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東陵城的丁家老宅,二夫人平常處理家務的小花廳里頭落針可聞,侍候的丫鬟、僕婦盡皆垂首噤若寒蟬,地上跪著七、八個從廣陵城給送回來的婆子。
二夫人頭疼的撫額問道︰「這麼說,你們都沒見到表小姐?」
「是婆子們垂頭喪氣的異口同聲回答,突地有個婆子驚呼一聲,急急開口,「有,有見到一回,表少爺他們住進去那天,老奴去幫忙搬箱籠,有看到表小姐一眼,個兒小小的,長得比咱們家的十三姑娘還不如哪!」
「不對,不對,你看到那個不是表小姐,那是表小姐的丫鬟,後來有看到她跑進跑出的端茶送水
兩個婆子爭執了起來,前者堅持自己看到的就是範安陽,另一個則說那是範家的丫鬟,二夫人听得頭疼,在她這兒爭這個有個啥用?她要知道的是,範安陽是不是真的成了傻子!是傻到連吃飯穿衣都得人寸步不離的侍候著,還是知冷知餓,事有不如她意就撒潑胡亂不知禮?
想到婆婆想要自家兒郎去娶這麼一個女子為妻,二夫人的心就揪得緊緊的,丁家家訓男丁年滿四十未有子嗣者,方得納一妾,且誕下子嗣後,便得留子去母。
若婆母真相中她的兒子,命他娶範安陽,萬一那丫頭連生兒育女都不懂,夫妻間無法和諧,豈不是委屈了她兒?不,不成,她絕對不讓兒子娶範安陽。不過。範安柏和範安岳的婚事也未定……二夫人總算露出笑容來。
從東陵城遣回這麼一批人,消息立刻在丁府里傳開來,三夫人的陪房媳婦掩嘴輕笑道︰「您不曉得,听說二夫人遣那幾個婆子去東陵。半點得用的消息都沒打听到,反倒是惹惱了咱們家小姑太太的寶貝兒子呢!」
丁文荷是家里最小的,在娘家時甚得長輩、兄姐疼愛,出閣時,當時還健在的老太君拉著小孫女的手不放,還是她們幾個曾孫媳們好說歹說,才讓老人家松手。
雖然惱她不爭氣,被個不知羞的女人壓制住,但婆母寵她,夫婿及伯兄們也疼。若讓婆婆知道。二嫂的人惹惱了小姑太太的兒子?三夫人的笑意似湖水蕩漾。淺淺淡淡的一圈圈往外擴散,歡欣的喜意掩藏不住,三房後廂里。十二姑娘丁筱樓被這笑聲驚醒,女乃娘忙拍撫著女孩的背,女孩睡得紅撲撲的小臉鼓了鼓,嘟嚷著幾句,翻過身又睡過去。
「夫人,您輕點聲,萬一,讓那位听見了,可就不好三夫人的女乃娘端著蔘湯進屋,听見她這般肆無忌憚的笑聲。不由勸了兩句。
「理她呢!」三夫人冷哼一聲,「就不知道她在操那門子閑心,就算婆婆真有意讓守哥兒幾個親上作親,也得人家家里的長輩看得上唄!二房的兩兄弟雖不錯,但是能跟京里的人家相比不?老太爺雖然曾是相爺,可人家範老太爺,如今也是太傅啊!」
更何況範太傅得聖心,論未來,範家絕對比丁家佔優勢,不看看,丁家三兄弟雖都在朝為官,可都外放,無一人任京官,否則範長澤犯了難,丁家何以要助他?自然是示好于範太傅。
「二夫人防著老夫人讓少爺們娶表姑娘,怎麼不想著把七姑娘她們姐妹嫁過去?」大丫鬟好奇一問。
三夫人瞪她一眼,女乃娘看著三夫人喝完蔘湯,接過碗後才道︰「你啊!用點心思想想啊!二夫人豈有不想的理?听說表大少爺是範太傅帶在身邊,手把手養大的,要是……」說著,女乃娘便朝三夫人那兒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三夫人先是一喜,隨即改了顏色,「不成,小樓那脾氣不成!」三夫人邊說邊搖頭,女乃娘笑嗔道︰「那有您這樣兒做娘的,怎麼就先把自個兒閨女瞧輕了呢?」
「女乃娘又不是不知道那丫頭的脾氣,一拗起來就是翻天覆地的,你忘啦!那天為了給她表妹整理屋子,鬧了好半天哪!」想起那回,三夫人仍覺頭皮一陣發麻。
女乃娘和屋里侍候的人也都思及此事,眾人微微變了臉色,女乃娘強撐著臉皮道︰「這姻緣可難說得很,不都說姻緣天注定嗎?說不定咱們家這位大表少爺在京里看多了呆板死氣沉沉的姑娘,就喜歡咱們家十三姑娘這性子也說不準啊?」
眾人皆對女乃娘投以佩服的眼神,這樣的話,也虧得她老人家說得出來?把京里端莊嫻淑的姑娘說成呆板死氣沉沉,還扯成姻緣天注定,真是太厲害了!她們就想不出來,寬慰不了夫人,真不怪人家受夫人看重。
「三夫人,表少爺來了緋衣丫鬟面泛桃花進屋來稟報。
「啊?來了?」這麼快?三夫人愣了下,不是前腳才把二嫂的人送回來,後腳他們就到東陵城了?
