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樓這種地方不太要求穿工裝,店里除了禮儀妹子,其他人穿著打扮都是看自己喜好,愛漂亮的就花枝招展一點,愛簡單的就隨便休閑一點,錦錦他們攝影室里六個人,包括麗麗姑娘,全都是走休閑風,怎麼方便怎麼來。
容微坐在車里往外看,錦錦個子適中,身材偏瘦,穿著毫無特色的牛仔褲,白色的連帽衛衣,背著個不小的包,就像很多普通家庭里都有的普普通通的少年,扔進人堆里就找不著。然而喵星王子心里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卻又目不轉楮,認真地看著他的受,看著錦錦在路邊和同事們揮手告別,然後走到人行道旁,準備往這邊過來。
這短暫的時間里,他眼里看著這個少年,腦子里又不知不覺地開始回放上午和付沉沙吵架的情景。
當時付少將那幾句話來得太突然,直接戳在他完全沒有防備的地方,所以一下子給戳傷了。容微從來沒有往這個方面想過,即使是在雅林時,看到他們開啟了錦錦體內的封印,放出他血脈里的力量,帶給他巨大的痛苦,那時雖然也覺得惱怒,可是怒歸怒,容微也並沒有多想。
雖然他下意識地開口阻止時,付沉沙用了類似的話擠兌他,說什麼在不在意,他也沒有什麼惱羞成怒的感覺。能有什麼不忍心?生氣也不過是因為付沉沙當著他的面動他的人,而他還不能阻止,如此而已。
那個少年只是一顆棋子,早已被設定好了用途,除此之外,他個人的一切完全不值得關心,容微一直是這麼想的,反正無論如何,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永遠消失在這個時空里。
對于注定要消失的東西,有什麼必要去花費心思?比如一個面包,從烤熟到賣出去,再到被人吃掉,至多只有兩天時間。在這兩天里,不管是面包師,還是售貨員,還是買下面包的顧客,每個人都拿過它,但是兩天後,他們誰也不會記住這個面包。
——方少言那種奇葩豬腦子不算。
面包理論無懈可擊,順理成章,完全沒有疑問,所以當付沉沙拋出那幾句話之後,容微的大腦瞬間短路。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想著那個少年,竟然會產生一種不受控制的感覺,讓他無視錦錦身上附帶的價值,單純從看待一個普通人的角度,認認真真地想了一遍兩人的關系,以及,錦錦可能會有的心情。
于是,就像被打開了一扇新大門,容微忽然意識到,那個少年不僅僅是個工具。他有他完整的生活,有自己的過去,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人生規劃,自己的喜怒哀樂。他有他自己為之努力的一切。
容微慢慢地想著,眼里看著對面的街道,行人和車輛來來往往,截斷他的目光,錦錦白色的清瘦的身影在車流中時隱時現。
在把人帶上床之後,他很快就失去了對這少年的新鮮感,于是也懶的再扮演溫柔君子,把面具一摘,直接給他定了一大堆家規,把他的活動範圍框在自己能確保安全的區域里,其他就不怎麼關心了,衣食住行隨便他,興趣愛好也都隨便他,只要在劃定的框架里,全都隨便他。
這麼久以來,他只注意錦錦的行動越不越界,不越界就不管他,越過了就拉回來教訓一頓,除此之外就沒有分出心思去注意過別的,更從來沒有關注過錦錦的想法。
然而此時此刻,當他第一次拋開先前的思路,把自己放到與他平等的地位上,這樣一想,忽然就發現了許多問題,簡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尤其是又試著切換了一下,代入到對方的角度,再一想,頓時就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好像被無形的手穿透了皮膚,抓住心髒,疼的透不過氣。
你不知道,其實你的未來早就被決定好了。
你不知道,其實你一直生活在嚴密編織的謊言里。
你不知道,其實你所重視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很快就會全部失去。
……
于是喵星王子就這樣腦洞亂開,一路從開頭腦補到了結局,而在他發散思維的過程里,交通燈也切換到了綠色,錦錦穿過人行道,向他走來。
容微看著他慢慢走近,心想,等下他看到自己也在,一定會很吃驚,一定會問︰「大人你怎麼來了?」
然後我怎麼回答?容微揉了揉額頭,心想,當然不能說自己已經等了一下午,必須像平常一樣,若無其事地回答︰「就是正好路過,順便接你回去
記住一定要加上「正好」和「順便」。
然後他會怎麼反應?受寵若驚?……大概不會。最可能的大概就是點點頭吧,或者說個哦。
再然後——
我當然不會給他開車門。
可是,別說他本來就不怎麼喜歡坐後座,就算他會坐,看到自己在,肯定也不坐了,百分之九十會直接坐聶雲旁邊副駕駛上。
那怎麼行?
容微想到這種情況,立刻想也不想地叮囑自己的侍衛︰「把前門鎖上,等下他過來你就說壞了,開不開,讓他坐我這里
聶雲︰「……」
容府首席侍衛頓時就=口=了,這又是為神馬為神馬!屬下便是不明白您的心思啊老板!聶雲再一次在心里凌亂地吶喊著,差點維持不住專業表情,努力地繃著臉應道︰「是伸手摁了個按鈕, 噠一聲,把前座車門鎖的嚴嚴實實。
容微放下心,扭過頭。
錦錦顯然已經看見了聶雲常開的這輛車,朝這邊望了幾眼,加快腳步走過來。
喵星王子捏捏臉頰,換了個練習過的溫和的表情。
然後又抬起頭,在來來往往的行人里搜索那一抹白。
他等待的少年越走越近。
然後——
……?人呢?!
