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江火痊愈了,只是再不能行走。胡姬來看過她一次,明艷的美人身上裹著新鮮的春裝,像是從畫中走來。她憐愛地撫模著江火的腿,柔聲道︰「這個答案,我滿意的很。」
過了些日子,江火已經習慣了癱瘓的生活。
帝君再也沒來過。
春天來了,陽光特別好,青桃要推她出去曬曬太陽。江火睡在太陽下,時不時地做著夢。有時夢見自己那來不及出世的孩子,伸出軟糯糯的小手叫自己娘親,有時候夢見大漠黃沙,征戰漠北,千里家書值萬金,馬革裹尸無人還。紫塞三關隔,黃塵八面通。胡笳吹復起,漢月照還空。
夢見最多的,還是當今天子毓鐘。
那年她才四歲,匈奴來犯半江村,所有的親人一夜之間全都死去。她被爹爹護在身下,待匈奴人燒殺搶掠完後,偷偷跑到村口放了一把大火。
濃煙引來了二皇子毓鐘帶領的軍隊。
一夜廝殺,匈奴大敗,余留部分投降的俘虜,被綁著跪成一排等候處置。
毓鐘從軍隊中走出來,掃視了一圈村落,最後目光鎖在了躲在角落里的稚女。
瘦弱不堪,衣衫襤婁,臉上掛著還沒干涸的血污,兩只大眼楮格外的黑亮。
毓鐘看了片刻,叫人把她帶到跟前,問︰「可是你放的火?」
江火低著頭不吭聲。
毓鐘又問︰「你親人呢?」
江火冷冷道︰「都死了。」
「恨不恨?」
「恨。」
毓鐘抽出腰間的刀, 當一聲丟到她面前,指著那群瑟瑟發抖的匈奴俘虜,說︰「去砍了他們腦袋。」
江火愣住。
旁邊有將士小聲說︰「將軍,這畢竟還是個孩子。」
毓鐘冷笑︰「在這亂世中,你我皆為螻蟻,若是不想被踩死,就只有自己拿起刀。」
江火沒有令他失望,也只稍稍猶豫了片刻,就拿起了比她人還高的大刀,費力地拖著走到俘虜前。
一共二十八個俘虜。
每一次舉刀、砍下、人頭落地,鮮血四濺,血色的紅霧迷蒙了她的雙眼。
當二十八顆人頭全部落地時,毓鐘說︰「你叫什麼?」
「江火。」
「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江火猛地抬起頭來,恰好對上毓鐘凜冽的黑眸。
只一眼,就入了魔障,再沒清醒過。
之後的十幾年,就是跟著毓鐘廝殺戰場,打拼天下。她被毓鐘養育的很好,驍勇善戰,八面玲瓏,一肚子惡毒的算計,下手也狠辣。太子與二皇子政斗時,她在背地里不知道算計了多少骯髒的勾當,陷害了多少忠良。有時候半夜做噩夢驚醒,也無驚懼,只覺得自己做的都是應該去做的,必須做的。
因為毓鐘是她的神。神是必須站在神壇上的。
毓鐘登基兩年後,她自動上交里手中所有軍權、包括遍布天下的暗閣領權,佔領大鄭一半財政的商會體系,做到真正的兩袖清風。毓鐘問她隱退之後打算做什麼。她沉默了很久,說︰「我回鄉下,種地。」
毓鐘聞言笑了,伸手將她摟過來,抱在懷里。成年後她的身體依然瘦弱,個子拔高了不少,臉卻依然像個少女,有種不諳世事的單純。光看她的外表,任誰也想不出這樣的人腦子里竟有那麼多惡毒的算計。毓鐘望著她,直到看見她的臉悄悄紅了,暈染開的緋紅像天邊的雲霞,一直染到了她的耳根與白淨的脖頸。
毓鐘有些不忍心,但是權衡利弊間,終究還開了口︰「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就像十幾年前,在半江村說的那句話,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江火入宮五年,前一年毓鐘對她不錯,各國來使送來的好東西都讓人往她宮里送,隔幾日就來看她。圓房那一夜,他在她耳邊低聲呢喃︰「江火,你莫要背叛我,這偌大的江山,朕一個人好孤單。」
江火擁著他的背,覺得人生再圓滿不過。
再後來,毓鐘來的越來越少,從隔幾日到後面的隔幾個月,到最後,胡姬進宮了,他幾乎就不來了。直到去年冬至來了最後一次,就再沒出現過。
而那一次,也讓江火月復中多了他的子嗣。夢到這里總會自己結束,就好像不忍心再繼續夢下去。
青桃給她端來參湯。
