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蹲在老榆樹下,老旱煙抽了一鍋又一鍋,那升騰起的煙霧似乎嗆到了樹上的麻雀,只听到枝頭嘩啦啦的一聲,麻雀們都飛走了。爺爺一旦有了心事,老旱煙總是抽上一鍋又一鍋,那金黃色的煙鍋頭老是在磕掉煙灰後會燙上好久好久。女乃女乃習慣性地握著煙鍋頭,之後便是嘆息,這是一種無聲的埋怨和擔憂,因為爺爺的肺一直不好,尤其在感冒的時候更是咳個不停,女乃女乃不曾一次兩次勸過,但每次都因為爺爺的絕決而結束。
爺爺的老朋友李大爺被兒子打傷了,現在苦于沒錢去醫院,窩在炕上肚子苦痛呢?李大爺是一位好人,他總是為別人著想,哪怕是自己累點苦點,也要盡力幫助別人,尤其是對爺爺那是既尊敬又關心。
那一年正逢災荒年,爺爺正在油坊里做事,不小心摔傷,一家老老小小,都要靠爺爺生活,這樣一來生活便沒有了著落,再加上地里的糧食顆粒無收,哪有錢給爺爺看病呢?白天,黑夜里,爺爺總是躺在炕上暗自傷神,一家老小要吃藥喝,如今自己又是這副樣子,以後這日子給咋辦呢?爺爺越想越絕望,甚至有那麼一刻,他都希望老天爺早點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正當爺爺絕望無助的時候,李大爺捏著兩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提著一袋小麥來看爺爺了。爺爺因為腿部受傷,不能動,只能躺在炕上。炕上放著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塊被風干的餅,黑乎乎的,好像好久都沒有動過了。李大爺看到爺爺的樣子,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上前一把握住爺爺的手說︰「老哥,受苦了!飯是要吃的,我給你帶來了一扎雞蛋說話間,他放下小麥和雞蛋,從雞蛋盒里取出一個雞蛋,放在桌沿上磕了磕,剝了皮喂到他的嘴里。正在門口戴著老花鏡做針線活的女乃女乃看見李大爺進來了,趕忙進去倒水,對于女乃女乃來說,李大爺是他們的救星,雖然眼下也沒有什麼來招待他,但女乃女乃還是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活去向李大爺打著招呼。「來了,他叔,讓你費心了女乃女乃客氣地說著。其實,李大爺給的這些誰說不是雪中送炭呢,就算爺爺那樣執拗的脾氣,也無法執拗這樣殘酷的現實,更何況是女乃女乃呢?她的眼里開始濕潤,是感激還是慶幸爺爺有這樣的一位好友呢?我想更多是感激吧。
爺爺的胡須跟著下巴在動,他在咀嚼,但在他的眼楮里盛著慢慢的感激,好像他咀嚼的不是雞蛋而是那滿腔的感動,過了好久,爺爺才鼓起力氣問︰「兄弟,你哪來的錢和糧食啊?」李大爺握住爺爺的手,神秘地說︰「不瞞老哥,我這幾年存的糧食多著呢?我那個喪家犬兒子知道了,定要賣個一干二淨。眼下你也不用擔心家里吃的了,好好把病養好了,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爺爺激動得熱淚盈眶︰「沒想到,我這石匠這輩子能有你這麼一個好兄弟李大爺時不時過來陪爺爺拉家常,不知從哪弄來一個民間偏方,竟出奇地為爺爺治好了多年的老寒腿。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何況,李大爺當初不僅救了爺爺的命,還救了一家人的命。現在李大爺有困難了,我們怎麼可以袖手旁觀呢?雖然家里還是不富裕,除了能填飽肚子家里再沒有剩余的錢物,但爺爺還是堅決要把自己身上僅有的300元工錢拿給李大爺。
一大早,爺爺買了一塊蛋糕,裝在口袋里,匆匆地向李大爺家走去。太陽剛露出半邊臉,公雞也在喔喔地叫,門前的豬兒也哼個不停。李大爺的房門是緊閉著,窗戶時開的,透過窗戶,爺爺看見屋子里一片狼藉,那小子斜躺在炕上,一個勁地冒這煙,臉上橫肉直飛。
爺爺敲了敲門,門開了。
「哦,叔,您來了那小子很客氣。
「你爹呢?」爺爺開門見山,心里還是窩著一團火。
那小子杵了好久,說︰「在柴房里
爺爺向柴房的方向走去,這是一座已坍塌的房子,從屋頂看,中間有一塊都重重地陷了進去了。屋頂上長滿了蒿草,門前陰暗潮濕,所謂的門只是一捆干蒿草,推開門,李大爺就躺在一堆草中,不斷地咳嗽,時而又傷心地抹著眼淚。
爺爺看見自己的老友竟然落到這步田地,上前一把握住李大爺的手︰「老弟,你這是怎麼了?」
「唉,一言難盡李大爺長嘆了一聲。
「我這大半輩子已過來了,一個人又要干活,又要拉扯孩子,現在孩子也長大了,我也不指望啥,只盼著能給早點成家。我也不怕老哥笑話我,鄰村的馬老婦人,男人死得早也挺艱難的,人也很好,把我很照顧,遇上我有個感冒發燒就過來端茶送水,噓寒問暖的,咱也這把年紀了,不圖個啥,就是人老了有個伴也不心慌,我尋思著找個日子把她接過來,誰知道這逆子竟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罵了我,說什麼了,老了老了還不消停,不嫌丟人他還嫌丟人呢。我想著,既然他不讓馬老婦人過來,那我就過去嘛,誰知,這小子竟然把我拳打腳踢一頓,老哥,你說,養兒圖了個啥?到頭來還不是這樣對待咱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先別生氣,好好歇著,我去找那小子說說爺爺安慰著李大爺。
「小子,我想找你談談爺爺陰著臉。
那兒子半天一直不言語,只顧一個勁的抽煙。