容微猛地瞪大眼楮,迅速地把這段路搜了一趟,然而卻沒有看見錦錦。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一直牢牢鎖在視野里的少年忽然不見了!他呆了片刻,第一反應就是明嵐王子做了什麼,又一想不對,那人要是想對錦錦做什麼一定會事先通知他,不會這麼簡單粗暴當街把人弄走。
那——鳳朝華?!
容微心里一涼,臉上的血色頃刻間褪的干干淨淨,刷一下拉開車門,正要跑下去,聶雲及時撲過來拉住了他的衣角。
「先生!」聶雲驚奇地看著他,「您怎麼了?」
容微惱火地甩開袖子,怒道︰「你說怎麼了!他人呢?!」
聶雲趕緊指指外面,容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輛公交車緩緩開過。他毫不嗦地解釋道︰「屬下正要問您,錦少上了那輛公車,是去往第一醫院的,我們要不要跟上?」
容微︰「……」
容微怒火上沖,還沒來得及答話,聶雲的通訊儀響了起來,他低頭一看,而後把屏幕放到容微面前。
那上面顯示著一個錦字。
「先生?」
聶雲見他沒反應,小聲叫道。
容微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滿肚子的怒火,冷冷道︰「接又看了一眼離去的公車,「跟上
聶雲照做,緩慢地把車子外屏換了換,確保錦錦發現不了,而後穩穩地墜在公車後面,同時接通了通訊,並且很有眼色地開了外音︰「錦少?」
亂紛紛的背景音里,錦錦的聲音顯得很無精打采︰「雲哥,你先回去吧,我去醫院看看晨晨,晚一會兒自己回家
「呃……」家規里確實有這麼一條,家里的車只負責接送他上下班,不管其他的路,所以錦錦雖然看見他在路邊,仍然上了公交車。聶雲遲疑道,「可是——」
錦錦道︰「你放心,我不會太晚的,就跟晨晨說幾句話,很快就回去
聶雲偷偷地抬了抬眼,毫不意外地看到老板那美貌絕倫的臉上果然已經是霜雪彌漫,不禁暗暗為錦錦點了個蠟︰「可是錦少,先生他——」
好心的侍衛絞盡腦汁想提醒某只廢柴,然而又被對方打斷了,錦錦絲毫不知道這邊的狀況,甚至語氣里都帶了點煩躁︰「我知道我知道,反正他出差還沒回來,雲哥,你就幫我個忙,如果他問你,你就說我也正在車上,馬上就要到家了,省得他又唧唧歪歪瞎胡鬧。深井冰什麼的最討厭了
聶雲︰「……」
不要再作死了好不好!聶雲冷汗都下來了︰「這——」
他剛要義正詞嚴地說一些類似「這可不行我對先生一向是忠心耿耿有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種話來挽救自己被錦錦抹黑了的職業操守,可是還沒說出來,手里忽然一空,通訊儀被容微拿走了。
聶雲︰「……」
錦少你自求多福吧(蠟燭)(蠟燭)
公車里的錦錦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的命運,這一整天他的注意力都被季姑娘的話以及她給的中國結給牢牢佔據著,迫切地想弄清楚她話里透露的那個故事,他覺得,如果找到故事里的關鍵人物,那麼不僅能知道自己同胞的來龍去脈,說不定還能問出回地球的方法。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季姑娘卻偏要搞的神秘兮兮,還反復叮囑他要小心謹慎,不能給外人知道。
她的叮囑十分認真嚴肅,于是錦錦雖然不以為然,也只好照做,悶在肚子里,決定單槍匹馬去調查。
雖然做了決定,仍然是漫無頭緒,從店里出來就看見聶雲接他的車,但是馬路才走到一半,就看見了去醫院的公車。那一瞬間他忽然想起晨晨。
上次去醫院看他的時候,他依然沒有蘇醒的跡象。最開始時容微說需要四年,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年。
那麼再過兩年,你真的能醒來麼?我已經有了故鄉的消息,如果——如果我真的找到了回家的路,那你怎麼辦呢?四年約期還沒到,我要是提前走了,容微會不會就不管你了?
可是我想回家……
怎麼辦啊晨晨。
錦錦心里一片茫然,腳下卻不由自主地上了公車。
少年靠窗坐著,右手揣在口袋里,手心握著那枚中國結,左手放在耳邊,對聶雲細細叮囑道︰「正好趁那個變態不在,我先看看晨晨,然後去查點事情,你就當做像平常一樣,他問你你就說我在家,哪也沒去
對方沉默片刻,問道︰「那要是他現在回家了呢?」
錦錦道︰「不可能,我剛剛看新聞,他帶著他公司里演電影的貓耳妹子去喵星給女王殿下送禮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對方冷冷地道,「可是我已經回來了!」
錦錦︰「……」
錦錦煩躁地揉揉一片混亂的腦袋,揉了兩下忽然頓住︰「……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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