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鐘穎在雨打窗中驚醒。又一次夢見自己掉進了大海，無力的下沉。最後一口氣都憋不住後，她終于從惡夢中醒來。
她睜開眼，喘著氣，額頭上布滿細汗。昏暗中，她看了看對面床位的羅莉，依然恬靜地熟睡。宿舍另外兩張床上，自開學以後再沒有人睡過。大三松下來的日子，但凡本市的學生，基本絕跡于學校宿舍。
她听到雨打窗戶的聲音。她的床位靠近窗，她伸手透過蚊帳，扒開窗簾的一個縫隙看窗外天色。明明已經七點，卻灰暗無底。瓢潑大雨，像瀑布，夾著風籠罩a市。
一場秋雨一場涼，鐘穎縮回手，窩進被子里，貼在兩腿之間取暖。另一只手從枕頭底下模出手機，按住電源扭按，繼續閉著目等待開機。
她擔心氣溫驟降，來不及添件厚衣防寒。從高中到去年的大衣今年初開學的時候磨破了，換季時候沒買上適合的，一拖至今。她骨架嬌小，在a城這樣的北方城市，很難買到合身的衣裳，除非是高檔品牌的，普通品牌為了熱銷，號碼都偏大眾。
鐘穎把頭埋進被子里，端起手機想查看a城現在的溫度，發現屏幕上有兩條未讀短信。
兩條都95599，分別兩筆四萬塊錢的入賬。余額顯示，八萬零兩百五十二塊零三毛。
溫熱的被窩里，霧氣一遍又一遍地打糊了手機屏幕。鐘穎握著手機，心里五味雜感，躊躇了半個小時，還是想給安傾城發條短信，按開給他發短信的記錄，一片的綠色，不見白。像一個單戀小說里，痴情一方持之以恆的表白。
可是在這一片綠里，內容沒有絲毫唯美，浪漫。
鐘穎把上面一條短信復制下來，多加了了一句後，變成「錢收到了，沒想到這麼多，我會記下賬，謝謝發了出去，把手機扔到一邊，探出頭，閉上眼，想回籠。
蓋上被子在床上翻了幾身，依然睡不著，索性起床到食堂，趕早買點新鮮的熱早餐。
往秋衣上再套了兩件毛衣，攏上那件卡其色的毛外套，拿起手機準備出門，發現手機上又多了一條未讀短信。竟然是安傾城回過來的。
她仿佛听到他淡淡的語氣說︰「這些足夠你過明年嗎？」
小小的一排字，密密地排在屏幕上，隨著滑動至啟動的橫條閃了幾閃後，一起暗掉。鐘穎的心里，隨著垂墜下落。
這是安傾城給她發的第一條短信，怎麼看上去像在告訴她，他至少有一年的時間，都不要見到她了。
「穎兒，這麼早起來去哪里？」昏暗中，羅莉迷迷糊糊看不到鐘穎在對床，便探下頭往下看，發現鐘穎穿帶整齊地呆站在門口。
鐘穎用一貫的語氣說︰「沒，不是餓醒了，想出去買點早餐吃
「可是外面下著暴風雨喲，再等等，等雨停了一點再出去吧羅莉趴在床沿，說︰「我再眯一會兒，也跟你一起去，別忘了今天還要跟我去科學會堂報名咱們班的文藝表演
鐘穎站在門口，找不到別的理由，只好答應羅莉的請求。
她坐到桌子前，打開應急燈，從書包里掏出紅寶，翻到夾住書簽那一頁，把鉛筆做的標記擦去，盯著下一個單詞看了半天。心里揣著惴惴不安，腦子里怎麼都記不進一個單詞。
鐘穎拿起桌面上的鑰匙，從鎖了住的抽屜里，拿出一把銅色的小鑰匙，把上了雙重鎖的抽屜打開，鉗出一本墨綠色的筆記本，翻開書簽所在頁面，接著上一行寫下︰「2013年11月25日，+八萬，總欠債額︰四十六萬」
娟秀工整的藍色字，清晰記錄著這些年正與負。明明就不大的數目，卻怎麼都清算不完。
雨嘩啦啦地下到中午，早飯最後是依靠溫水泡麥片解決。沒味又健康，足以清心寡欲。
午飯前羅莉挽著鐘穎去學生會堂。
近冬的校園，雨後頹敗不堪的，長長小林道，不少女同學擺出了冬天的裝備。針織帽，圍巾，長靴，手套隨處可見。