自從小產後,她元氣大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青桃喂她喝下參湯後,她靠在床欄上盯著燭火發了會兒呆,忽然說︰「青桃,櫃子里有個盒子,你拿來給我。」
青桃把盒子捧過來,打開一看,里面都是房產地契,金銀首飾,以及不少銀票。
江火說︰「這些,都是你的。」
青桃驚懼地望著她︰「娘娘!您這是做什麼?」
江火笑笑,柔聲道︰「你跟了我快十年,也不小了,該找個好人家了,總不能一輩子就老死在這深宮里。給你做個主,讓你離開我還是能做到的。」
青桃哭著搖頭︰「我要一輩子伺候您。我不走。」
江火嘆息一聲,臉上現出疲意來︰「你走吧,我如今自顧不暇,照顧不了你了。你走後,拿著這些東西找個好夫家,好好過日子。有什麼困難就去山海錢莊找個姓陸的老板,我已叫人吩咐過他了,你不必擔心。」
「娘娘!」青桃哭著跪下,「青桃走了,誰來照顧您?」
江火冷冷笑了一聲︰「我還不至于殘廢到那種地步。你就放心的走,記住,走了就永遠別回來了。」
青桃被人連夜送出了宮。
過了幾天,皇宮里突然熱鬧起來,仔細打听才知道,原來帝君要立後了,皇後不是胡姬,而是將軍的女兒,怡妃。
江火知道後,只冷冷笑了一下,繼續曬她但陽。
立後前一晚,毓鐘突然來訪。更深露重,他似乎喝了點酒,醉醺醺地,看向江火的眼神也有些醉意。
江火坐在床上,不能動。
毓鐘說︰「江火,我要立後了,你知不知道?」
江火道︰「恭喜陛下。」
毓鐘看了她一會兒,發現她神色平淡,並無悲傷,心里不知哪來的郁氣,忽然就焦躁起來︰「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朕說?」
「沒有。」
毓鐘氣結。
「不過,」江火輕聲說,「我有禮物想送給陛下。」
「什麼禮物?拿來瞧瞧。」
「您冊封結束後再給您,到時候還麻煩陛下來一趟,我雙腿不便,對不住了。」
毓鐘沉默了片刻,最後說︰「好。」
皇後冊封非常隆重,大大小小瑣碎的事一直折騰到很晚。忙完了一切,毓鐘正準備就寢,忽然想起昨晚江火說的禮物,于是令人擺駕立政殿。結果還沒到宮門,就看見一片猩紅的火光。
毓鐘只覺得腦子轟隆一聲,剎那間臉上血色褪盡,差點站不住。他抓住身邊但監,厲聲吼︰「那是什麼?」
太監哆哆嗦嗦回道︰「回、回萬歲爺、好像是……是烈妃娘娘的立政殿著——」
毓鐘不等他說完,就沖了過去。
寢宮門口來回奔波著護衛手下,忙著救火。有人跟他稟報說,烈妃晚上說要慶祝,要了許多壇酒一個人坐在寢宮喝,也不許宮女伺候著,還說等陛下忙完了,擺駕過來時,記得通報一聲。結果,剛通報完沒多久,烈妃娘娘就把酒全都潑了,然後點了把火……
毓鐘完全听不進去,叫著江火的名字,要往宮殿里闖。眾人慌忙將他攔住,不敢讓他冒險。他在火之外,江火在火之內。隔著熊熊烈火,他竟看見了那個女人,安詳地坐在椅子上,正對著門口,望著他笑。
冷漠的無情的惡毒的嘲諷。
毓鐘想到昨晚,江火在他耳邊說︰「陛下,明天過來一趟吧,我有禮物送給您。」
卻不曉得,這禮物,竟如此壯觀。
好的很!好的很!
不愧是他養出來的人,當真是機關算盡,算無遺漏!
像這種人,這種賤人,這種妖孽,早不該留在這世上了!他一把揪住身邊的護衛,厲聲嘶吼︰「全都住手,誰都不許救火。燒死她!讓她死!這種賤貨,讓她死!」
眾人再不敢上前,紛紛停下了腳步。
毓鐘望著那大火,望著那坍塌的宮殿,不知怎地,胸口突然一陣滾燙,接著喉頭一陣腥甜,血就止不住地全都噴涌而出。護衛們嚇得尖叫,連連扶住他,他卻一把將他們推開,轉身就走。走了沒幾步,又猛地回身,想要撲進火堆里。
侍衛們大驚失色,拼了命的拽住他。他嘶啞著叫著「江火,江火。」但是火蛇越發凶猛,直到宮殿全部坍塌。至此,這個一生戎馬碟血皇帝,竟彎下腰跪倒在地,哭的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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