逛逛,這里晚宜晚盈留下就好了子謙是趙國公世子的字,取謙謙公子,溫潤如玉之意。
長公主發話,程晚清本想說不悶,但看那長公主意味深長的眼神,只好說了聲是,高氏張了張嘴,又無奈的閉住了。
卻沒想到,「長公主,這里有丫頭伺候著,便讓四姐五姐跟我們一起吧程晚清淺笑怡然。
長公主有些詫異挑眉,卻是沒有反對,程晚宜松了一口氣,程晚盈卻是一臉喜色。趾高氣昂的經過程晚清身邊,小聲說道︰「算你識相
程晚清心中不屑,直接偏過頭去,牽起程晚玉向寺廟走去。趙國公世子笑笑,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幾位小姐可是第一次來慈恩寺?」
人或許都是這樣的,在心里放了一個人之後,會排斥所有想要闖入的人,在程晚玉心中,安西王已經被她作繭圈死了。而趙國公世子對于她來說就是那個闖入者,她連答話都懶得答。目光游離在寺中,那暮鼓晨鐘的安寧之感讓她焦躁的心安定下來。
否則以她那刻薄的性子,趙國公世子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愜意。
「四姐呢?」程晚玉神游了一會後終于發現好像少了一個人,程晚清忽而一笑,「三姐,我正好想去拜拜佛,你們先逛著,我去去就回,有丫頭跟著,程晚清也不怕會傳出有礙閨譽的事情來
程晚盈突然說道︰「我也想去逛逛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程晚清眉一皺,本想去看看哪個程晚宜在搞什麼鬼,可眼前這位也不是安生的主,思索了片刻,便隨著程晚盈且行且停。
因背對著她,程晚清並沒有看到程晚盈露出的那種得逞的笑容。
突然白影閃過,無聲無息,程晚盈手中已經多了一張紙條,字是龍飛鳳舞的字,程晚清讀罷便順手揉碎,望著程晚盈的背影露出了冷笑。
在通州的時候還是一個沒有大腦的傻小姐,到了京城沒多久,好的沒學會,手段倒是越來越狠毒。
「我的好姐姐,你既如此,我便也沒什麼可顧慮的縴手玉指在空中揮了揮,白衣宇帶笑而至,「有什麼辦法?」是無聲的口型。程晚清停了腳步,待到目測距離差不多的時候輕聲對宇說了什麼。
白衣男子飄然而去,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點點的聲音。
慈恩寺很大,程晚盈卻是越走越荒涼,望著離約定的地點越來越近,程晚盈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不遠處的亭子已經在望,亭中立著一人,遠遠的看不清楚,而眼下所處的地形有點復雜,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樹木,小道在樹蔭之下,帶著清涼卻也有些阻礙視線。
程晚盈開始在樹間繞來繞去。程晚清看的清楚,卻也只是冷笑,還以為她會用什麼方法將自己引到亭中去,到底高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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