羅莉和鐘穎肩並肩，緊緊挨著取暖。
羅莉抖了抖肩，吐著白霧︰「好冷呀，冬天看來完全來臨了。吃完飯我們到超市里，我給你買雙手套吧，記得你說，去年的手套落在火車站了
鐘穎莞爾，說︰「我叔叔把錢入賬了，我可以暫時再債給你，不如我們順便買兩件漂亮的外套吧
「哎，算了吧，還不如賒我一個月工資，好讓我弟把生活費上填補上
羅莉低下頭，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才干了兩周，結果要休息一個月，把她的計劃都打亂了。
鐘穎不說話，笑著陪著她走進科學會堂。
學生會文娛部在科學會堂三樓。樓梯經過二樓的時候，是鋼琴房。透明的隔音玻璃隔開的，一台鋼琴一個小房間，專供音樂系的人練琴用，夏天的時候還會開一些培訓班，對外招生。
每次經過二樓，鐘穎都情不自禁多看兩眼。
她自六歲開始學鋼琴，經常參與學校的演出。瘦瘦小小的她，可以把肖邦的曲目彈得很棒。但是她最愛的，卻是巴赫。
十五歲那年原本要考十級的，因為家庭的變故，支付不出昂貴的鋼琴老師費，最後不得不放棄。
後來上高中後，學校的鋼琴室有很棒的音樂室，因為姚瑤的原因，她有時候可以經常放學後跟著去彈琴。她彈得好，被音樂老師認可，後來，音樂老師懶的時候，還會讓她伴奏。也是因為鋼琴，她才踫到孟然。
但是，自轉到a市來上學，她就再沒有踫過鋼琴。
「同學，可不可以讓一讓……」
「同學，麻煩讓一下……」
羅莉和鐘穎幾乎是擠著上樓的，尤其就二樓鋼琴室門前，堪比明星出場粉絲擁堵的架勢。三樓文娛部門口與之對比，是清靜得可憐。
羅莉伏，仔細在表格上，填寫班級，上報的項目和若干信息。鐘穎幫忙核實。羅莉趁機向辛疾打听樓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她嬉笑地盯著辛疾，問︰「班長，樓下是什麼社團搞活動，這麼大陣容？」
辛疾驚訝地，說︰「羅莉，你去年不是參加過十大歌手比賽，還得獎了嗎？」
羅莉點頭。
「那你今年得要參加頒獎吧！」
「那又怎樣？」羅莉最不耐煩辛疾繞圈子的習慣。
鐘穎核對完資料抬起頭，微笑著說︰「班長，別賣關子了，羅莉性子急你又不是不知道
辛疾模了模頭，「我就開個玩笑，其實就是這次十大歌首里面，人氣最高的那位高富帥……」
一陣尖叫聲從繞樓梯一直往上，波浪式的抬高。人群跟尖叫聲一起涌到了文娛部門口。
辛疾眉毛一挑，看著門口，得意地笑︰「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羅莉和鐘穎不約而同地扭過頭，耳邊是辛疾繼續補充的話︰「就是我們十大歌首里人氣最高的那位高富帥——孟然，今天在選擇決定當天，同台演出的伴奏鋼琴師呀！」
「你們都不知道，這帖子在微信上一傳開，整個a市高校里，無論是不是音樂學院的，只要學過鋼琴的，都冒著暴雨過來報名，試彈！」
這是一張俊朗的臉。濃密的眉毛下，一雙烏黑充滿神秘感的雙眼，埋進了濃密的睫毛。
上傾四十五度角，鐘穎清晰地看到了那近乎完美的紅唇，輕輕勾揚出陽光一般的笑容。她抿住嘴，呼吸忽然變得無關緊張。
鐘穎的心一緊，手上的鉛筆頭，不小心被壓斷，發出輕微「 嚓」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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