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1-29
娘親從來都不許她在別人面前開口說話,除了爹爹來看她和娘親時,爹爹慈愛憐惜的撫著她的頭,輕聲喚她「萱萱」,她能夠小心翼翼的喊出「爹爹」這樣溫暖的字眼,別的時候,她都只能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子。
村子里的小孩子都不喜歡她,起初還有小男孩願意跟她玩,送她一些小玩意。後來,听同村的其他小女孩子說她是個沒有爹的小啞巴,小聾子,漸漸的那些男孩子也都不再搭理她了。她曾生氣的跑去問娘親,為什麼不可以告訴他們她是有爹爹的,他的爹爹還是大官,是相國府的陸相國。可娘親只是狠狠抽打了她一番,告訴她「從今以後,你便同我姓吳,叫吳蘅,再也別提什麼陸姓!」
她氣不過,離家出走,偏縫連夜大雨,又害怕娘親萬一找不著她擔心,半夜里又自個兒跑回家去,見娘親一人伏于桌上,以淚洗面。她第一次感到有心而生的寒冷,自那之後,她大病了一場,再也不願意說話,也仿佛真聾了一般,旁人再怎麼嘲笑她,她也全能充耳不聞。
7歲那年,爹爹第一次帶了一個小女女圭女圭過來。那個女女圭女圭眨著兩個水汪汪的大眼楮,無限新奇的看著她。她見那女孩兒渾身上下,綾羅綢緞裹著,腰間吊著的半魚玉佩隨著她在爹爹臂上搖擺不定的雙腳來回晃蕩。她的嘴角也浮現難見的一抹笑意,伸手探進自己的粗布裙裾中,觸手處一片溫潤。這里,有著同樣一塊玉佩。果然,不一會兒,爹爹告訴她,這是妹妹,陸無雙。呵,陸相千金,舉世無雙麼,那她又算什麼?這個女孩的娘親王氏是爹爹的正室,雖是後進門的,卻將已有身孕的娘親吳氏趕出家門,喧賓奪主,鳩佔鵲巢。
听聞爹爹要給那個孩子取名︰成雙,寓意︰花開並蒂,好事成雙。無奈王氏自打進門就不承認她跟她娘親的身份,陸家的花就只有一朵,那便是她的女兒,何來的好事成雙?繼而,將女兒的名字改為無雙,陸無雙,取舉世無雙之意。而她,這個冒牌的陸家千金陸立萱則跟著自己的娘親灰溜溜的被趕出陸相國府。
听娘親說起她和爹爹的從前,那也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爹爹和娘親自小都成長在彩虹村,山上一片萱花見證了他們之間的愛情,便定了將來兩人的孩子如果是個女孩兒,就起名叫陸立萱,綻放在絢爛萱花之中的浪漫愛情的結晶,以此來紀念那些美好的時光。只可惜,美好的東西總是不能長久。山野村夫封侯拜相,少不了勾結攀附高枝,而爹爹當時攀上的那棵高枝便是王氏的娘家。他連自己的愛情都守不住,更不用說守護妻兒了。可是,娘親她一生都在為他考慮,也從未為自己打算過,好似守住了他的心,就是守住了當初的那些忠貞不渝的海誓山盟。可爹爹對娘親,若不是存了這份愧疚,他的心,又豈是她一介山野村婦所能守得住的呢?
受了爹爹和娘親的囑托,再加上身後這個小女孩軟磨硬泡的功夫,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帶著一個小尾巴到山里去玩。看著她撩起裙裾,卷起褲腿綁在腰間,學著她的樣子在水潭里模魚,看什麼都那樣新鮮。無害純真的眼眸,不時銀鈴兒般酥酥脆脆的聲音喚著她「姐姐,姐姐
誰是你姐姐!吳蘅在心里不快的咒罵了幾句,覺得心里什麼地方瞬間有些塌陷疲軟,踢了踢腳,把剛剛穿梭在她腳丫子旁的小魚兒驚跑了。陽光透過葉隙在杜蘅的身上留下斑駁的投影。幾只魚兒暢快的在她掌中來回游蕩,倒真是失了戒備之心,倘若她此刻動了殺念,那幾只魚想必也是無路可逃了。可她卻絲毫沒有收攏手掌的意思,放任魚兒們穿梭,應該是撓的她手心癢癢,她「咯咯」的笑著,璀璨如流光,灼傷了她的眼。憑什麼,憑什麼她就能那樣肆無忌憚的笑呢?憑什麼她就該是那個被捧在手心及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千金呢?而她,她又算什麼?