女乃娘幾個也傻了,怔怔的看著剛進屋的丫鬟,那丫鬟見大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也呆了,她怯怯的問︰「可是有什麼不對嗎?」
「不,你方才說表少爺來了?」三夫人回過神追問道,既然人到了,她可不好遲到太久,她忙起身往內室走,「女乃娘、青梅你們進來幫我更衣
更衣?三夫人幾曾這般重視表少爺了?緋衣丫鬟疑惑的望著三夫人,女乃娘見她神色不對,忽地心里一動,問︰「是那家表少爺?」
「嘎,是王家表少爺和方家表少爺一道兒來了緋衣丫鬟看著屋里眾人臉色微變,三夫人停下腳步回頭錯愕的看著她。
「你方才說,誰家的表少爺?」
「是大姑太太家的王家表少爺們和二夫人娘家方府的表少爺們
她沒說錯吧?為何大家一副看到鬼的模樣瞪著她呢?
「嗐!你把話說清楚點會死啊?」三夫人的大丫鬟重重的拍了緋衣丫鬟的背心一記。
緋衣丫鬟給拍得腳下踉蹌,小聲嘟嚷抱怨著。
雖然二嫂娘家佷子來。與自己關系不大,不過大姑太太的兒子也一道來了,她自然得到婆母那兒去見一見,省得她那好二嫂又有話嫌她了。
※
自打把丁家派來的人手送回去後。範家宅子里清靜了不少,這日下晌,丁二舅派人來說,明日休沐,讓他們把禮備好,明日他陪他們去書院正式入學。
「大少爺,那六姑娘怎麼辦?」黎媽媽問。
「也只能先讓她住下,待書院放假,再送她去東陵城範安柏撫額懊惱,原想著二舅忙。待他把阿昭送去外祖母那兒後。再到書院入學不遲。反正這幾天他們和書院各院院生斗得不亦樂乎,誰知就是斗得忘乎所以,除了繡莊的事扔下了。杜宅也沒空去看過,不過繡莊和宅院的瑣事都無礙,反正都在廣陵城里,真有事,管事們送個信給他們也就是了!
倒是阿昭……
「大少爺,還是請二舅爺派人送六姑娘……」話聲未落便讓範安柏抬手止住了。
「阿昭年幼,她是要長住在外祖母那兒的,我總該親送她去才成
「還是跟二舅爺說一聲,請他緩幾日再陪您去書院?」
範安柏搖頭,「若是二舅父事忙。我們兄弟自去也是可以,但他既開了口,我們當晚輩總不好駁了他
就因為丁文中說了要親自引他們入書院,所以他們雖拿了丁文中的名刺去書院,卻一直沒有正式拜入書院。
他不想為難丁文中,可是讓阿昭一個人在宅里住著,他又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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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真不該放縱了!」黎媽媽和女乃娘幾個面露憂色,紛紛勸道︰「這怎麼是大少爺的錯,少年心性,杜家兩位少爺都斗上了,您豈好置身事外?」
「您孝順,不想為難二舅爺,其實跟二舅爺說一聲,他定能再挪出時間來的
範安岳坐在炕上搖著雙腳,「這有何為難的,阿昭又不是一個人住在宅子里,有什麼好怕的?等書院有假,二舅父也有空了,大伙兒一道去看外祖母,外祖母才高興哪!」
「也只能這麼做了範安柏苦笑,沒想到難得一次放縱自己,就是把自己陷入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
當晚,他親去跟範安陽說這事,範安陽點點頭,並未如他預期的哭哭啼啼不放人,讓他一時之間有些錯愕不知如何反應。
「是一拜入書院,就要住下了?不能回來隔日再去?或過幾日再去書院住下?」
「眼下還不知,只能做最壞打算,可能一拜入書院就得住下,而且十天半個月的都沒有假可出書院他當然是希望,入書院後不用當日就住下,讓他安排好阿昭,再回書院住,可他記得入太學時,曾听學伴說起他家鄉的書院,學生由家長或親友引介入學後,當日就在書院住下。
這是因為曾有劣童拜入書院讀書,當日引介的親友一走,他便借口要回去準備行裝離了書院,誰知這一去就不復返,直到半年後,過年了,家長等不到孩子回家,使人去書院接人,才知道孩子是拜入書院了,卻在書院待不到半日,家長大怒,告到官府去,道是書院把他家孩子搞丟,也沒通知家長,要他們把束修給退回來。
錢是小事,但這家書院名聲一落千丈,明明就是孩子不好,書院授課的先生要教這麼多孩子,怎麼可能面面俱到呢?可是,他們確實有錯,孩子甫入學就不見蹤影,師長們卻無聞問,不是失職是什麼?
听說各地書院得知這案例後,便紛紛要求學生一入學就得入住書院,未得允準不得外出,對學生有諸多要求及約束。
「反正我又不出門,若有鄰居來訪,只需說你們不在,我小不便接待客人,一律婉拒就是範安陽以為他擔心這個,好言勸慰他。
範安柏苦笑搖頭,「都是大哥不好,考慮不周,應該一到廣陵後,就先把你送去外祖母那兒才是
「大哥忘啦?我那時候暈船呢?」範安陽嘟著嘴提醒他。「反正等你們放假,再送我去外祖母那兒就好,這個不急,倒是繡莊,大哥看好那幾個地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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