「你也大了,凡事要想想,不是我多管閑事,你爹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現在你把他打了,扔在一個潮濕的柴房里,我這個外人看了都覺得心酸,你爹拉扯你這麼大,也不容易啊爺爺努力勸導他,因為他不知道他會不會一犯渾再打了自己呢,這很難說,畢竟不是自己的兒子。
「叔,我也有我的苦處啊那兒子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孩子,你這是做什麼呢?快起來,起來慢慢說
「我爹要娶那個女人,多丟人的事啊。我們爺倆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這個時候插進一個外人,叫我哪有臉去見人呢?」孩子一臉的苦相。
「我知道這一次打了我爹是我的不對,可是他怎麼不為我考慮考慮呢?這種事在咱們村子里病不多見啊,傳出去了,別人肯定會當笑話一樣到處亂說的。郭二不就是個例子嗎?人家還沒有娶,只是互相幫襯著干活,村里那些長舌婦怎麼說的呢?」兒子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爺爺說︰「主意由你來定,想好了跟我說,我這就去看看你爹去
送走了爺爺,那兒子心里一直在想,是啊,八歲就沒有了娘,自己的吃喝拉撒不都是父親一手操辦嗎?作為兒子,連父親這點心願都滿足不了嗎?六神無主的他,一步一步地挪到母親的牌位前,撲通跪倒在地︰「媽,您走了這麼多年了,我和父親一直在相依為命,親戚鄰人都要父親再找個女人,可父親總總是不啃聲。只要他一有時間就去你的房間里,整理您的東西,您喜歡的旗袍,您喜歡的朱砂水杯,他都會認真地為您打理一番。我總認為,在父親的眼里,只有媽您。現在我長大了,您的房間依然保持您在時的樣子,父親偶爾還會去您的房間,一呆就是幾個小時。可當他說要娶別的女人到這個家的時候,我的心里無名的一股怒火,說不清,是我替媽守住父親還是我太自私,想霸佔著父親。今天,叔來看我父親了,他說的話讓我想清楚了,是我太自私了,無論媽在他的心里有多麼重要,事實是媽您已經不再這個世上了,根本不能陪他了,以前,自己還小,父親怕自己會受後娘的氣,辛辛苦苦地將自己撫養長大,現在,自己長大了,也會有媳婦,而父親,也應該有個老伴了,媽,您不介意我父親找個老伴吧?這回是我錯了,為這事打了父親,心里很是自責,媽,您在天有靈,希望父親不要再生我的氣。我這就找父親承認錯誤去
「怎麼樣?那小子有沒有頂撞你呢?」李大爺看見爺爺走進來,急忙問。
「沒有,女圭女圭也有他的難處啊,我給說了,現在行不行就全憑那小子的一句話了爺爺說。
「嘎吱——」門開了,李大爺的兒子低著頭,像一個罪犯,走了進來,他似乎只看到了斜坐在草鋪上的父親,微駝的背,花白的頭發,憔悴的面容,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充滿著慚愧和激動。李大爺見兒子進來了,轉過臉去,不予理睬,只要一想起兒子當時對自己又打又罵的樣子,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爹——」兒子的眼楮泛紅,一雙傷神的眼楮里似乎裝滿了委屈,這不,都二十好幾的人了,竟然破天荒地地哭了起來。
「貓哭耗子呢?老子還沒死呢?」李大爺這話確實很傷人,爺爺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說這些傷人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爹,我知道自己錯了,但一听到您要娶別人了,我就傷心。這麼多年了,您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這麼大不容易,當了男人當女人,可咱家的日子並不比別人過得差啊。人家像您這麼大年紀的,都在家里安安穩穩地享福呢,可您呢?我做什麼都不放心,放下鋤頭,拿起鍋鏟,半夜三更起來還為我蓋被子。您若娶了馬老婦人,誰還疼我這個沒娘的孩子呢?」兒子的眼眶里噙滿了淚水,他是多麼感觸地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啊。
爺爺不由一陣心酸,眼淚竟然不由自主地往下滴。「可憐的孩子,八歲就沒了娘,父子倆相依為命,難怪他不想要個後娘
李大爺也是淚水連連,想起一起相依為命的苦日子︰「傻孩子,起來吧!爹這一輩子也不圖個啥,就想讓你和別人一樣,爹以前不曉得你這麼疼惜人,現在爹都明白了
「爹,既然您一心想和馬老婦人過日子,我不阻攔,您就把她接過來吧,我會待她像親娘一樣,只要您高高興興的,作為您的兒子,我有啥不開心得呢?」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就成了一個大小伙子,爹答應你,咱爺倆還像以前一樣,馬老婦人爹也不想娶了,有你這麼個懂事體貼的兒子,爹就知足了
「爹」兒子想勸,李大爺好像知道兒子要說什麼,連忙搖了搖頭。
「等爹歇好了,就托你王嬸給你找個媳婦,然後爹就等著抱孫子了李大爺說話間眉飛色舞。
李大爺的兒子把李大爺接了回去,李大爺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爺爺也就放心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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