這小潭地處深山,長年經雨,少有陽光直射,潭邊石塊上青苔縱生,饒是一個不小心,十足跌入潭中也不足為奇。潭邊雖淺,可潭中深不可測,她身量又尚小,幾番掙扎,就算是她有心想要去救她,也是無力回天,阻止不了她陷入潭中的悲劇。正細想著,忽覺臉上幾點冰涼,回神望去,只見是陸無雙手捧了少許潭水往她這邊潑來,古靈精怪的笑著。
「姐姐,姐姐,你在想什麼呢?雙兒都叫你幾聲了,你也不回應
「沒什麼,你快上來吧,潭中水涼
「不,姐姐,你下來吧,跟雙兒一起玩
「我不下來,我可听說啊,這水里面有水怪,最喜歡抓五六歲的孩童下水,要吃得她們骨頭都不剩!」
「哇!」小孩子許是沒有听別人這樣嚇唬過她,急急忙忙的就爬上了岸,等吳蘅整理好自己後,哆哆嗦嗦的走到她身邊,自然而然的牽起了她的手。手心里握著一團軟軟糯糯的東西,吳蘅此刻心里涌過無數情緒,未發覺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她剛剛還想著怎麼把她推進水里呢,如今,她竟然就這樣毫無顧忌的把自己的手交托給她,這番的信任,讓她從來不為所動的心瞬時顫動了下,卻生出更多的愁緒來。
「陸無雙,你記住,你的娘親是壞人吳蘅拿樹枝戳了戳火堆,看著夜幕已經降臨也不打算帶她回去,她就是故意要讓爹爹他們著急,讓杜家那位夫人著急。
「娘親不是壞人!」陸無雙臉紅著爭辯。
「你的娘親不是壞人,為什麼她要對我和我娘親使壞?難道我是壞人?」
「不不,姐姐不是壞人,姐姐是好人!可是可是娘親也不是壞人,只是只是娘親對我們都很凶,不愛笑,但是,不是壞人」陸無雙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知道娘親有時候對他人不好,可是,絕對不是壞人,但是,又不想忤逆吳蘅的意思,心里糾結,拿著小樹枝在地上亂畫著圈圈。吳蘅懶得跟她理論,將火堆里埋著的兩個幾個烤芋頭挖出來,拍了拍上面的灰,遞了幾個大的給委屈固執的嘟著小嘴的陸無雙。
她見是吳蘅主動遞給她的,心里頓時又樂開懷,忙歡欣鼓舞的接過,急急剝了皮,往口里送,接連吃了幾個大呼好吃。她看著她的滿足勁兒,心想什麼山珍海味她沒吃過,倒稀罕這窮人無奈尋的果月復的野果,正準備自己也嘗一個,卻听見不遠處有巡山的聲音響起,火光一閃一閃的。應該是以為她們兩個走丟了,特派人來尋了。她一時興趣全無,丟下手中的芋頭,牽起陸無雙的手就要跑,可哪知陸無雙突然手捂著小月復,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嘴里「啊啊」的發出混沌的聲音。
「陸無雙,雙兒!你說什麼?怎麼了?你怎麼了?」畢竟也是個孩子,頭一回遇上這種事,吳蘅也手足無措起來,只管抱著她著急的詢問,不一會大隊人馬就找到了她們。為首的竟然是王氏。她只見過她一面,就是那次偷偷跟著爹爹的馬車到了相國府,見到是她迎了出來。此刻,她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火光的照耀下變得猙獰,只見她朝旁邊人使了個眼色,立即上來人將她扯開,幾個人紛紛圍到陸無雙身邊。
「呀!這是骷髏頭!大小姐怕是誤食了骷髏頭了!」有人驚呼,王氏眼神一凜,瞪向吳蘅,吳蘅也是一愣,骷髏頭,以前听樵夫說過,是一種長得像極了山芋的東西,吃了它,輕則失去味覺,重則永遠不能再言語。她怎麼會忽略了這個!她還來不及看陸無雙一眼,王氏就上前狠狠扇了她兩耳光,她只覺得頓時眼冒金星,嘴里彌漫一股腥咸的氣味。
吳氏和杜相國隨後就找來了,幾個人一見面,都陷入了沉默。杜相國看看正痛苦掙扎的陸無雙,又看看捂著一邊臉的吳蘅,走上前,有人跟他說了幾句什麼,他大為震驚的望向吳蘅,那樣沉痛的眼神,于她,竟是重重的凌遲。她不敢再看,回頭看向吳氏。吳氏也听到了剛剛那幾人說的來龍去脈,不等吳蘅阻止,已經重重跪在了王氏面前。就算是當初被趕出相國府,也不曾向王氏低過頭的她如今竟然跪在了她面前,見到母親受這樣的侮辱,她只覺得是比荊條抽在自己身上還要痛苦,爬到吳氏身邊。
「娘親,你不要跪她,你沒有錯!」
「閉嘴!我只問你,這東西,是不是你給杜蘅吃的?」
看著吳氏隱忍的樣子,吳蘅雖難受,卻只能點頭。
「好,既然子女有錯,自是做母親的疏于教導,該是我來受懲罰!」
「娘親!」
「菁菁!」
兩聲高呼,杜相國和吳蘅都被人拉開,吳氏在短時間內,竟面不改色的將地上所剩的幾個骷髏頭帶皮都塞進嘴里,眾人竟是眼睜睜看著她咀嚼,咽下。最後只是嘶啞的說不出話來,朝王氏重重磕了一個頭,便拖著吳蘅走開。王氏沒有喊人阻止,一眼掃到杜相國不舍難言的悲痛,不願再看,又看看如今已是發聲沙啞難听的陸無雙,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吳菁菁那引以為傲的天籟嗓音已經喪失了,可換來的,竟是自己的小雙兒遭受這樣一份罪!若不是杜相國現在還站在這里,她一定殺了她們母女泄恨!
很快,吳氏母女兩個便銷聲匿跡了,王氏派出去的探子來報,皆是不知去向,無跡可尋。王氏怒拍案幾,震得岸上杯中的茶水全潑了出來。好你個杜國安!竟將她們藏的那樣好!竟這樣護著那個女人!看來以前,是她太心慈手軟,竟想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她三分,或許他能感念她的好,回心轉意待她,可得到的就是這樣的回報。只不要讓她知道了她們的下落,不然,定叫他抱憾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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